說罷,衛姪便向裏間招手,“媞丫頭,看了大半晌書了,該歇歇眼睛了,你來,瞧瞧哪個喜歡挑了去叫丫頭婆子收起來好穿戴。”


    濤水紋的繚綾簾子起伏,送出來一個素雅的美人,崔媞穿身精白雲錦燕子花襖配藕色織金滾邊裙,隻拿眼往當地的丫頭們手裏看了,“我不愛這些金銀的,穿戴了倒像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婆子,叫別人挑吧。”說罷,迴身又去了裏間。


    三太太笑道:“媞丫頭向來精怪,別的姑娘家想有這些還盼不來的,你這倒好,嫌棄上了。左右到了時節得換頭麵,喜不喜歡的先撿兩個再說旁的。”


    她這一打趣,崔媞更加惱了,“哪個姑娘想我統統給了她去,再不要拿到跟前來白白汙了我的眼。”


    衛姪也沒由著她,到了裏間將人拉出來,“小祖宗,也不盡是金銀的,你倒先問問,要是有喜歡的叫別人拿了去你必是不肯開口要的,迴頭又跟自個兒悶氣。”又問領頭的丫頭道:“還不給你小崔姑奶奶報個名兒。”


    那丫頭福福身,開了一盒道:“點翠鈿珊瑚鈿各四支,螺鈿玉鈿各六支,金鈿銀鈿各八支。”又指了另一盒道:“骨篦六柄,鸞篦六柄,象牙篦四柄。”


    她頭排點完往後去,依次是簪釵華勝步搖墜子,最後合了手鐲的匣這才到衛姪跟前行禮,“迴姑奶奶的話,統共一百單六件,小崔姑奶奶可有瞧上眼的?”


    崔媞仍不言語,衛姪緊著給她挑揀了些珊瑚玉器象牙裝了兩匣子叫鄭婆子收了去,又給自己挑選了些才讓三太太四太太挑了,折騰個來迴倒剩下些,三太太四下看了看衝卿妝招手道:“卿丫頭首飾尋日也不見的多少,快些來瞧瞧,哪個喜歡的叫你婆子丫頭包了迴去。”


    衛姪聞言卻撂了臉子,“她可稀罕咱們這些,應哥兒那兒恨不得把內務府搬給她博紅顏一笑,咱們撿剩下的給她,迴頭她又該惱了氣了,趕明兒應哥兒曉得又來找我的不是。”


    她一把闔了匣子,對送頭麵的丫頭斥道:“幹站著做什麽,叫院裏外的丫頭婆子進來,各自選幾樣,不喜歡的就拿出去當。”


    她撤手急了,袖口被匣子上鑲著螺鈿勾住,這麽一揚,匣子裏的物件可都盡數砸到地上,一時間殘玉斷骨。三太太和四太太不曉得怎麽勸,丫頭婆子麵麵相覷,盛紀兩個姨娘也成挑水的癱子,擔不起個兒了。


    說來也巧,有支白玉笄摔碎的兩截全數滾到了卿妝腳邊,她慢條斯理地蹲身拿帕子裹了,就勢對衛姪行了禮,笑道:“多謝姑奶奶賞。”


    她麵上笑盈盈的也沒甚的委屈瞧人看笑話,衛姪麵上卻像挨了巴掌,她多早晚被個微賤的小丫頭片子擠兌成這樣,當下就惱了,幾乎是拍案而起。


    三太太四太太見勢不好,左右一抄手將人攔了,叫了婆子媳婦來硬是將人摁到裏間去了,低聲勸道:“昨兒才叫老太太訓過今兒又嚷起來了,打二十九就開始鬧,一個戲子也犯得著這樣,你是瘋魔了不成,偏生要跟她較勁。”


    三太太在裏頭摁著人,四太太出來囑咐:“可看什麽,物件也拿了,熱鬧也瞧了,大年節的也不是沒事做,各自伺候著迴吧。”


    那廂崔媞見衛姪給自己個兒出氣不成反倒吃了虧,趴在熏籠上哭成個淚人,也不聽人勸,將兩匣子頭麵拿出來就要砸幹淨了事。鄭婆子順榮家的一個攔一個撿,好容易雜七雜八收拾妥當裝了迴屋去了。


    周氏扶著卿妝出門,尋著個僻靜地兒道:“姑娘今兒和往日倒不同了,雖說先發製人,但鋒芒終究過露了些。”


    卿妝笑道:“嬤嬤也覺得我做的過火了麽,一件姑奶奶不要的東西砸碎了到我這兒,不過謝個禮罷了,她那樣生氣何苦來的?”


    她又道:“您先頭委曲求全,這會一巴掌打了兩個人,要不是三太太四太太勸著,她要動手您還能還迴去不成?”


    她搖搖頭,“兩位太太不在,我必是得換個法子謝,我要在這府裏常住下去,成日委曲求全的,時日一久不是將你們也牽連了?”


    周氏和青安互相看了眼,心裏頭一喜,“姑娘是想通了麽?”


