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覺得自己麵前的這一張臉實在是難看極了。


    或許這張臉上有挺翹的鼻子,有好看的眉角,可是除此之外,還同時有著尖窄的額頭、厚而笨拙的嘴唇,尤其是對方笑的時候,花恨柳恍惚間竟然以為在自己麵前的根本就不是一張人的臉!


    多麽像螳螂啊!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準確地抓住了這一信息,並且讓他自己尤其感到意外的是,正因為在這一想法的暗示下,他再去看對方雙手中揮舞著的尖刀匕首,就像是在看螳螂在揮舞著自己的兩把大刀一般——越看,越覺得對方像隻螳臂當車的螳螂。


    可是他卻不明白為何對方被他們自己人稱之為“狗皮”,按照花恨柳自己方才的想法,至少在花恨柳看來,若是稱唿對方為“螳臂”反而會更形象一些吧?


    想到這裏他忽然記起似乎墨伏當初給徐第一改名的時候也是這般想的:先生,不就是第一個生出來的麽?那麽將“徐先生”改為“徐第一”自然也就沒有錯了。


    如此說來,原來自己與師兄在一些方麵還真是同樣的武斷呢!


    想到自己與墨伏的相同點,花恨柳不禁有些高興了,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高興,可能是因為他覺得有共同點便意味著彼此距離拉近,又或許他原來就很高興,隻不過在此時恰巧想起來墨伏的事情因此也就以為自己高興是因為與墨伏有著一點微不足道的共同點。


    無論如何想,位於他對麵的左畢都無從得知。正如對方不知道自己為何有稱為“狗皮”的綽號一般,他也不知道對方因何而笑,不知道在對方心中其實早已幫自己另取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綽號。


    當然了,他更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中早已與死人無異。


    實際上,他認為也就隻有他自己有這樣的資格,來認為對方在他的眼中可以隨時變為死人。


    “隨時”的意思,便是看他手中的尖刀匕首何時刺出。刀刺出,對方便是死人,刀還沒刺出,那對方便可苟且活一時。


    他們兩人離的距離並不遠,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個唿吸的工夫便能碰上。眼看著自己與對方就要交手時,左畢忽然聽到他對麵花恨柳的身後有人在喊“快閃”。


    “這能有什麽好閃的?”左畢不屑地想了想,若是自己散開,對方可就要與自己錯身而過了,而自己的身後是什麽?是空曠的街道啊!這個時候路上行人漸少,若是放他過去,以對方的速度,怕是等自己落下身形轉身去追的時候早就看不到影子了!


    不是他不相信其他人,而是因為他對其他幾個人的實力了解得太清楚,像曹康、付東幾個人,打架還行,可是論到追人卻與自己的實力相差太多。連自己都感覺棘手的事情若是由他們去做,恐怕不如直接散夥不去追了更好!


    所以,在他看來,這個時候他根本就不能“閃”——況且也隻是阻上一阻對方罷了,又不是性命相拚,自己難道連這一點都做不成?


    他這樣想是站在自己這樣“專業”的角度來看,似乎分析得也有道理,隻不過他卻忘了另外一件事:他雖然是追蹤的行家,但畢竟不是打架的行家!正如他看其他人追蹤不行一樣,在曹康等人的眼裏,他打架也是不成的,若是花恨柳當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是想闖過他的阻擊逃竄也便罷了,可是實際上呢?實際上花恨柳根本就沒有想著要逃,他是要殺人,是要騙命!


    曹康等人能夠看清楚這一點,可是左畢卻沒有看懂這一點。他仍然我行我素地向前飛撲著,對於已經到了耳邊的“快閃”兩個字充耳不聞,似乎目光之中隻有花恨柳,隻有花恨柳麵門上那平滑的、沒有一絲褶皺的額頭。


    正因為他太過於專注,所以他才死得更快。或許他要是稍稍將視線從花恨柳的額頭移開,會看到對方眼中沒有絲毫恐懼的情緒;或許他再往下看看花恨柳的嘴角,會注意到那危在旦夕時揚起的嘴角另有深意;或許他更該在聽到曹康的那句“快閃”之後不存絲毫遲疑地便止步向一旁橫移出去,雖然不見得毫發無損,可是至少花恨柳不會用僅僅一枚銅錢便取了他的性命。


    左畢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便直接撲倒在地,仿佛與花恨柳隻是一個錯身而過,而錯身之後,花恨柳停下身形站住,左畢委頓著身體落地。


    “砰——”


    這或許是他離世前發出的最後一點與他有關的聲響,聲響過後,他倒地不起,四下一片沉寂。


    曹康眼中微驚,雖然極力裝作鎮定,可是眼睛卻一次又一次地向左畢的屍體上瞥去。左畢的屍體正麵朝下,雖然看不到他的致命傷口在哪裏、究竟是什麽模樣,不過有一點他卻能確定:左畢是被錢殺死的。


