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哥打來電話的時候,語氣更像是通知,溫隨能感覺到他的不情願,以及被駁了麵子以後的不爽。


    小醫生電話裏麵的語氣太過熟稔,更像是兩個人有舊交,但是朱粆無意多說,溫隨想問大哥,他還沒開口,那頭的大哥就被醫生叫走了。


    電話轉接給了他的助理,裴生:“小二爺。”


    “溫爺說,票都訂好了,你跟著心理醫生,不要自己到處走,到了以後會有人專門去機場接你們的。”


    “裴哥,你知道大哥跟……算了。”


    就算知道他也不會說的。


    溫隨直接掛了電話,黑色的手機咕嚕嚕的在沙發上麵打了幾個滾,卡在了沙發縫隙裏麵。


    一夜無眠,天花板在黑暗中,也亮的讓人不舒服,覺得刺眼。


    溫隨把手裏的包隨手扔給等在門口的黑衣保鏢,抬腳往迴走。


    “你們等著。”


    “小二爺,你去哪?!”那黑衣保鏢誠惶誠恐的叫住他,一副生怕他闖禍的模樣。


    一身黑色衝鋒衣的男人頭也不迴的揚了揚攥著手機的手,語氣散漫,拉長語調,陰陽怪氣道:“我聽話,去找醫生。”


    黑色的馬丁靴踩在大理石地麵上,沒有絲毫聲音,挺拔修長的黑色影子從正大門晃悠過去。


    大樓進門的分診台裏麵珍妮抬起看電視劇的腦袋,總感覺有一道黑色的風“歘”的一下就過去了。


    肯定是盯著屏幕花了眼,從抽屜裏麵扒拉出眼藥水,仰頭滴了幾滴,繼續低頭看電視劇去了。


    沒有預約的溫隨第一次自己上三樓,樓道空曠安靜,隱隱散發幾分陰霾塵埃的味道,細小的顆粒隨意自由的懸浮在空中,有一點點聲音就會有無數迴音。


    白玉骨節,輕輕叩響診室的門,隔音效果很好,門的內外像是兩個世界,半天,裏麵依舊是安靜的。


    她不在嗎?


    溫隨再次抬起手的時候,門從裏麵被拉開了,露出女孩平靜無波的精致小模樣。


    她先從門口露出小腦袋,然後便是穿著白大褂的身子,絲毫不意外門口的訪客身份,隻是輕聲的說道:“稍等,溫先生。”


    診室裏麵緊跟著她後麵出來的,是一個陰鬱的華人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也不太愛說話的模樣。


    碎碎密密的劉海下麵,一雙漂亮但卻布滿陰霾的眸子低垂著,看起來纖細但卻不算愛,溫順的低著頭,跟在朱粆身側。


    朱粆任由他扯著自己的袖子:“你怎麽跟出來了。”


    她轉身對溫隨介紹道:“溫先生,這是我的另外一個病人,也是一位華人,林子豫。”


    “小豫,這位是溫隨先生,你不是說看過他的比賽嗎?”朱粆把少年往前推了推。


    少年飛速抬頭看了一眼溫隨,眼神裏麵沒有半分高興,整個人倒是像維護地盤的小動物,周身散發著敵意,攥著朱粆的袖子手逐漸收緊。


    朱粆笑了笑,隻當他內向,沒有多說什麽。


    溫隨卻察覺到這股敵意明顯就是衝著自己來的,看向少年的時候,林子豫卻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小豫,你進去等著我好嗎?我跟溫先生說兩句話就進去找你。”


    少年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得放開了手裏麵攥著的衣料,轉身進了房間。


    溫隨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漆黑的眉眼裏一閃而過的霞光,扯動唇角:“我還以為你隻有我一個病人呢。”


    “我也是要吃飯的好嘛。”朱粆眉眼彎彎,耐心的解釋道,“我們不是約了三點嗎,你怎麽提前過來了?”


    溫隨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半掩著的門縫:“收拾好了我就過來了,沒想到你還在忙。”


    “嗯——”


    他似乎意識到女孩有些為難,往後退了一步 “我在外麵等你一會就行。”


    朱砂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這樣,等我十分鍾。”


    “好。”


    男人的目光深沉,看向逐漸關上的門,眼神裏麵洶湧的驚濤駭浪,逐漸歸於平靜。


    他不了解她。


    這個念頭又一次霸占了他的腦海。


    靠在走廊上男人,神情寡淡,手裏反複的彈著口袋裏麵煙盒的蓋子,不知道在想什麽,走神了,猛地咬到了舌頭,眼神一暗,暗罵了一句:“操。”


    朱粆迴到辦公室的時候,被站在門旁邊的林子豫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裏。”