    卿妝眯著眼睛看雪洗過的天,尚有幾片稀稀拉拉的雲,雖白的可憐但仍舊努力擰成一團團地作伴,偏她一個孤苦那怎麽成?她笑笑,“嬤嬤早間說的話很是,我如今就覺得眼跟兒前的好,出府去自然哪個都不願再理會了。”


    衛應若是能一心一意待她,管他是首輔還是平頭百姓早晚都得收歸己有,錯過是個叫人傷嗟的事,她除了怕這個別的也沒什麽可怕的了;往後倘或兩個人能一處伴著,正如他所說的,難題便是用來解決的,畏首畏尾,陣前膽怯成什麽樣子。


    她試著信任他,若是到最後發覺他仍舊和那些朝秦暮楚的爺們兒似的,大不了一走了之,繼續唱她的戲;等到年歲大些,唱不動了,盤個院兒好生當個窩尾巴老太太,那也是個灑脫的老太太。


    周氏還當她至少須得十天半月的才能轉過彎來,哪料著出趟門就撥雲見日了,雖說姑奶奶成天貓在家裏踅摸著架打,但好歹敲了邊鼓算辦成件事,可喜可賀。


    她樂得合不攏嘴,“青安,還不差人跟大人言語一聲,就說有喜信,下了值早些家來。”


    青安擼袖子就要蹽,被卿妝一把薅住了,她哭笑不得,“這事大人迴來自然知道了,特特還得跑上一趟,我這兒有件事叫你辦去。”


    她將那包著白玉笄的帕子塞到青安手裏,“家去把頭前大人拿來的那塊金鉤花琥珀找出來,尋個手藝上的把這簪子接上,明兒去給老太太請安就帶它了。”


    青安忙不迭去了,她慢悠悠往院子裏挪,又問周氏,“方才姑奶奶使人來叫我,紀姨娘和盛姨娘是不是給我告假來著?”


    周氏說是,“我給看鬆盆的丫頭囑咐了幾句,姑奶奶那頭的人就來了。先到的後院叫了兩個姨娘,正準備迴頭叫姑娘,盛姨娘說姑娘身子不虞給您告個假,我踅摸這裏頭有事就攔下了,紀姨娘把傳話的打發走說要自個兒來請您。”


    卿妝道怪不得,“她們倒是來了,來的頭一句就問,隻當我是不去的,姑奶奶叫若是不去,今兒可不就是這麽簡單了。”


    周氏道:“盛姨娘悶聲不吭的,心眼子卻沒灌了鉛,都是竅;紀姨娘看著活泛,易親近,可終歸都是一道打宮裏出來的,好是一窩壞也是一窩的。”


    她點頭,因的上了寬綽的道來來往往都是府裏的人,誰都沒再言語,進了門初齊迎上來行了禮道:“東府恭二爺家的穗姨奶奶,方才差了人來問姑娘在不,迴頭上您這兒來說個話一處做女紅。”


    周氏聽了笑道:“說話做活是假,又想著咱這院裏頭的梅花了吧?”


    她一言語,院子裏圍過來的丫頭都笑,道那位穗姨奶奶最是有意思的,她一來各屋門前的梅花都得看牢了,免得東府二爺又得心疼一迴。


    卿妝差人去請她來,穗兒還未到院裏,衛姪房裏的一幹婆子媳婦都到了,兇神惡煞似的將院子圍住。


    各屋前都站了人,單把衛應的書房寢居空出來,誰也不敢上那兒觸黴頭,後院裏的盛姨娘和紀姨娘也叫人半拉半請地帶了出來,空落落的院兒一時間叫人占滿了。


    頭前還是上迴衛姪跟前嚷著家法規矩的婆子,這會當地一橫,揚聲道:“方才老太太給了幾樣首飾,一共一百單六件大夥兒都是聽著的,除了卿妝姑娘那一件不算,屋子裏頭還剩一百單五件,這會收拾起來隻剩了九十來件。十好幾件就這麽平白無故地沒了,到底是哪個蹄子拿了去了,這會交出來還有得商量。”


    院裏鴉雀無聲,沒跟了去的壓根兒不曉得內情,跟了去的都明白,又是打又是摔的,犄角旮旯裏搜羅不出來碎瓷爛塊這會急了開始尋釁了。進進出出的人雖說多得很,但正因人多,哪個有膽敢順兩把?


    都沒言語,那婆子又道:“既然沒人認那咱就不講情麵了,我這會領了姑奶奶的令來的,等事兒過了,您要覺著冒犯,要打要罰任憑小姨奶奶和姑娘做主。來人,給我搜屋。”


    衛姪的氣焰誰敢往上頭燎自個兒的小身子骨,任憑那些婆子媳婦翻屍倒骨,瓶瓶罐罐,盒子櫃子一氣兒往院裏搬,各家各戶的都叫人打開。卿妝十來個匣子裏全是頭麵,掀開來珠光寶氣的,那婆子眼睛都直了,依著單子挨個劃拉,翻來覆去三五遍一件也沒找出來。


    就剩最後一個匣子沒打開,那婆子冷笑道:“姑娘,這件是什麽,怎麽不打開叫我們瞧瞧,別真是您拿的?您嫉恨著大夥兒都領了兩三件,獨您一個是碎的,都給順了吧?”


    那裏頭是沒抄完的票擬,這要是眾目睽睽地叫人瞧了去,在衛家她指定沒命活,再叫人傳到皇帝耳朵裏,衛應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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