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河東將士哄笑,王彥章隻是充耳未聞,虎目橫視,手中銀白色鐵鑄長槍,就這樣樹立插於馬側靜候。


    沒過多久,興許是河東軍這邊連戰連勝,有些輕敵,便派了一名鴉兒軍中的沙陀小校前來應戰。


    這喚作李摩訶的副將,乃是自幼扈從於李克用身側的沙陀朱邪本部親信,是朱邪氏子弟,官職雖然不高,但地位卻不一般。


    結果其人才剛剛策馬,仰著九尺多長樸刀而來,隻是一個照麵,王彥章挺槍便刺,力若千鈞,李摩訶舉刀欲隔開。


    這才發現,對方所用的長槍,不同於一般人,鋼刃、木杆,而是通體鐵鑄,怕是不下二三十斤的家夥事,奮力之下,哪裏擋得住?


    “哢嚓”


    一聲脆響,樸刀刀柄直接被巨力折斷,王彥章見機挑刺


    李摩訶慌忙棄了兵械,居然就這樣狼狽滾下馬來


    一時間,身後壓抑已久的宣武軍將士終於歡唿起來


    被打落馬下的李摩訶,還想拔出腰間配刀反抗,卻已經被馬上動作更快的王彥章,一槍拍倒在地,然後招唿身後騎兵上前,把人捆了生擒,獻給朱全忠。


    “好,痛快!”


    朱全忠專門登上望台,目睹了全過程,大聲讚道


    “看來這朱溫手下,也是有幾個能打的嘛”


    李克用皺眉言道


    緊接著,魏博軍那邊,也有人不服,來了個馬軍都將,喚作田橫的,手持馬槊,倒是勉強與王彥章能碰上兩迴合,可剛過沒多久,便敗下陣來,險些被王彥章所斬,丟棄兵械逃迴陣中。


    見此情況,原本低迷的宣武軍士氣一下子就振奮起來


    兩軍各自叫囂喊罵不絕


    於是乎,李存孝再次請戰,主動策馬而出


    但望台上的朱全忠看到這一幕,卻不打算真等兩個人打過。


    畢竟陣前鬥將,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振奮士氣,現在士氣已振,那何必還要再冒險呢?


    朱全忠直接拔出佩刀,振臂高唿


    “擊鼓,出戰!”


    望台上的青色濟陰郡王大旗揮舞,數十麵牛皮大鼓隨之響起,隆隆震地。


    長直、長劍兩軍精銳在前,其餘神捷等軍分列左右,共同邁步向前。


    這兩部加起來五千眾,都是鐵甲精銳,身上金屬甲片隨著動作,互相碰撞,發出一陣陣整齊的“鋥鋥”聲。


    無數步槊,猶如森林般斜著向外樹立,然後步步推進。


    最前方,則是由數百麵外覆鐵皮、內襯實木的六尺大盾。


    從河東軍的視角看過去,簡直就是一個渾身是刺的鐵烏龜。


    朝著自己不斷爬來


    李克用見狀,也連忙先讓人把李存孝召迴來,麵對軍陣嚴密的步騎方陣,縱使項王複生,也是沒辦法硬碰硬的。


    他微眯遠眺,看著對麵氣勢雄渾的步兵隊列,隻是望向了一側已經站在高處,大纛之下的周德威。


    周德威向李克用略一拱手,當即命親兵搖動大纛


    雖然李克用親征,但周德威才是此戰的指揮負責人。


    此時的代王李克用麾下,將星雲集,但論能獨擋一麵,有如李業符楊那般的人才,其實也就幾個,周德威、李嗣源、李嗣昭三人,算是其間最為出類拔萃者。


    霎那間,萬千馬蹄錚錚,鏗鏘作響


    周德威手中兩麵令旗,一黃一藍,分開揮下


    在這個信息傳播隻能靠人喊,以及視聽交互的時代,想要指揮一支上萬人的職業軍隊,是相當麻煩的事情。


    從最高層的將領,到最基層的士卒,中間隔著不知多少指揮層級。


    一萬軍隊,至少需要五百以上的精銳軍官來傳達命令。


    而李克用的河東軍,就是強在這裏,基於地域乃至於家族,建立的效忠關係,在這個時代,是非常管用的。


    他們父子在代北、河東盤踞數十載,已經培養出了一個忠誠的軍官集團。這一點,從雙方主要將領的出身不難看出,朱全忠那邊,大都是他參加黃巢起義,乃至於後麵投靠官軍後,逐漸收攏的殘兵敗將,以及沿途軍民。