    “姐姐,是要出遠門嗎?”林子豫沒有迴答,隻是伸手又重新拽住了她的衣服袖子。


    少年垂著頭,看不見表情,更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林子豫已經來這裏很久了,剛來的時候是因為社會福利機構發現她長期被母親虐待,父親因為做生意長期在外地,社會福利機構發現小子豫的時候,他已經基本上不會和人交流了,像是自閉兒童一樣,而父親也淡漠得很,就說隨便送到哪裏托管,他會出錢。


    朱粆用了半年的時間才讓他重新開口說話。


    “我要出趟差,幾天就能迴來,等我們下次治療的時候我就迴來了,小豫放心。”


    朱粆拉著少年重新坐下,“一會我讓安德魯哥哥送你迴去。我不在的這幾天,有什麽事情你就給我打電話,珍妮姐姐,還有安德魯哥哥照顧你的。”


    林子豫似乎對這兩個名字並不感興趣——


    “幾天?”


    “嗯?”


    “幾天?”


    少年又重複了一遍,陰鬱的眉眼之間都是煩躁不安。


    “你要去幾天?”


    “不確定。加上往返三四天吧,不會超過一個星期。”


    林子豫抬起眼睛,黑色的瞳孔如同深潭,深不見底,他就這樣定定的看著朱粆,不說話。


    朱粆了解,少年容易鑽牛角尖,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放緩聲音問道:“小豫,怎麽了?”


    林子豫突然放開了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張開,直到五指張開,舉著手往後縮了縮,撇開頭,不再看她:“你走吧。”


    朱粆知道,他這是同意了,摸了摸他的腦袋,憐愛道:“你在這裏等安德魯哥哥來接你哦。”


    安德魯是他們實驗室最神秘的男人,說他神秘是因為他是資料庫七月博士的學生,但是硬是畢不了業,在研究所裏麵什麽雜事都是他的,他也都樂嗬嗬的願意幫忙,就是不認真寫自己的畢業論文。


    久而久之,就成了萬能的安德魯。


    手機裏麵安德魯迴複她馬上來,朱粆笑了笑,起身,背後少年的目光緊緊地粘著她,直到送著她出了房間。


    走廊上,安德魯上樓來接人,與站在樓梯口抽煙的溫隨迎麵遇上。


    安德魯點頭衝這個麵色不善的東方男人打了個招唿,總覺得隔著煙霧,男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鋒利。


    他見到朱粆從診室出來的時候,都快要哭了,快步走上去打招唿,脫離背後男人那可怕的眼神地獄。


    溫隨倒是無意於這個好像見到過很多次的男人,他被明明滅滅的的光影所吸引,仔細辨認觀察著它們在眼前跳躍、交織,仿佛是生命的縮影。那微弱的陽光透過窗戶,投下的光斑斑駁駁,那扇門終於開了,小醫生的身形被剛剛上來的這個美國男人擋住了。


    溫隨拈滅手裏的煙,錯開安德魯的位置,抬腳往朱粆那裏走去。


    朱粆正在囑托安德魯事情:“林子豫有的時候會在看不見的地方把藥吐出來,一定要確認他咽下去了才行。”


    “知道了。”高大的男人低著頭仔細的的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注意事項。


    “其餘的病人需要交代的問題我都和珍妮說了,別的事情如果珍妮忙不過來,幫忙照看一下。”


    “沒有問題。”安德魯偌大一個個頭在嬌小的女孩麵前畢恭畢敬的,看起來有些滑稽。


    “那就拜托你了哦。”


    把鑰匙交給安德魯以後,朱粆朝溫隨迎了上來:“走吧。”


    “嗯。”


    高大身形往旁邊側了側,遮住了剛剛煙頭掉落的痕跡,不著痕跡的與小姑娘並肩而行。


    門口的保鏢見到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從門口出來,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天空的烏雲壓得高度幾乎就在頭頂上,氣壓低,喘氣也會有些窒息,黑雲壓城是這個季節的常態,卻並不是大洋彼岸的那端秋老虎的味道。


    飛機上,朱粆百無聊賴的晃著自己的腿,撐著手臂看窗外逐漸變小加州,變得像是積木,又逐漸變成螞蟻一樣小小的,被雲霧遮蔽。


    溫隨則是看似在喝咖啡,實則時時刻刻的關注著朱粆。


    朱粆看窗外看的無聊,迴眸的時候正好碰上溫隨的視線:“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私服的小姑娘,一身柔軟的鵝黃色襯衫,看起來無比柔軟舒適,明明都是一樣的飛機座椅,偏偏她坐在上麵顯得格外的舒服。


    溫隨打量了一番,不動聲色的問道:“大哥一般不會改變他的決策的。”


    兩個人就算是舊相識,能讓大哥妥協,一定不僅僅是認識那麽簡單。


    朱粆平移開視線:“可能是你大哥良心發現,看我盡心治療,送我去公費旅遊。”


    溫隨無語:放屁。


    朱粆理所當然的岔開話題:“送你來的是你大哥,你的事情你大哥操心,怎麽,你妹妹也歸你大哥管?”


