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張格的?


    袁襲躬身迴答


    “正是,張濬這人能力平平,不過三個兒子都不錯,長子張棋,為櫟陽縣令,次子便是張格,光啟元年點的進士,才二十一歲。這主意,大概就是他出的了。”


    李業微微頷首


    不得不說,張格這個法子,還真是有些意思。


    很充分地實現了韋昭度所謂李業“可以借力,而不可依靠”的方略。


    利用李業在關中的威望,來替張濬給李傑訓練的新軍保駕護航。


    親事府大廳之內,也不隻是李業和袁襲兩人,左右參政,敬翔和李振都在。


    李振就直接斷然道


    “焉能給他人做刀?這李傑也是個不安穩的,要我說就該明著迴絕此事,給長安點教訓,也讓李傑、張濬等人知道厲害。”


    雖說此時的壽王李傑已經是皇儲監國,繼位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李振說話依舊毫不客氣,直唿大名。


    自朱玫以後,長安的威望早已掃地,其他諸侯也就罷了,作為全程參與扶了長安朝廷一把的涼國文武精英們,反而是最不把朝廷當迴事的。


    畢竟在他們看來,若是沒有自家主君和自己這幫人,什麽狗屁朝廷,早就沒了。


    誰仰仗誰,一目了然。


    李業坐在首席的案前,手中把弄著五寸見方的涼王印綬,有些躊躇。


    這玩意還是之前李業納張嫣為妾,張淮深所贈禮物裏,專門挑選的玉石刻的。李業不懂文玩,但估計就是和田玉啥的。


    要不要拒絕李傑伸來的橄欖枝?


    這件事情表麵上看,好像是李業這邊完全賺了,還簽了個三千匹戰馬的大單子。


    價值三十萬貫,比此時涼國境內一年稅賦收的銅錢還多。


    但事實上,且不提戰馬又不是不要錢,賣給誰不是賣,不一定非和長安才能做生意。


    而且,張濬這些人瞧上的,是想把長安和李業綁在一塊,拿他在關中建立的威望給自己辦事。


    李業有什麽義務,給李傑站台?還幫他訓練新軍?


    這對涼國有啥好處?


    所以不難理解李振的反感


    不過李業自己,卻是有一些其他打算。


    他對李傑這個人,還是了解的。


    唐昭宗李曄嘛,還和自己同名同音,屬於典型誌大才疏的那種人。


    如果要找個類似的,能力大概和崇禎半斤八兩,不知道自己本事深淺,越努力越錯,最後看來,還不如躺平。


    就以眼下唐廷的狀況,雖然早已四處漏風,但其實如李儇這樣,啥也不管,反而能苟很多年。因為目前天下諸侯,都還沒有哪家取得絕對優勢,如此局勢下,隻要中樞不作,大家都是願意當表麵忠臣的。


    反而是唐昭宗的破局,直接把中樞從一個超然的中立地位,拉到了藩鎮混戰裏,可謂是下下之策。


    故而李業並不擔心李傑、張濬這些人,就算真能練出一兩萬人馬來,又能如何?


    雖說蝴蝶效應在這裏,自己的到來,已經極大改變了原先曆史進程。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李傑也好,張濬也罷,還有朱全忠這些人的戰略取向,大概率還是不會變的。


    如此看來,若自己幫李傑他們樹立點信心,提前跑出去浪,未必不是好事。


    於是乎,李業斟酌言道


    “我聽聞這位監國,乃是性格剛直之人,現在才剛上朝視政,我們就違逆人家心意,不大好吧?”


    三人聽得都有些疑惑,李業什麽時候還怕這個了?區區一個監國算什麽東西。


    敬翔倒是稍微反應過來,拱手問道


    “還請大王明示。”


    李業放下手中印綬,頷首笑道


    “鄭伯克段於鄢,可是老生常談的故事了。諸位以為,若是長安真像以前那樣,聖人吃喝玩樂,太監斂財維持,我軍何日才能入關?”


    李振明白李業的意思,又問道


    “可李傑有了實際兵權,日後登基,難道不更加安穩嗎?”


    敬翔卻是已經明白過來,搖了搖頭,替李業解釋道


    “不一樣的,軍權掌握在天子手中,和掌握在太監手中,大不相同。”


    “若聖人未掌兵權,宦官為了鞏固自身地位,雖然斂財養軍,卻不會輕易動用禁軍去征討藩鎮,畢竟這是他們這些太監的命根,焉能為了什麽社稷基業去拚?”


