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珍妮就打電話過來說,朱粆叼著麵包扛著文獻剛到辦公室,溫隨先生非常強硬的大手筆預約了她一整天的時間。


    抱著書本剛從圖書館裏麵鑽出來來上班打卡的朱粆手一頓。


    “一整天?!”


    “快去吧,溫先生在辦公室等你了。”珍妮一邊偷笑一邊把愁眉苦臉的小姑娘往樓上推。


    “他又來了?”


    珍妮眨巴眼睛:“可不是嘛,輕車熟路。”


    “說好的不經過預約不能去辦公室呢?!”


    朱粆認命的敲了敲自己辦公室的門,推門進去。


    她還在自顧自的覺得溫隨是像以往一樣想要過來逗逗她,她總覺得這人最近幾天總是以把她逗得發毛作為極大地樂趣。


    但是——


    辦公室裏麵的氛圍並沒有兩個人私下裏相處的那般輕鬆,朱粆敏銳的察覺到,那桎梏的凝固氣氛,


    男人今天像是刻意打扮過一樣,偏愛黑色的他,難得的穿上了休閑風格的正裝,胸前掛著簡約但規格正式的銀色十字架,西裝式立體剪裁的,隨著男人的動作能看出明顯的肌肉肌理線條,順著得天獨厚的先天優勢的細高挑身材,襯的整個人都有了幾分精氣神。


    朱粆抬眸,男人高大的身軀需要她仰視,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強裝鎮定的慌亂。


    她下意識的以為是這幾天她拒絕進行訪談讓他感覺到焦慮了。


    “我之前已經解釋過了,你現在的狀態不宜再進行訪談。”


    朱粆再次解釋道,她有些略微嚴肅,自己並沒有找到很確切的解決辦法,如果再在治療過程中觸碰到誘因,類似的危險後果一旦控製不住,將會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這段時間避免再出現類似的事情,還是以修整為主,我們不能急於求成。”


    溫隨大拇指支著臉頰,修長的食指指尖有意無意的在自己的鼻梁上麵劃過,矗在下巴上,深邃的目光抬起,麵無表情的好看皮囊下,是探究的目光。


    男人的劉海短了不少,從下往上看去,額間痣在白皙的皮膚上麵清冷漠然,他嚴肅的模樣,眉眼盡是冷峭,又濃又長的睫毛垂落下一片陰影,整張臉好看,但氣勢卻極其唬人。


    他沒有坐在自己來訪的時候經常坐的那個沙發位置上,隻是陪著朱粆背靠在桌子旁邊。


    他非要見自己,來了又不說話,隻是靠辦公桌前麵垂眸看著自己。


    朱粆側眸,卻也要仰視比自己高上許多的他,她總感覺今天的溫隨,不僅僅是他自己的事情,似乎還有別的什麽事情悄無聲的發芽了。


    溫隨低頭輕笑一聲,低頭看向小姑娘聽話垂著的腦袋,看似無比乖巧,卻能讓自己一個陌生人,幾次見麵之間就變得如此信任。


    朱粆的手停頓了一下, 被他沉默不語的模樣看的有些發毛,輕輕的摩挲著手中的診療平板外殼上麵的皮質紋理,緩聲問道:“溫先生……”


    “叫我名字吧……”男人打斷了她的話,整個人的狀態變得有些奇怪,一向是隨意慵懶的他,此刻就連聲線裏麵都帶了幾分想要找到主心骨的慌亂。


    “溫先生。”朱粆敏銳的察覺到,仰頭與男人四目相對,“出了什麽事嗎?”


    “是你說的,我可以來找你。”溫隨答非所問,隻是歎了口氣,兩個人之間便又是沉默起來。


    “您可以試著把問題 跟我分享一下嗎,溫先生。”朱粆怕再次在交談中碰到引發神經緊張的誘因,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他的目光有些躲閃,猶豫不決的話語就在嘴邊,張了幾次嘴,最後還是沉沉的化作了一聲歎息。


    朱粆歎了口氣,起身靠近,讓自己平穩的情緒能夠逐漸包裹住男人焦躁的心理,試探性的又重複引導問道:“出了什麽事情嗎?”


