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拿衛應打趣,鬧得眾人的視線一時間都往主桌上投來,衛應四平八穩端著蓋碗吃茶,任由長輩姊妹兄弟瞧熱鬧。


    西麵席坐了三太太和四太太,這會兩人相視一笑,三太太接了話道:“應哥兒的學問連先帝爺都要金口誇讚,如今的狀元哪個能躍到他前去,如此焚膏繼晷的怕瞧得不盡是詩詞歌賦,倒是那紅袖添香,續段才子佳人的典故吧?”


    這話出口,連著下首素日極為謹慎的幾位姨奶奶也笑得前仰後合,東麵桌上的衛姪倒不樂意了,撂了茶碗也沒往這兒瞧,歡聲笑語裏頭隻冷冰冰地道:“大哥哥去的早,就留下你這麽個鳳子龍孫,尋日也得注意身子,不得仗著年輕就叫蠱惑的什麽都不顧了。”


    卿妝正站在老太太身前的高腳幾旁給博山爐裏添香餅子,聞言心頭就是一凜。來前周嬤嬤聽了信告訴她,這堂會本不是衛姪的意思,昨兒和衛應大鬧了一場,她麵上不好看賭氣不出院子,三太太好說歹說叫她置辦個席麵給老太太賠罪。


    衛姪不情不願地應了,二十來個戲班子裏偏生挑了雲出岫,若說這不是有意而為怕是誰也不信,一腔邪火不都發作出來哪裏能善了,這不就尋由頭發作上了?


    這樣講別人的笑也順帶著不自然,老太太白她一眼對衛應道:“你姑媽雖說嚴厲些但終歸是關心你,年輕猴兒不仔細,到了年紀有苦的時候,甭說你自己個兒連帶後嗣都不利落。成天就會嬉皮賴臉糊弄我,你心裏頭打得什麽算盤奶奶能不清楚?”


    衛應頷首道:“奶奶的話,孫兒銘記肺腑。”


    他應承完了還拿眼往卿妝那兒瞟了瞟,挑釁似的,她氣得幹瞪眼。昨兒晚上她扒著落地罩死活不願與他同榻,他和往常一樣不好講話,沉著臉自顧自睡了;饒是如此也不許她出房門一步,叫周嬤嬤和青安另設張榻來挨著,這才消停。


    她隻當同在廣船上一樣井水不犯河水,結果天將亮醒來,睡眼蒙矓間便瞧這爺兒血紅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惡狠狠地要把人活吞了似的。虧得她膽子大些,若不然非得嚎的闔府都曉得了。


    分明是他半夜不守規矩摸到她的榻躺下了,結果還得怪她夜裏抻胳膊蹬腿攪得他不得安眠,這大半日就跟指著這丁點的錯處過活似的,她進進出出都得背負著他忿忿的眼神。要說有錯,頂多她占一分,剩下的那九分可全都是他的不是。


    結果到了老太太跟前壓根兒一聲不吭,倒像是昨兒晚上是她糾纏他不叫他安生似的,衛府貴同眼珠子的爺兒的身子叫她虛耗了,她有幾個腦袋來頂缸,看來昨晚商量叫他不要站幹岸看熱鬧全白瞎了!


    卿妝氣得險些將銀銚子捏扁了,那廂老太太囑咐完一個又囑咐上她了,“卿丫頭這話也聽聽,左右你是應哥兒房裏的,他照料不到的地方你得緊著點心。爺們兒粗枝大葉的也就罷了,姑娘家可不能不仔細。”


    除了賠禮答應還能有別的方麽,她心裏頭將衛應翻來覆去咬個稀爛,麵上還得誠惶誠恐的,“老太太的教訓的是,是奴一時間沒了規矩衝犯了大人,連帶著叫老太太姑奶奶也不得安生。老太太慈悲不懲治奴是奴幾世修來的福氣,往後自當恪守自律再不敢行那些非分的。”


    她將非分二字咬的極重,那廂衛應聽了心領神會,嘴角一勾,“老太太又沒怪你。”


    老太太斜他一眼再看卿妝道:“卿丫頭這是點的什麽香,尋日裏也沒見他們拿來給我使,是不是應哥兒鬼頭藏著掖著不叫我老婆子用用,這會倒舍得拿出來獻寶了?”


    棠姑捧了幹果來笑道:“這是昨兒卿妝姑娘給老太太送花茶來,同我一處製的,您先前使過一迴的金絲宮香。”


    老太太好奇道:“我記得不是這個味道,是不是還同你說聞起來酒似的,久了能醉人?”


    棠姑道是,“卿妝姑娘說宮香裏頭茅香占了大半,所以您聞著不舒坦,將減了的一兩半錢茅香換成七錢蒼術,拿煉蜜和了做成香餅聞著如同花香又可明目。”她又扶了卿妝到桌前,“不過是姑娘聽我言語老太太成日裏看佛經不注意身子,這才擔心的,我拿雲母片點了試過,是頂好一物便拿來討個頭彩。”


    “虧得你有臉來我跟前跟孩子們掙醋喝。”老太太瞪了棠姑一眼,拉了卿妝到身前拍拍手,“這樣齊全的孩子,可人疼的,你三太太四太太那兒可送了茶送了香去?”