    “可聖人就不一樣了,剛才大王和袁書記也都說了,這位新皇儲,乃是個胸懷大誌之人,又年紀輕輕,如此人物,一旦握有實權,怎麽甘心不弄出些動作?”


    “隻怕新軍練成之際,部隊,恐怕都等不到練成,便是朝廷削藩之時。”


    李振都聽愣了


    “削藩?現在的朝廷,就算真多出一兩萬兵馬,又能削得了誰?”


    李業斬釘截鐵道


    “就是因為削不了,所以我們才足夠放心!”


    袁襲剛才一直沉默,這時才開口淡淡道


    “要的就是他削藩,而且還要削失敗,一敗塗地!”


    李振也已經全然明白,但他還是有一處遲疑


    “如此一來,無非也就是第二次朱玫之亂重演罷了。”


    李業微微搖頭道


    “不一樣的。”


    至於哪裏不一樣,卻也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因為他知道,這一次,會有一個攪局之人。朱玫雖有董卓之誌,但能力差太多,還得是請真正的董曹之輩登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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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王方麵的痛快允諾,讓長安這邊喜出望外


    三千匹馬可不是小數目,李業還非常慷慨的,在長安方麵隻湊出五萬貫的情況下,先把八百匹戰馬送了過去。


    這些馬,大部分是此前洮河、宥州之戰的繳獲,大都是軍隊挑剩下,來作備用馬的。


    現在的涼軍五千建製騎兵,還沒有完全做到一人雙馬的標準。


    兵曹長史李振就提出,可以將繳獲的,次一些的馬匹,作為備用馬,而把優良駿馬,留作騎兵衝刺、破陣時的首用馬。


    真是大手筆,許多涼軍將佐,都覺得肉疼,屢有抱怨,三千戰馬,足以武裝一到兩個都得建製騎兵了,現在全軍建製騎兵,也才五個都啊。


    但效果上,毫無疑問,一石激起千層浪。


    當涼王派遣使者,牽著八百匹馬來到長安之時,數千士民爭相圍觀。


    又獲知這是涼王用以襄助監國訓練新軍,便是紛紛議論。


    一則是談及涼王公忠體國,忠不顧私,二則嘛,監國李傑的威望,也很快樹立了起來。


    畢竟,在此之前,李儇、田令孜,乃至於楊複恭當政之際,怎麽也沒聽說哪位諸侯,主動向朝廷市馬,提供數以千計戰馬的啊?


