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多委屈呐。


    先頭叨叨的讓衛應心裏不是滋味了,再接著嘮下去這爺兒肯定得發火,他現在正興頭上她緊著潑涼水,一會功夫他急了,疙瘩就得越擰越大。那這一趟就算白來,原先什麽樣往後還什麽樣,雞蛋筐裏放秤砣,全砸了。


    他就是那鐵匠,她是那石匠,硬碰硬怎麽行,得換個婉轉的不是?卿妝一乜眼瞅著手裏攥著的衣袖,結果順杆爬,從裏頭翻找到他的手握住了。


    衛應正在氣頭上不受她蠱惑,三甩兩甩就要把她扒弄開,她任由他惱,趁著空把手指戳他指縫裏,十指相連再也甩不掉了。


    他眉眼都要立起來了,“撒開!”


    她十分委屈,仰臉道:“奴心裏光有您有什麽用,悶在這一方小庭院裏早晚都得變了味道,要是再混著算計嫉恨就成了溝子裏常年不見天日的泥漬,髒的臭的,那時候大人您還要麽?”


    他有些無力,隻悵然道:“你想多了。”


    她搖搖頭,“今兒是老太太言語的,您往後姨娘丫頭一個個都要收進來,為的不是別的,衛氏是望族,子嗣上頭不能被人比下去。”


    衛應挑挑眉,無話可說。


    她笑笑,有些嘲弄,“奴沒有什麽大誌,噙小就望著能有自個兒的戲班子,誰也不拘著,就這麽唱戲唱一輩子。可心裏頭有您那還能唱麽,別說老太太老爺們不準,趕明兒您太太和姨娘還不得成日在奴腦門上放炮仗呐。”


    這丫頭是根淬火的銅條,寧折不彎,別人越是擠兌隻怕越是能激起她的性,終歸年歲小些,須得他循循善誘。


    “往後唱你的戲,這事不也難。”衛應在她身前坐下,撫撫她的臉笑道:“倒是這些天姑媽老太太針對你,你終歸還是醋了,前後鬧了這許久,是想獨占我不是?”


    她心裏頭隱約覺得不妥,可又無言以對,“奴有沒有這樣式想法不緊要,衛氏給了您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耀,這榮耀需要大人來維係,無論您的姻緣還是官途。奴沒有那個門當,無法同大人一力相承衛氏無上的戶對。”


    她說的他壓根兒不聽,隻挑揀自己喜歡的記在心裏,將人摟在懷裏道:“我是個名滿天下的奸佞,隻惦記衛氏的榮耀活不到現在,多一件惡事少一件惡事於我而言也沒什麽分別。我說你有那便有,旁人若是活膩味了敢言語,叫憲臣捉到東廠裏上頓刑也就消停了。”


    他橫行霸道也不是一日,更有那位東廠崔提督助紂為虐,自然欺男霸女的,無所畏懼。


    卿妝失笑,“穗兒姑娘的賤籍不過是因祖宗得罪了先帝爺舉族被貶,陛下還琢磨著赦免,尤是如此,還聽說恭三爺納了穗兒進門尚在祠堂裏跪了兩日一夜,將三老爺氣得臥病在床;後頭被禦史彈劾一筆不孝,是您力保。倘或換作奴,伶人自來就是賤籍沒得跑,到時候首輔大人也被參奏,陛下不治您哪能服眾,您說您獲了罪誰能保?”


    他不耐煩,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咬上一口,看她瞠目結舌紅了臉這才滿意,“難題總歸要解決,不能叫它絆了衛恭一次再來絆我。你如此多的憂慮也沒錯處,能想出條道,往後隻會越走越順。”


    衛應將她拉起來,“你事事為我考量我很高興,容我再想轍。”


    卿妝有些傻眼,今兒不過是來說服他日後好出府,怎麽還叫他三言兩語繞進去了?


    剛想開口卻又被他堵迴去,“我高興時容不得打擾,你再說話將我惹惱了,今兒晚上就將你開臉,明天撥個院子給你關進去,讓你獨自一個在裏頭長草發黴。”


    他勾唇一笑,“可聽著了?”


    她緊緊地抿住了嘴,忙不迭點頭,他將她圈進懷裏悵然道:“突然有些後悔了,真想要了你,可若要了你該叫你什麽好?你又沒有姓氏,不如跟我姓衛,在街上嚷一嗓,人人都知道了你是我的太太。”


    她聽了,脊背股一陣涼意襲來,磕磕巴巴道:“大,大人,您要慎重!”


    他心情甚好,自然從善如流,“也是,急不得,明兒我要入宮替陛下主持春祭,你留在府裏頭好生想想,到底姓不姓衛!”


    這壓根兒就是威脅,衛應終究將她誆了去,這個奸佞!


    轉天吃過了中飯,卿妝坐水榭上練字,提著筆越想昨晚的事越覺得懊喪不已,連周氏都站到跟前也沒緩過神來。


    “姑娘,姑娘?”


    她被唬了一跳,忙迴過身來招唿道:“周嬤嬤,您有事?”