    花恨柳雖然可以隨手遞給趕車的店小二五兩銀子去吃茶,但是卻不會土包到拿著銀子去殺人。他殺人所用不過是一枚銅錢。


    當然了,這枚銅錢也並非是與孔仲滿一樣的那枚“熙和永壽”錢,隻不過是一枚人人都能有幾文的現行通用銅錢罷了。之前他去買水粉胭脂的時候正好找迴了他五個銅錢,這一次殺人他身邊也沒有什麽趁手的家夥兒,便權當應急取了其中一枚,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將人殺了。


    殺完人之後,銅錢沾血,花恨柳便當著其他幾人的麵,將那枚帶血的銅錢丟到了屍體的背上。


    一枚銅錢,也能買一刀上好的黃紙呢。


    少了一個人,那麽便不能按照原來的計劃用那陣法了。四個人各自沉默著,在他們原來的計劃中是要靠著五人組成的陣法將花恨柳困住,然後慢慢與他進行纏鬥,直到最終對方力盡或者出現破綻時再伺機擊殺。


    可是眼下似乎進行的並不順利。基本上自己一方什麽都還沒開始做,左畢便被擊殺了……這樣下去,還能完成荀達翁交代給的任務嗎?


    付東與另外兩人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花恨柳,卻見花恨柳卻像個無辜人一般,站在胡同另外一頭,靜靜看著他們,臉上似乎還帶著笑。


    此時雙方的位置正好與剛開始時對調了一番,就仿佛被圍堵的不少花恨柳,而是他們五個人一般。


    “花大家……好身手。”咬咬牙,曹康冷笑著向花恨柳說道。


    “還好還好。”花恨柳也不客氣,點點頭正色說道:“佘慶說你們的實力不能小覷,我怕待會兒五個打一個會比較吃力,所以先動手殺一個,這樣待會兒打起來也會輕鬆一些,你們多多見諒啊!”


    他這樣說,就好像是吃飯時比著別人多喝了兩口湯,比賽時比著別人早邁開了幾步路一般,都是一些存心占了小便宜的行徑,說出來之後不求能夠得到對方的諒解,隻不過完全是因為說出來要比憋著什麽都不說要舒服很多罷了。


    “看來他對於我們是早就有所了解了。”曹康並不知道佘慶是誰,不過想來對方也應該是花恨柳極為信任之人,否則僅僅憑對方一句話,花恨柳又豈會對自己一行人有著這樣打的戒備之心呢?


    “這是必做的功課而已。”花恨柳看似隨意地應道,說完之後他似乎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反問曹康:“有一件事我自方才開始我便一直在想,這個時候趁還沒動手能不能問一下?”


    曹康等人不知道花恨柳忽然這樣說究竟是什麽意圖,不過此時對方雖然言語上客氣,可從他剛才動手的模樣來看又哪裏的仁善之輩了?誰又能肯定對方這樣說不是為了消遣自己幾個?又或者另存其他的心思,想要再次欺詐自己幾人?他們不會因為對方是大名鼎鼎的“愁先生”便認為對方不屑於使用這種伎倆,相反,或許原來他們會如此天真,而經過了剛才這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的衝突後,此時他們反而對花恨柳表現出了極大的戒備與不信任。


    信任敵人本身就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更何況自己所信任的還是原本準備要殺死的敵人呢?


    這樣的錯誤允許犯,可是也隻能允許犯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那麽他們付出的代價便不會隻是一條人命了。


    所以,花恨柳話問出後也並沒有指望著對方迴答。他如此說,隻是想向對方表明自己暫時不會動手罷了。


    “方才的‘快閃’那句……”指了指身前撲倒的屍體,花恨柳對著曹康問道:“你對他說的究竟是‘快閃開’三個字還是就‘快閃’兩個字?”


    看著對方四人在聽到自己的話後都是一愣,花恨柳輕笑:“我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是純粹好奇而已……”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將臉上的笑“拉開”了幾分道:“其實若我是你,不論是‘快閃’也好,還是‘快閃開’也好,我都不會說。”


    “那……你會怎麽說?”曹康終究還是沒有忍受住心中的好奇開口問道。


    “我會說‘危險’。”


    “危險”與“快閃”確實不同,於左畢而言,聽到“快閃”時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依言閃開,而是會去想“為什麽要閃開”,然後再根據自己的經驗來分析究竟該不該聽對方的話“閃開”;而“危險”卻給不了他這樣多的思考時間,或者說“危險”本身便就已經將事情的性質告訴給左畢了……


    左畢最終死在花恨柳的手裏,或許有他分析錯誤、不自量力的原因,但是卻也不得不否認,曹康方才的話本身就有錯誤。


    “因為你說的話不夠嚴謹,所以左畢才不會聽你的……說起來,似乎你也應該為他的死負些責任呢。”花恨柳輕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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