    她蹲蹲身道:“都送了去的,蒙姑奶奶和三太太四太太不嫌棄,這正是奴的造化。”


    至於衛姪連院門都不叫進,差使了昨兒那叫鬧要打人的婆子站在洞窗下將她祖宗八輩都埋汰盡了的事情一概不提,左右她罵她的,她卿妝是個連爹媽都不曉得名姓的,哪管顧的上祖宗的顏麵。


    聽了這話老太太越發開懷,叫人搬了杌凳來安置在衛應身側讓她坐了,“叫旁人忙去,且坐下歇歇。”迴頭囑咐棠姑,“將我拿盤裏的棗兒栗子的挑揀出來給卿丫頭吃。”


    花廳外有婆子托著漆盤進來請點戲,衛姪叫了一出迴身指著卿妝道:“那坐著位大角兒,曉得好壞,叫她點了去,我們這才好往下頭續著。”


    三太太忙做和事佬,笑道:“二姐姐可點的哪出倒說出來聽聽,聽慣了的咱們可不應。”


    衛姪冷笑,“不過是《孽海記》裏的一折《思凡》,講得是小尼姑年幼被爹媽送到仙桃庵寄活,因耐不住寂寞脫逃的事,卿妝姑娘最拿手的怕也是這出戲吧?”


    誰不曉得她這會在指桑罵槐,就差頂著卿妝的鼻子叱問她如何下勁了心思勾引衛應了,一時間吃茶的理衣的嘮嗑的各忙各,眼神倒沒地跑,一味兒瞅著卿妝如何應付。


    捧漆盤的婆子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禮,轉道行至卿妝這兒,她抬手指了一出這才欠欠身笑道:“奴不敢沒規矩,自從隨在大人身邊伺候再不肯生出旁的心思,許久不曾唱戲隻怕基本功都撂下了,連往日的名號估摸也對不住,姑奶奶這樣講倒羞煞了奴。”


    她唱的好與壞哪個在乎,都眼巴巴地往老太太那兒挪,要聽聽這個八麵玲瓏的丫頭點了什麽一出戲來對付兇悍婆子,老太太打趣說眼花看不清楚,轉手叫了棠姑來續上兩出。


    那廂棠姑接了前後瞧瞧,笑道:“卿妝姑娘點的這出《邯鄲夢》妙的很,那盧生受了神仙點撥明了醉心的富貴榮華不過南柯一夢,這才登至蓬萊界掃落花去,我便大膽替老太太點《鳴鳳記》裏《吃茶》《斬楊》接著後頭,再好不過。”


    婆子囑咐開戲去了,一時間曲笛笙簫琵琶頓起,棠姑叫媳婦們再挑了兩盞富貴吉祥納紗燈來掛在廊下添道喜慶勁兒,轉角有年輕的小丫頭管不住嘴,一麵議論一麵唧唧咯咯地笑。


    頭個道:“姑奶奶尋常那樣厲害的人,咱們姐妹哪個不懼她,今兒卻碰一鼻子灰。要說咱們心裏歡喜那是沒規矩,不過卿妝姑娘一把軟刀子使得好,咱們也不能偏私,到底要讚兩聲。”


    後一個道:“可不是,姑奶奶說她貪慕虛榮攀著咱們大爺,她倒是敞敞亮亮言語不該她的富貴不過是黃粱美夢,她壓根兒不稀罕,雖說身份低些但還算有幾分氣度。”


    棠姑站在廊下聽了會戲,隻笑著也沒言語,返身迴桌伺候去了。


    那頭的戲歇下也到傳晚飯的時辰,老太太再沒叫接著唱倒是讓雲出岫一幹伶人到花廳上領賞來,頭前自然是班主曾白衣,幾個小丫頭見了他的真麵早羞得滿麵通紅,爭搶著往漆柱後閃躲。


    卿妝正埋頭喝茶,冷不防叫衛應捉了隻手去,她抬頭卻瞧了曾白衣的視線越過眾人向她這處掃來,她不過笑著頷首又低聲對衛應道:“大人還怕了他不成?”


    他意味深長地掃了她一眼,“他算哪門子的人物,你前兒在關山街口路遇故人抱著我哭鬧,好賴不願撒開,這會別又要故技重施罷?”


    她眼前發黑,“大人也說是故人,既是故人便是過去,奴也不是那樣為難自己個兒的人,大人怕是多慮了。”


    他慢條斯理地瞧著她笑,倒也沒把手放了,越發緊緊地握在掌心裏。


    頭前衛姪身後的婆子這會功夫從雲出岫牽出兩個小姑娘來,衛姪迴身笑道:“老太太,瞧這一對姐妹花比卿妝姑娘生得如何?”


    誰也不曉得她要做什麽,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哼道:“到底還小比不得卿丫頭的氣度,人唱著戲好端端的,你扯著人家來作甚,小丫頭家家再唬著,還不撒開?”


    衛姪又笑,“昨兒同應哥兒拌了兩句嘴,橫豎我這個做姑媽的擰不下來臉給他賠不是的,今兒可巧了遇上這姐妹好看的。我心想著應哥兒往屋裏收一個是收,收兩個也是收,索性挑出這姊妹兩個都送到他房裏去伺候著茶茶水水的,免得隻卿妝姑娘一人不經心再叫應哥兒惱了,老太太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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