    周氏道:“後頭院裏正燒著鬆盆,我取些鬆枝來。聽聞昨兒晚上宗祠裏的鬆盆燒到半夜竟滅了,從衛氏立家起斷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每年都是打除夕直燒到十五,煙高數丈,紅光幾裏外都能瞧見。”


    卿妝問:“是守夜的丫頭小子沒留神,忘了添鬆枝子?”


    周氏說不是,“宗祠裏的鬆枝曆來都是最先緊著,要說一兩個懶怠何至於十來個連火盆都看不住,老太太今早大發雷霆,叫了大人去直言衛氏氣數要盡。咱們院裏大人在,鬆盆尤為得注意,姑娘今兒若無事也莫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她說好,那廂周氏又道:“這些時日在姑娘身邊,我曉得姑娘不是那起子勢利人,就生出了些私心話想同姑娘嘮叨兩句,您別見怪。”


    卿妝撂了筆請她坐,又遞了杯茶去笑道:“您哪迴同我說的不是要緊的,請講吧。”


    周氏道:“姑娘同大人是我們日日瞧在眼裏,隻可惜差了那麽些,不大圓滿,咱們為奴為婢的見了都未免有些惋惜。倒不是說姑娘和大人不相配,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大人待姑娘極好,但似乎姑娘仍舊在猶豫,姑娘可是怕衛家終究不容您的身份?”


    她笑笑,“容不容得,我憑本事罷了,若是未有好果,那也是我本事不夠。隻有一樁,因大人待我極好,我如何能陷他不義?”


    周氏笑道:“雖是這個道理,但大人十八歲隨老太爺征戰,二十歲斬下前朝太後皇後首級逼廢帝交出禦璽,二十四歲助陛下建立大殷位及首輔,這樣的爺們自來是不怕事的。”


    卿妝點頭,“這些我都知道,怕就怕小人作祟。”


    周氏又道:“一個爺們,連小人都得姑娘家替他憂慮,這樣的爺們姑娘不嫁也罷,大人卻不是這樣膽小鼠輩,姑娘心裏既有大人為何不肯信任大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嬤嬤說笑了。”


    周氏忙道:“我可沒得玩笑,姑娘事事為大人著想,又憂思往後大人會不會納別人進門,姑娘心裏若不是有大人,是為何?姑娘年歲還小,又遇到過宵小之輩,謹慎些是無妨的,可謹慎卻叫好姻緣打手裏頭白白溜走,豈不可惜?”


    她起身,見卿妝還在愣神,又補了句,“您要想不明白呐,就琢磨往後若真的離開大人了,心裏頭會不會惦記他,還有沒有心思再嫁給別的爺們了?姑娘是個聰明人,早晚能明白自己個兒的心裏哪一件才是緊要的。”


    周氏說完福個禮自去了,卿妝提筆再也沒心思往下寫,別的都還好說些,衛氏上下哪個不把衛應奉若神明,心裏敬畏也是常事;隻是周氏最後的話真叫她聽心裏頭去,因見了衛應,往後隻怕出了府去,也真不覺得別的爺們哪個有他好了。


    她坐在水榭上自顧自琢磨,那廂紀姨娘頭一個進院來叫妹妹,“姑奶奶邀了三太太和四太太打骨牌,叫我們同去呢,妹子是和我們一道還是告個假?”


    卿妝如今聽著衛姪的名兒腦仁都疼,那是個爬屋脊的螃蟹橫到頂了,她來叫人要是不搭茬小命都能撅到姥姥家,她收拾了紙筆下了水榭笑道:“給姨奶奶請安了,奴搭您的順風一道走。”


    紀姨娘和盛姨娘相視而笑,“都住一個院兒還這樣客氣,姐姐妹妹叫著更親近。”閑的幹的扯完了,她又壓低聲道:“姑奶奶那個脾氣見天兒尋人不對付,妹妹今兒也得仔細些,能幫襯的咱們都幫襯著,這事兒總歸還得瞧著妹妹自己。”


    卿妝點頭應下,等進了衛姪的院,牌桌都已經搭齊全了。


    崔媞坐在美人靠上看書,手裏捧杯茶誰也不理睬,三太太四太太和衛姪正一麵往牌桌這兒來一麵嘮:“……穗兒姐姐昨兒來看她,不知怎的吃醉酒躺龔哥兒榻上去了,得虧叫丫頭婆子瞧了丟出門;迴頭倒是來認錯,一頭請罪一頭還跟哥兒使眼兒媚,可沒見過這樣浪的。”


    衛姪叫婆子伺候著坐下,笑道:“她那樣的人家出來能有好的,夜壺裏栽牡丹,底子臭!”


    婆子丫頭們也跟著唧唧咯咯地笑,紀姨娘和盛姨娘輪流陪著打了幾迴,老太太身邊的丫頭便進來了五六個,都捧著螺鈿匣子,請了安才道:“今兒立春,老太太讓針線上的婆子預備做春袍子春衫,迴頭想想頭麵也該換換了,就挑了些給姑奶奶太太姨奶奶們送來,可巧都在這兒呢。”


    衛姪撂了骨牌,抬眼道:“拿來我瞧瞧,可有好的,先叫媞丫頭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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