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睡了個囫圇覺,本該雷打不動的養病,可惜外頭直嚷嚷,大聲小聲的糟心的很。她揉著眼睛撐坐起身,仔細琢磨琢磨夢裏有沒遇著不該遇的,這才敢往衛應先頭坐的地兒望,可這爺兒又沒了影子,該不會是被她拱下去了罷?


    她大著膽子挑開簾往外瞅,天黑透了,船頭上正支盞破燈籠,風一過鬼火似的。燈底下蹲一個站倆,坐著的是白日撐櫓的艄公,正窩成個團眯眼拿嘴嘬煙袋鍋子,脖頸下頭頂把刀,握刀把的是總跟在衛應身邊的那少年。


    卿妝唬了一跳,還在人船上呢,怎麽將搖船的給拿了?


    候了片刻,艄公又嘬了兩口,吞雲吐霧能成仙,心性也舒朗,瞥了少年一眼道:“不能往頭前走就是不能,你殺了我好啦。”


    那少年本就陰著的臉這會更是風雲突起,衛應素來應付的是國事哪料理過這麽樣個渾摔破爛罐的,負著手估摸心裏厭惡透了,可又不能真將人收拾了,沒招。


    卿妝緊了毛氅湊過去將刀柄挪挪,少年哼了聲也沒收收勢,她渾不在意,隻問那艄公:“老丈,前頭怎麽不能走法?”


    “今兒凍煞人,結冰啦,這船也破不開,連篙都能熄火。”


    卿妝往四下裏瞧瞧,“這兒離著鬆江也不遠,咱們老爺事急等不了明早,您使力氣給趕趕,也不白勞煩,多給您二兩?”


    艄公渾濁的老眼一亮,聲音倒是軟和了,可還是不鬆口,“囡娃子,你摸不透利害,老頭子要是為貪你家主人二兩到半道凍上了,夜風你們可受不得,再叫別的船碰兩下都不成啦。”


    卿妝笑,“要不再給您添上點?”


    艄公煙袋鍋子都忘了抽,望著水麵咂咂嘴,一咬牙,“那也不行,你們就是給二十兩也不能走了,家裏老小的可都指著我。”


    少年又要舉刀,卿妝腦仁緊著疼,也沒了耐心,“那您也不能給我們放這荒山野嶺的地兒,您是走了,倘若我們叫豺狼虎豹的啃了可全是您的不是,您走水路拜神明,神明要是知道您害命可怎麽保佑您?”


    艄公眼一黑,“囡娃子嘴可厲害啦,我給你們送到個背風地兒,尋常我們困了都在那兒歇腳的,往東一裏就是官道,天放亮雇車也便宜。”


    不是個全乎的辦法,隻能尚且對付一陣兒,卿妝迴身征詢衛應的意思,這爺兒仍舊背著手,落落寡歡的。這就成了,她撈了毛氅迴艙,握刀少年尚在身後威脅老艄公,她笑,實心眼勁跟萇兒似的。


    艄公領著去的那片窪地,四麵有矮坡合抱,點起火堆煙直往上騰,卿妝挨著烤火,笑的心滿意足。


    衛應瞧著她有意思,昨兒儀淵說人從池子裏上來煞白著臉幾欲活不成了,這才過了多會,活蹦亂跳還能威脅人,跟尋常姑娘就沒一樣的地兒。


    反正他閑來無事,就問句:“你這病是散了麽,身子骨看是好的。”


    她抬起頭,滿臉病倦,隻一雙眼睛什麽時候都有神采,“這會身上倒不冷,就腦袋沉,越沉越得樂嗬,不然跟個呆子似的,您瞧著也礙眼不是?”


    衛應笑道:“尋常可就不呆了麽,就方才機靈點,以往唱戲的時候碰上過這樣的?”


    “碰到過,行了一半將人丟在河上不上不下的,就想多詐點銀子使唄。雖然咱裝在人家艙裏身不由己,總得想法子給自己掙點好處,誰掙銀子可容易呢?”說完她又覺得不忿,甚是委屈地道:“奴呆點,可也不笨呐,好歹將那艄公說動了不是?”


    衛應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她忽覺不對,又呲牙補句:“奴不是在您跟兒邀功,您尋常看顧江山社稷,石頭縫裏雞毛蒜皮不該您耷眼皮,今兒算親身經曆平頭百姓的辛苦,趕明兒朝堂上也有的計較。您是這個,”她比了拇指,拔的筆直,“親自深入民間,別的大人敢不照做,官爺都愛民了,咱大殷如何不興旺,所以您這遭是幸事。”


    衛應挑了眉頭,這丫頭可真能說嘴,圓的扁的一頓搓,全揉成個吉祥如意。還計較,到朝堂上可有的什麽講,講他被個艄公勒了二兩銀子麽,估摸往後這兒連片船影都沒了,他笑:“衝你這心思,得虧送來給我當太太,擱別人家我還不樂意。”


    山雨來前的一陣邪風,卿妝心頭亂顫,縮手縮腳挪遠,麵上仍舊笑嘻嘻的,“老爺抬舉。”


    衛應俯身湊近撫了撫她的臉頰,火光將他細密的眼睫投下兩排柔軟的暗影,“抬舉你自然是因老爺愛重你,那你呢,也愛重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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