    李傑監國不過兩月,便有如此成績,可見是位英明之主。


    就連楊複恭聽到消息後,一方麵心中暗自怨懟李業,可表麵上,卻是偃旗息鼓。


    如果這位監國真的贏得,李業這樣的強藩支持,他還真的隻能避其鋒芒,沒法向之前那樣擅專朝政了。


    張濬總算鬆口氣,並且也有些怡然自得,帶著自家兒子和一眾幕僚,還有臨時在長安京畿周邊,花了幾千貫招募的八百不良人、惡少年,前往鄜坊赴任。


    至於最激動的,當然還是李傑


    這個剛滿二十的年輕人,由於唐代中晚期殘酷的宮廷環境,整個童年和青少年,都是在深宮,以及跟隨自家皇兄逃難的路上度過。


    根本沒有享受過,這種站在高處發號施令,最後還得到成績的滋味。


    立即躊躇滿誌,隻覺太宗附體一般。


    先是相當隆重的,把張濬送出長安,專門授予對方尚方劍、節杖等物。


    張濬也是懂得逢迎,令那八百遊俠,把戰馬都騎上,自朱雀大街,馳道而出,生怕別人看不見李傑和他的“功績”。


    李傑見狀,麵色激動地漲紅


    當場手書,為張濬手下這八百遊俠提名,保大軍。


    保大軍是鄜坊鎮原本的軍號,保大之意,便是讓這支軍隊,作為天家、朝廷護衛。


    張濬在城外,一身紫袍,還專門套了金甲,允文允武姿態做足了,才受節領命而去。


    同時,由於楊複恭的沉默,高仁厚調任鄜坊節度副使的命令,也成功通過。


    高仁厚手下都是陳敬瑄的人,自然沒多少能帶走的,最後自從蜀中帶了五百多人北上,趕往鄜坊鎮赴任。


    張濬到了鄜州,聽自家兒子的建議,故技重施,還是讓八百騎走在前麵,從正門入城,顯得勢大。


    為了壯聲色,甚至路上還專門讓隨行的力役、青壯,四處租來百姓托運貨物的馱馬、挽馬,騎在其中魚目混珠。


    從城頭望去,一眼不見邊,還以為有一兩千騎。


    在這年頭,能養個兩千職業騎兵,那是妥妥大藩鎮了。


    消息已經傳開,張濬、張格父子,一開始想要達成的效果就顯現了出來。


    鄜坊鎮內的軍頭們都不敢輕舉妄動,雖不至於對張濬納頭便拜,但起碼都會保持表麵上的尊重。


    就連北麵的李思恭,都派使者前來恭賀。


    張濬看著這一幕,不禁也有些自得起來,仿佛自己手中真的有一支足以匹敵強藩的鐵騎。


    隻要等高仁厚再帶著那五百蜀兵到了,加上八百遊俠,再從戶口頗多的鄜、坊兩州,強征三四千青壯,又拉攏兼並幾個境內領兵數百的小軍頭。


    誒,監國皇儲,壽王殿下所向披靡的利刃,未來天子的嫡係武裝——保大軍,就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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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腹地,隋唐運河北端的重要節點,同時也是,此時整個中原,最富庶的幾個城池之一,汴州城外


    濟陰郡王,宣武軍節度使、天平軍節度使,領太子太保,朱全忠,與城中文武,主動出城十裏,迎接朝廷使者帶來的聖旨。


    此番恭敬姿態,在唐末藩鎮中,實在難見,也就北邊的涼王李業、代王李克用可比。


    而朱全忠的恭謹忠誠,不隻是表現在外麵,裏子也給了不少。


    自光啟元年,朱玫之亂,天子二次南逃,朱全忠就先後,相當慷慨的以進貢之名,向流亡的中樞,輸送了十餘萬財帛,說起來,李業當時作為都統製平叛之際,軍餉裏就有人家朱全忠的一份。


    所以事後,雖然宣武軍並未直接和朱玫打仗,但朱全忠依舊位列涼、代、虢三王之後的第四功臣,並非全然是出於平衡。


    朝廷還都以後,因為宮殿被毀壞一空,朱全忠又從汴州,經由洛陽,向長安輸送了一批,用於修複宮殿的珍貴建材。


    這些東西都是經由運河,自江南、淮南花了大價錢采辦


    可謂是相當貼心,故而,人家朱全忠雖然一不是宗室,二不是世家,卻依舊能獲得從天子、權宦,到宰相、大臣的好感。


    這不,此番旨意,就是來給朱全忠升官的。


    以獎勵此前他重創秦宗權功績為名,令朱全忠兼任忠武軍節度使。


    其實,宣武軍、天平軍、忠武軍這三鎮地盤,此時基本都被朱溫收入囊中,隻是少了個名分而已。


    之前他已經加了天平、宣武兩鎮,現在再加上忠武,便正式成為了此時全國範圍內,除李業、李克用外,第三個身兼三鎮的藩鎮,連王重榮都矮了一頭。


    (李克用兼代北、河東,其弟李克修兼昭義軍)


    而且朱全忠雖然沒有二李的騎兵之利,卻勝在財政寬裕,真不缺錢,掌握著大運河北段和河南平原,一年糧食、財帛,可以和三川扳手腕。


    朱全忠設宴款待攜旨前來的內官,待酒席散去,命人帶內官前往歇息。


    去年他讓人重新修繕了驛館,卻是絲毫看不出,三年前,那把驚天動地大火的痕跡。


    “怎麽說?朝廷這是什麽意思?”


    等迴到內宅,氣氛卻全然一變,肅殺起來,朱全忠隻對著自己親信文武,自然無需隱晦,直接問道。


    “恐怕還是想借用大王之力,製衡李克用、李業、王重榮,及河北藩鎮。”


    朱珍直接說出這個所有人心中,都已經明了的答案。


    “可咱們又不是他李氏家奴,如何就任憑驅使?”


    一旁的丁會是個暴脾氣,質疑道


    朱全忠卻是若有所思,沒言語


    此時,一個聲音卻是道


    “不妨將計就計。”


    “如何說?”


    朱全忠聽到此人發聲,立即站起身來相詢


    “還請先生細言。”


    一旁的親信們都有些皺眉,這段時間大王是不是有些,太寵幸這個措大了?


    那人正是朱全忠數月前,新拜的參軍,喚作柳璨


    這個名字似乎不起眼,但他的族中長輩就很有名了,柳公權。


    柳璨笑著道


    “大王,下官做一個比方。”


    “若山中有一獵戶,因懼怕群狼窺伺,遇到一頭瘦弱的老虎,不思躲避,反倒是想,‘若我能把此虎喂壯,眾狼豈敢窺伺’?大王以為,這獵戶聰明嗎?”


    朱全忠聽完,立即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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