    溫隨這個人,看似放肆隨意,但卻在求人幫助的時候總是猶猶豫豫,生怕自己會麻煩到別人,她抬起溫柔又堅定地眼睛,如同每次都會鼓勵著他說出想說的話那般。


    小姑娘此刻小心翼翼的靠近,安慰的試探,像一隻想要安撫別人的可愛小貓,察覺到了不對勁,卻又很有分寸的一點點的蹭過來。


    男人墨色的眼睛裏麵暈不開的墨跡,此刻一點點的化開,她的模樣真誠,把握分寸感的反複揣度,他都看在眼裏。


    溫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歎了口氣說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消息……不是很好的消息……”


    朱粆愣怔,下意識的打量起男人的胳膊,尋找有沒有針孔。


    溫隨知道她的意思,大方的伸出手臂:“放心吧,小醫生,你的囑咐我都有盡力完成。”


    幹幹淨淨的結實手臂上麵,沒有任何針孔。


    朱粆抿嘴,心下咯噔一聲,立刻轉身,不再繼續這個不好的消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會成為引發男人焦慮的點,自己如果再問,她見過發作時候的痛苦模樣,也無比清楚男人原本這種情緒穩定的狀態是需要多麽強大的意誌力。


    她起身去拉窗簾, :“你肯定沒休息好,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來我這裏休息一下也好。”


    “你不問是什麽壞消息嗎?”


    她沉默已經迴答了這個問題,他不說,她就不多問。


    朱粆轉身去點熏香是時候,男人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後,她一轉身,鼻子撞上了一堵牆,隨之而來的淡淡洗衣粉的味道,夾雜著尼古丁的氣味,逐漸與橙花與羅勒味道的香薰混合在一起,清新香甜的味道裏麵加上了苦味,她的手頓住了。


    鼻子生疼,酸酸的。


    修長的手臂從身後半包圍著她,伸了過來,替正愣住的小姑娘捏滅了火柴的火光。


    朱粆反應過來要推開男人的時候,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的男人,將她整個人都摟進了懷裏。


    這是一個沒有絲毫冒犯意味的懷抱,隻要朱粆輕輕用力,便能掙脫開。


    溫隨的手臂鬆鬆垮垮的將女孩摟在懷裏,甚至兩隻手都是搭在自己的手臂上,隻有沉甸甸的腦袋,壓在了小醫生的頭頂。


    “你要跟我說說,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朱粆沒有反抗,她的額頭抵在男人的胸口,清亮平和的問道。


    她不去糾結具體的事情,因為他沒有說,那便是不到自己知道的時候,隻是男人這般無措的模樣,不想讓自己看見她的脆弱,她也理解。


    溫先生是個紳士,是一個出了事情都會怪在自己身上的紳士,他看似叛逆,卻是她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裏麵,最會替人考慮的人。


    朱粆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理解他的人,她知道,他也知道。


    溫隨的脆弱,是他們兩個人的秘密。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在顫抖,在無助,可是就算是他的心理醫生,溫隨先生也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的脆弱。


    兩個人都沉默了,任由靜謐在空中發酵。


    頭頂上的男人,輕輕的,慢慢的歎息聲,像是融化在雲朵裏麵的,虛無縹緲,毫無力氣。


    “我的妹妹,在日本,被一個瘋子害了。有個無辜的男孩,為她死了,大哥說,她還在昏迷,我很擔心她。


    ——但是大哥不讓我迴國去見她。”


    他不忍心停頓了片刻:“她才15歲……還很小……你說……這件事情會影響她一輩子嗎?”


    去世了,阿……


    朱粆聞言也覺得有些死寂的悲傷,她見過很多死亡,以及死亡帶來的傷痛,但是再次遇見的時候依舊會動容。


    至於溫隨的問題——


    朱粆知道答案,溫隨也知道。


    “溫先生,過去發生的事情,終將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所以需要有人能夠陪伴在她的身邊,撫慰傷口。


    “你太誠實了,都不會騙我,你明知道騙我會讓我好過一點。”


    麵前這個小小的女孩,從來都是笑得平和,好像沒有任何煩心事,呆在她的身邊,就讓人感到無比的安定,她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明明每個人都會因為安危而騙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自己養的金毛意外死掉,所有的人都安慰他,小狗狗隻是去了別的世界,生活的更好。


    【騙子。】


    小小的他,明明知道真相。


    他從來就不會被這些善意的謊言安慰到。


    眼前小小的一隻,明明長著可愛的臉,但卻讓人覺得,這樣嬌小的她,非常強大。


    想讓人,想讓人……


    忍不住的揉揉她那個小腦袋瓜子。


    “這個診室裏麵,沒有謊言。”


    “更何況……”朱粆抬起頭,堅定平和的眸子裏麵倒映出男人深沉的模樣,“騙人,並不會讓人好過。世界上沒有所謂善意的謊言。”


    “哈哈哈哈哈……”


    男人一愣,低聲笑了起來,他的胳膊驟然用力,緊緊的攥緊了他的小一生嬌小柔軟的身軀,想要將人揉進骨血裏麵那樣用力,隨即又在她反抗之前鬆開了手。


    朱粆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溫隨已經轉過身了,他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半躺了下去。


    橙花的香氣逐漸在空氣中淡淡蔓延開來。


    “好好睡一覺吧。起來以後,我們再說,你妹妹的事情。”


    “小醫生,你既然不會騙我,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神明不肯放過善良的人,卻總給那些惡毒的家夥享受優待?”


