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帝左手邊的太後急了,連忙勸慰道:“皇上,老三隻是一時衝動,你可別動怒。正值中秋佳節,不管有何事,都暫且擱到一邊,晚宴繼續。”說罷,太後對趙玉卿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再說,趕緊迴到座位去。


    佟清雅的笑容卻一直僵在臉上,她見太後要為趙玉卿開脫,連忙也說道:“皇上,都是臣妾惹得禍,若不是官家要立臣妾為皇後,三殿下亦不會反駁,這下鬧得連晚宴也不能盡興了,真是辜負了今晚的月色。”


    臻宗轉過頭,凝視著眸中含情、可憐楚楚的佟清雅,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怒氣衝天地說道:“真是掃興,這晚宴散了也罷。”說罷,他立時起身,牽著佟清雅的手匆匆離場。


    一眾賓客見官家憤而離場,再留在福祿宮隻會徒增尷尬,遂魚貫而出,不歡而散。淩芷惜跟在言品蘭的身後,向福祿宮外走去,一麵走,一麵戀戀不舍地向後看去。趙玉卿身體僵硬地跪在冰冷的地麵上,背影看上去十分蕭索。


    淩芷惜覺得心中難受,不由慢下了腳步,而言品蘭察覺淩芷惜的異樣,趕忙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催促道:“芷惜,愣著做甚,還不快走,有些事你不該也不能去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你還不懂麽?”


    淩芷惜“嗯”了一聲,不得不跟著言品蘭向宮外走去。


    太後等眾人匆匆離場之後,緩緩挪步至趙玉卿身側,歎了口氣道:“老三,皇祖母知你孝順,可你父皇畢竟是天子,你該給他留點顏麵。伴君如伴虎,不管你是臣子還是兒子,都不能如此衝動。有些事,既然過去了,就忘了吧,逝者已矣,她都會體諒的。”


    趙玉卿猛地抬頭,看向太後,啞聲說道:“皇祖母,你難道不痛心麽?他竟然為了另一個女子……”


    “老三,難道你還指望你父皇會一輩子沉浸在失去你母後的悲慟中麽?”太後亦啞聲道,“你母後雖是老身的侄女,但你父皇卻是老身的親生兒子,況且,你也該知曉,你父皇從未喜歡過你母後,又談何悲慟?”


    趙玉卿沉默不語,他緩緩從地上站起,深一步、淺一步,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福祿宮。太後在他身後喚了幾聲,也不知他是沒有聽見,還是故意裝作聽不見,他一路向前,從未迴頭。


    淩芷惜走在出宮的路上,隻覺天色愈來愈暗沉,先前明亮的月色仿佛被吞噬了,隻剩下隱隱約約的光斑落在黑色的枝葉上。淩芷惜不由自主地抬頭,向空中看去,隻見一團團墨黑色的雲朵將玉盤狀的月亮遮得嚴嚴實實,看上去,是要下雨了啊。


    臨近宣政門之時,一道黑影從眾人麵前晃過,攔下了淩芷惜的去路。淩芷惜定睛一看,原來是趙玉卿身邊的小侍衛衛曲。淩芷惜心下一顫,立刻問道:“衛曲,你為何出現於此,你家主子怎麽樣了?”


    衛曲環視四周,請淩芷惜挪步至一旁較為隱秘的地方,急迫地說道:“淩小姐快幫幫我家主子吧。我家主子始終跪在乾盛殿前,乞求陛下收迴成命,而陛下已經震怒,小的怕主子再惹怒陛下,可就不是罵幾句能緩過去了。這眼看著要下雨了,我家主子固執倔強,怕是瓢潑大雨也不肯起身啊!”


    淩芷惜擔憂極了,她也想飛奔到趙玉卿的身旁,勸他清醒一點,然而言品蘭正站在不遠處,狐疑地盯著她。她要如何解釋,才能讓言品蘭同意她去見趙玉卿呢?


    那邊廂,趙玉卿跪在乾盛殿前,用額頭觸地,起身,再一遍用額頭觸地……他的神情虔誠而堅定,仿佛官家一時不答應他的請求,他就不會離開,直到官家妥協,或是他風化為石,從此成為官家眼中無法磨滅的標記。


    “三殿下,陛下不會出來見您了。您看,這天色也不早了,您還是早些迴去安置吧。”守在乾盛殿門前的內侍官細聲細氣地勸說道,“陛下今日迴來,已然盛怒,佳節美景,卻獨自一人在乾盛殿夜宿,若三殿下再步步緊逼,怕是……”


    趙玉卿驀地抬首,內侍官瞥見他淩厲的目光,不寒而栗,立刻退後了幾步,不再勸說。


    趙玉卿身姿挺拔,即使是跪在冰冷的地麵,仍舊硬朗而霸氣。然而,天公不作美,天色暗沉得可怖,滴滴雨珠落下,砸在了趙玉卿的頭上、肩上、手上,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須臾之後,趙玉卿玄色的衣衫皆被雨水浸潤。


    秋日的雨一點兒也不溫柔,滴滴透著冰涼。原本隻是淅淅瀝瀝地落著,轉瞬就變成了瓢潑大雨,傾倒而下,將趙玉卿從頭到腳淋個透徹,仿佛上蒼都要故意為難他。趙玉卿卻紋絲不動地跪在原地,巋然似座挺拔的大山,任誰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乾盛殿前的內侍官同情地看著他,接二連三地歎氣搖頭。他不明白三皇子趙玉卿為何要如此執著,那佟家已是如日中天,佟貴妃又聖寵不衰,若是識時務的,巴結還來不及,像三皇子這樣不撞南牆不迴頭的,倒是少見。天子的決定隨心隨性,又豈是他人可以左右的。


    雨一直下著,沒有絲毫結束的痕跡,就像這場漫長的等待,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雨水順著前額落下,模糊了趙玉卿的視線,幼時的記憶一幕幕走馬觀花地在他腦中閃現,母後永遠笑得溫柔,而父皇亦始終冷淡沉默,就像今晚的月色,隔著一道雨簾的疏離。


    雨水不間斷地澆在他的身上,趙玉卿渾身已濕透,涼意在周身蔓延,冷不防打了幾個噴嚏。突然,他的視線不再模糊,頭頂上傾潑而下的雨水驟然停歇,趙玉卿抬眸,一把油紙傘映入眼簾。


    舉著油紙傘的女子一襲鵝黃色襦裙,明眸皓齒櫻桃唇,正淺笑盈盈地看著他。


    “芷惜,你怎麽來了?”趙玉卿微微蹙眉,“天色已晚,你來乾盛殿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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