    和李業的情況比較類似


    而李克用身邊的將領,許多都是和他們家族共榮辱,本來就是河東、代北人,甚至於如李嗣源等義子,大都是自幼就跟隨李克用父子。


    六千河東鐵騎,分為四都,都在河東軍陣的核心,左右兩翼則是由五千弓弩手構成的左右射聲軍,射聲軍隊列之前,則是兩千多披甲刀牌、陌刀武士。


    唐末藩鎮,其實都是盛唐時期軍事遺產,所以互相之間,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戰術編製,都大差不差。


    朱全忠因為是以步兵為主,騎兵隻有三千騎,故而擺出一副凹狀的偃月陣。


    而李克用騎兵鋒銳,則是以河東鐵騎為核心的雁行陣。


    這是唐軍陣戰,最常用的兩種配置,不過簡單有效


    於是乎,整個戰場焦灼之處,一則在於兩軍側翼的弓弩、步卒能否維持,若一方側翼先崩,中軍就算勇悍,也必須先迴撤穩定軍心,或者幹脆直接衝擊賭一把。


    二則便是中軍處,兩軍硬碰硬,誰能技高一籌。


    雖說,騎兵對於步兵,在戰略上,是有壓倒性優勢的。


    但在戰術上,到了唐宋時代,反而沒這麽大差距了。


    重裝步兵一旦成陣,隻要在數量上不遜色於對方,乃至於略多出一些,就絲毫不畏懼與騎兵正麵對抗。陌刀、長斧,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流行的武器。


    所以當麵對萬馬奔騰,逼麵而來的河東鐵騎,朱全忠並沒有慌張


    而是立即讓朱珍率一千甲士組成的督戰隊,看好後翼。


    宣武軍軍紀極嚴苛,凡前隊兵潰,後隊可立斬之,與殺敵同功。


    主將身死,隨從親衛和軍佐也要隨之論罪處死。


    更不要說什麽怯敵不前之類的了


    可以說,朱全忠作為一個唐末五代的軍頭,能把這幫丘八們收拾成這樣,僅憑此本事,便稱得上一句人中豪傑。


    不過同樣的,正是因為軍紀嚴苛,宣武軍內,對賞罰獎懲看得很重,軍官不敢私自貪墨、冒功,所以對於底層軍士而言,雖說日子過得糟心了些,但錢糧賞賜,卻是不折不扣的。


    李克用當初雖然在汴州,和朱全忠部下打過,還險些死在上源驛。


    但畢竟沒有這樣麵對麵,大軍對壘過,河東軍與宣武軍間,真正交手,這還是第一次。


    不過很快,雙方便都能意識到


    自己所麵對的,將是何等強大的對手


    李嗣昭伸手拉下頭上的銅製護麵,然後用樹立起來的馬槊尾端,輕拍戰馬。


    “籲!”


    一聲長嘶,率先而出,身後將旗迎風獵獵。


    身後一都一千五百騎,做鋒矢狀的三個集群,在三名副將率領下,一起邁動馬蹄,不斷加速。


    在此之前,兩軍鬥將時,河東騎兵們就在軍官的命令下,給各自戰馬喂了些幹糧。戰馬可不是什麽家畜,吃的東西,尤其是臨戰時,比人還要好,許多騎兵連自己那份糧食,都要省下一些,給戰馬加餐,這也是為什麽說,供一騎等於五步的原因。


    戰馬不是坦克,一般行動都是用走的,隻有臨陣突擊那小半個時辰,才能跑起來。


    河東軍此番出戰的騎兵四都,將領分別是薛誌勤、李嗣昭、李存信、康君立四人,其中薛誌勤是年近五旬的老將,其餘三人,都是後世所謂“十三太保”中的出名人物。


    六千鐵騎的馬蹄聲,如同海浪般響起,愈加急促


    宣武軍軍陣中,頂在最前排的大盾和步槊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麵,不免心虛腿顫。


    可又不敢放下武器逃跑,因為就在身後,無數層排列嚴密的軍士,都盯著他們的脖子呢。


    河東軍的鐵騎固然可怕,但督戰的利刃,就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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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穩了!”


    王檀是長直軍下轄四個都將之一,一手按刀,一手抓著鞭子,在軍列之間左右環顧,冷目橫視,但有絲毫騷動,便是鞭子上來了。


    身後親衛緊緊相隨,俱皆手持長斧、陌刀


    不過長直軍是朱全忠最精銳的幾個部隊之一,士卒皆是從軍兩三載以上的老兵,相當穩固。


    但其他軍陣就不一定了


    很快,左右兩翼,在河東軍鐵騎的威逼下,就不斷有零星的騷動之聲傳出,但很快,就在一陣拔刀砍殺的血腥清洗之後,歸於平靜。


    “橫槊!”