    他不知道這句話最終成為了睡前的夢囈,還是隻是自己夢中的曇花一現。


    朱粆盯著男人沉沉睡過去的模樣,神色裏麵湧起幾分憎惡。


    “哪裏有什麽神明……害人的,可不都隻是人嘛……”


    她學習如何讀懂人心,如何撫慰人心,自然知道,人心原本的顏色,是黑是白,也不過是一瞬間的邪惡,就能讓自己和他人都陷入無間地獄。


    男人閉上眼睛,第一次在這個沙發上麵沒了睡意,他隻是閉目養神放緩了自己的唿吸,耳邊傳來女孩平靜溫柔的聲音,緩緩的用著自己沒有聽過的語言在誦讀著什麽,往常隻要腦袋落在沙發上麵,就覺得異常的困倦,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滿懷心事,竟然隻是閉著眼睛,心裏麵卻久久不能寧靜。


    朱粆讀完了一篇文章,合上手裏的書本,輕手輕腳的起身到旁邊的窗台旁邊打了一個電話。


    加州的夏秋交替的季節,就是雨天說來就來,剛剛還晴空萬裏,下一秒就大雨傾盆。


    陰雨連綿的秋風夾雜著水汽帶來涼意,女孩都沒有察覺到,不知不覺的,她已經逐漸開始關注來訪者的私人生活了。


    玻璃上麵倒映出女孩模糊的身影,被雨水逐漸填滿空隙,逐漸變得大雨傾盆。


    身後的沙發上麵,男人睜開眼睛,注視著窗邊的女孩,一身白大褂,背對著他,牛仔褲下麵露出光潔的腳踝,在窗外陰鬱的天氣下麵,白的發光。


    剛剛在等她的時候,桌子上的資料他掃了一眼,都是關於自己的類似的病例的資料,還有進來的時候抱著要比她還要高的一堆書,小醫生的黑眼圈明顯也重了很多。


    溫隨不由得想,她究竟經曆過什麽,年紀輕輕的處理事情就會如此的老練,自己到底不過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她卻為自己如此費心。


    想到自己的小妹妹,千般寵愛中長大,卻總是被命運捉弄,變得需要不斷的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如今稍微有一點好日子了,又被瘋子找上了門。


    她有一天會不會也被命運蹉跎,變成這樣可靠成熟的樣子。


    溫隨想讓妹妹變得堅強,卻不想讓妹妹經曆風雨。


    矛盾的想法,讓他不禁一笑。


    朱粆似乎在給誰打電話,溫隨聽見,在電話裏麵,自己一向溫和的小醫生壓低這嗓音,炸了毛。


    【溫先生,你不是不知道你弟弟的狀態不穩定。這件事情,你可以不告訴他的。】


    【既然你選擇告訴他,讓他擔心,又強製的不讓他迴去見妹妹,我不知道溫先生你是怎麽想的,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這樣做對你的弟弟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我是他的醫生,我必須為他負責!】


    她的聲音到了最後染上了一層薄怒。


    她竟然與自己的大哥,是認識的嗎?


    大哥一向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就算是長輩也沒有能撼動他的決定的,這麽多年一直身居高位,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麵前跳腳。


    小醫生的這副模樣,可能原遠兩個人不僅認識,而且相熟的很。


    “我調一下時間,我會陪你弟弟去日本。”


    她斬釘截鐵的說道。


    “出了任何事情,我會為這件事情負責。”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但是肯定是答應了這件事情,小姑娘炸毛的模樣逐漸放鬆下來,轉過來的臉蛋上上麵豐富多彩的表情上明晃晃的寫著[這還差不多]幾個字。


    朱粆迴頭,發現沙發上原本躺著的男人此刻半靠在沙發背上麵,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嚇了她一跳。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應該到外麵打電話的。


    “沒事,最近幾天睡的太多了,睡不著。”


    溫隨此刻多了幾分探究少了吊兒郎當的正經模樣,倒是他眉眼天生的幾分冷感展露無疑,卸去了玩味的閑散,認真的模樣冷透了。


    “我竟然不知道小醫生居然認識我大哥。”


    “嗯,認識。”


    她無意說多,卻也承認。


    這個此刻麵對作為來訪者和病人的他,毫無破綻的少女,自己除了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心理醫生以外,一無所知。


    這種心理落差感,讓溫隨覺得心裏特別扭,無端的煩躁,迴到房間以後,就一直懶洋洋的靠在窗台上麵,眼神無聚焦的掃過麵前的雨幕,懶散的叼著煙頭,夾雜著濕氣的風是潮濕陰冷的。


    冷透了。


    他這樣想到,煩躁無比的捏散還在燃燒的煙,轉身懶洋洋的迴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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