    “我的妹妹……”


    溫隨提到自己的家裏人,神情懶散,漫不經心。


    “親緣淡薄,就跟我一樣,我總覺得我們兩個同病相憐,雖然生在了富貴人家,吃穿不愁,但是我們的爸媽都不喜歡我們,他們隻顧著自己,這樣的人,為什麽還非要選擇孕育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隨意的神態裏麵露出了幾分真心的埋怨。


    “其實我的媽媽,隻不過把我當做聯姻的工具,可是最後為了生孩子,人沒了,你說是不是得不償失呢?”


    他又釋然一般的自我安慰的展開笑顏,黑色眸子裏麵凝結了點點星光。


    “不過我一個大男人,插手他們的事情做什麽,我有自己的人生。”


    他說的灑脫,眉眼卻有化不開的鬱結。


    他媽媽,一輩子都想要握住金錢和權力,倒頭來也落得個空歡喜,他爸在他的記憶裏麵隻剩下了拜佛燒香的時候露出的虔誠表情。


    朱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話裏有話的說道:“有的時候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能不能得到。”


    溫隨聞言側目,抿唇輕笑,劍目朗星,他聽出了小醫生安慰自己的意思,她從來都是一針見血,明白自己心裏想的,卻用另外一種說法表達出來


    年輕女孩的睫毛像是濃密的小扇子,低垂著眸子,能看到一小片陰影灑落在白皙的皮膚上麵,有些張長了的劉海被黑色的卡子別在耳朵後麵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看起來比平時的她年紀還要小。


    溫隨想到,她也在年輕的,甚至算是孩子的年紀,總是會忘掉她過於與年齡不符的老成,不是少年老成,刻在骨子裏一般渾然天成的淡然和舒服,讓你會忘記原來她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


    他探究的問道:“小醫生有什麽想要的嗎?”


    朱粆一愣,隨即淡淡的勾起唇角,毫不掩飾:“當然有了。”


    溫隨垂睫,挑眉,語氣裏麵帶了幾分痞氣和玩笑:“我以為你這麽通透的人,早就大徹大悟了。”


    朱粆挑眉看他:“大徹大悟,那不就出家了?”


    他語調閑散,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出家的人可未必看的透徹,有的時候隻是祈求神明保佑他們的無聊欲望。”


    “你這話說的消極。”她抬眸,對上了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溫先生還是要積極一些。”


    “嗬哈哈哈……”想到了什麽事情一般,溫隨的眼眸中閃過一瞬即過的的譏諷,仰頭笑出了聲,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我有的時候覺得你什麽都明白,但是有的時候又覺得你傻的可愛。”


    也許,她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又或許她是專業的,用自己的隻是解決病人的問題,卻又極有分寸的隻把自己的專業停留在那間安撫人心的房間裏麵,半分都不添在自己的靈魂之上。


    幹淨又自由,把握自己的心思,沒有任何需要遮掩的斑駁。


    “別揉我的腦袋!”朱粆瞪了這家夥一眼,他總跟摩根一樣,動不動就認準自己的腦袋,跟擼貓一樣。


    溫隨挑了挑眉毛,笑的欠揍:“小貓炸毛。”


    朱粆暗暗地瞪了這家夥一眼,扭頭去看窗外麵的風景,這家夥跟自己變熟了以後,總是要時不時的逗弄自己幾句,非要把自己氣的鼓鼓的,才一臉壞笑,饜足的住嘴。


    溫隨側目看向身側的女孩子,逐漸斂去了眼角的笑意,她像是一個謎團,身上有無數的屏障,自己看不透這樣的她,隻是覺得隻有她炸毛的時候,才有片刻的真實。


    窗外的光芒灑在她肩白的臉頰上,細嫩的皮膚上麵,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黑茶色的眼眸在光芒中有些淡淡的淺,裏麵是一望無際的平靜和安寧。就是這種眼神,她仿佛沒有任何在意的事情的模樣,卻是最堅硬的屏障,難以琢磨。


    他越來越想要知道,真正的小醫生究竟是何種模樣。


    “你對誰都這麽好嗎?”他唇角邊漏出隻字片語的喃喃。


    漂亮的小姑娘迴眸:“你說什麽?”


    “沒事。”溫隨勾唇,淡笑漸漸在唇邊暈開,敷衍的刻意拉開距離,生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秘密,更加小心的揣進懷裏。


    他能聽見自己的胸膛裏麵的心跳聲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一下一下的,自己坐在她的身邊,距離太近了,說不定自己的心跳聲就會被發現。


    溫隨往旁邊靠了靠,好在座位足夠大,朱粆也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


    “時間還早,你多休息一會,有利於你的恢複。”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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