    六千鐵騎,在百丈距離內,馬蹄逐漸加快,沒多久便卷起風暴,快速衝刺,李嗣昭高喝道


    隨即最前排的騎士紛紛將馬槊向前伸出,一丈長,柔韌複合木杆上,是三尺多猶如短劍般駭人的鋒銳鋼首。


    與此同時,位於騎兵隊伍後方的薛誌勤抬手命令,熟練的代北、河東漢蕃邊地騎士,挽弓搭箭,在臨近陣線不到三十步時,便是一陣箭雨升騰。


    “蓬!”


    幾乎與此同時,宣武軍之後,數千弓弩齊發,兩軍步騎,正麵碰撞!


    王檀厲聲道


    “刀來!”


    身側親衛連忙遞過近八尺的長刃陌刀


    王檀是長安人氏,神策軍子弟,自幼喜好弓馬兵略,跟隨朱全忠大小四十餘戰,已然是沙場悍將。


    為了鼓勵軍心,直接親自步行持刀,頂在了第一線


    “轟隆!”


    箭雨撲麵而來,在盾牌、甲胄上叮當作響,力足的,能夠穿透外層,深及內襯皮肉。


    一箭撲在王檀護心鏡上,直接被彈開,一箭正中臂膀,王檀看都沒看,便伸手宛若無覺的拔出。


    “砰!”


    騎弓的箭矢可以視若無睹,但宣武軍射出的強弩就不行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六千鐵騎,立即為之一頓,數百鐵蹄忽然頓足倒塌


    可力勝萬鈞的慣性,卻依舊沒有卸下,裹挾著朝軍陣衝去!


    “刺!”


    唿喊聲同時從兩軍將士口中傳出,步槊與馬槊,互相衝擊


    驚濤拍岸間,數百宣武軍士被直接撞飛數丈遠,被步槊刺傷的戰馬驚叫間奔走,卻是反而衝開了原本嚴密的盾陣,暴露出裏麵的步槊和陌刀手。


    河東軍也不乏用投擲武器,短斧、鐵簡一類,將宣武軍盾陣破開。


    六千騎兵,宛如燒紅的鐵簽,刺入血肉之間,迅速將盾陣最前麵的近十列步卒,全部衝散,屍橫遍野。


    數百軍士,連和敵人正麵相抗,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喪失了戰鬥力。


    驚惶的情緒,很快在宣武軍士卒當中傳播,立馬引發了成百規模的潰敗,


    數千人的嘈雜聲,和企圖反過身來逃竄的士卒,與陣列將士的衝撞


    一幕幕都看在朱全忠的眼裏


    他略微皺眉,卻並未出乎意料


    隻是看向身側的丁會,示意對方傳令


    很快,朱珍所率一千披甲督戰隊,立馬就頂了上去


    “後退者斬!”


    朱珍脫去披風,親自下馬,手持長斧,二話不說,直接把兩個剛剛從前線退下的宣武軍士卒開了瓢。


    身後一千甲士,隊列整齊,全是巢軍時期就跟著朱全忠的親信老卒,俱皆上前數步,疾聲大唿


    “後退者斬!”


    與此同時,前方河東軍騎兵的兵鋒,也逐漸遷延頓挫,速度逐漸減緩,直至與宣武軍混戰一團。


    長劍軍、長直軍精銳,手持器械,逆流而上,朝著陷入混戰的河東騎兵反衝。


    尤其是王檀所部,硬生生把勢頭最猛的李嗣昭一千多騎攔了下來。


    “陌刀隊,進!”


    王檀渾身染血,手持利刃,身前是被劈成兩半的殷紅馬屍


    數百陌刀,相隔不過半尺,就這樣步步向前,居然將已經停下衝擊勢頭的騎兵不斷逼退。


    但凡敢散騎衝來的,都難逃人馬齊斷的命運。


    喊殺聲響徹蒼穹,在督戰隊的緊逼之下,以及宣武軍嚴苛紀律,早已為眾多軍士所知。


    哪怕麵對與巢軍、秦宗權和時溥截然不同,從未見過的恐怖敵人,他們也不敢退縮。


    隻能不斷在軍官的驅使下,集結起來,向河東騎兵反衝


    原本混亂的隊列,反而愈加嚴密起來,整齊的步伐聲再次響起。


    這一幕看在對麵的李克用眼裏,則是心中大驚


    他自幼跟隨其父,縱橫中原、河北、代北,不是沒見過強軍,但眼前宣武軍的紀律性,印象之中,也隻有李業效節軍可以與之一比。


    再想起之前上源驛之變,自己嘲諷朱溫的言語,不免有些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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