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的解釋恐怕正是花恨柳千方百計想要刺探的內容,因此當他聽到“將背後之人說與眾位聽”時心中大喜,臉上卻不動聲色,推辭道道:“還是不必了吧,我們三人就要走了,知道與不知道也沒有什麽區別,反倒是若有人存心殺人滅口,對於我們來說反而危險了……”


    若在平時,笛聲聽有人竟敢如此與他說話,恐怕重則當場殺人,輕則隨他離去,哪裏還會再有其他表示?不過眼下這一條是行不通的,聽到花恨柳如此說,他不禁心急,見營帳內其他人皆已退去,方才道:“懇請白公子多多恕罪,方才當真是無心之舉……”


    “將軍誤會了……”花恨柳打斷他的話道,“我們執意要走雖然有因方才之事的因在,但更主要的卻還是因為怕死。”


    “這個……”笛聲臉色一變,卻仍鎮定道:“白公子這話是說嚴重了,您昨日在第一次見麵時就能對我慷慨相助,怎麽會是怕死之人……”


    “哼哼!”花恨柳冷笑,看了笛聲一眼仿若輕描淡寫地道:“死在敵人手裏自然沒有什麽好怕的,但是死在朋友手裏那才讓人心寒啊!”說著這話,見笛聲一臉窘色,更進一步道:“尤其是我白羽厄將人家當作朋友,人家卻將我當作心腹大患!”


    “嗬……嗬嗬……”笛聲臉上更是掛不住,轉頭看另外兩人也是與花恨柳一個神色,不由幹笑兩聲,卻終究難再繼續裝下去。


    “也罷!”長歎一聲,他後退三步鄭重其事地向花恨柳三人行謝罪大禮,道:“是我想得太多了,若是開始時便能直接講與三位聽,想來就不會到這種境地了。”說著,抬頭看向三人,一字一頓道:“請三位救我!”


    “救不了。”花恨柳明白以目前笛聲的身手自然不怕什麽刺客了,況且他身在大軍之中,自己的身份又是尊貴無比……若真是遇到了需要向人求救的事情,哪裏還用得他們三人出頭?無論誰出頭,都不可能是件揮揮手就能解決的大麻煩。


    不過,若是直接不留餘地地拒絕了,下麵的戲就沒辦法演了,因此說完“救不了”三字後,他又補充了半句:“這軍中有數千的將士肯為您效命,哪裏還缺我們三人?況且我從北邊來的時候就聽說最近關、饒兩處有大舉動,怕也是興軍來與您匯合的,至少不下二十萬人……不知道若是連這二十萬人都不能救您,您又有何理由非要留下我三人救您呢?”


    “若是這二十萬人是來救我還好,若是來殺我呢?”笛聲苦笑一聲,見花恨柳臉上驚愕,更是笑問:“白公子以為,若是這二十萬人要殺我,誰還能救我?”


    “我們反正救不了。”楊簡此時已經與獨孤斷收了兵器,見笛聲如此說,雖然不明白援軍為何會變成敵軍,卻也樂得避開這趟渾水,冷言道。


    “不,三位就能救我!”笛聲趕緊糾正道,“墨姑娘、白公子,你們有所不知,若單單是這二十萬人的兵將,以我的身份想要殺我那便是借他們一人十個、百個膽子都是不敢的,說到底那也不過是一群莽夫罷了!不過我擔心的是那其中善使謀略之人,萬一這二十萬人被人牽著鼻子走,一盤沙便會凝成一塊石,到那時那便是真正可怕的了。”


    “我反而越來越聽不明白了。”聽到這裏,花恨柳苦笑,“聽將軍話的意思,好像不是在告訴我們三人‘你們可以救我’,而是在用對方的強大來告誡我們‘你們無論如何也救不了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


    “這個……”笛聲麵露難色,心道本意是想使個“欲擒故縱”之計,好讓這幾人知難而進,不過眼下似乎對方並不怎麽感興趣,難道說是因為自己將這敵人渲染得太過強大了麽?


    “走吧走吧,他根本就沒有將我們當作自己人的意思,直到現在了還是一副有所隱瞞的樣子,我真怕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就給別人當了擋箭牌了!”楊簡一邊歎氣說著,一邊推著花恨柳的輪椅往外走,這一舉動果然再次引起笛聲強烈的不安。


    “公孫止意!”心急中,他張口說出一人的名字。


    “公孫止意?”花恨柳皺眉,示意楊簡停手,轉迴身看向笛聲問道:“這人是誰?”


    “殺我之人。”笛聲咬咬牙恨聲道,說完又補充道:“也是傷您之人,昨日的刺殺他便是那幕後之人。”


    “這個人很厲害?”仿佛是提起了一點興趣,花恨柳睜大了眼問笛聲。


    “右王庭第一謀士,關、饒實際的二把手。”


    “這樣啊……”花恨柳點頭,又問:“他為何要殺你?”


    “這……可否坐下一談?”笛聲伸手裏引,示意花恨柳等人帳內坐下說話。


    “好吧!”深看了笛聲一眼,花恨柳點點頭應允道。


    “你白癡啊!”見花恨柳點頭,一旁的楊簡假裝氣惱道。


    “我白羽厄。”說這話時,花恨柳心中陰暗地想道:若是白羽厄知道自己拿他名字這般開玩笑,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多砍幾個狄人呢……


    正當花恨柳與笛聲交談之時,另外一處——緊鄰昆州的鎮州,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雖說是不速之客,不過宋長恭見到幾人時卻沒有絲毫的不高興,反而是熱心地招待了這幾人,並吩咐手下打點好吃、住,全然一副禮上賓的架勢。


    當然,這幾人也沒有推辭,著急著趕路,他們太累太餓了,此時有好飯好菜吃,有溫水軟床用,隻道是一個正當時,哪裏還有人客氣!


    “那個……師娘,我……”佘慶為難地看了看坐在一旁小口飲茶的女子,幾次欲開口說話,卻因為不知道這稱唿到底應該如何喊而放棄。


    不過,有些話他又是非說不可,久經揣度之後,決定還是往高了叫,大不了叫錯了再更正便是。


    “哐當——”


    佘慶剛開口,那對麵女子放茶杯的手便是一抖,那精致的茶盞還未碰著桌子,便由半空中跌下,摔在青磚鋪的地板上,立時散若四瓣。


    “對……對不起!”一邊忙著俯身拾碎片,雨晴公主一邊垂了臉下去,借垂頭之際將緋紅的兩頰一陣搽拭,仿若這羞赧的緋紅是藉著胭脂水粉畫上去的一般,說搽便能搽得掉。


    “您坐,我來!”佘慶瞧這架勢便知道自己肯定是招唿錯了,要不也不至於將人嚇到驚慌失措的地步,當即搶前一步利落地將碎片拾起丟在一旁。


    雨晴公主這時卻沒有辦法不起身了,原本她還可藉著拾東西緩上一緩,安撫一下心頭跳躍的小兔子,現下被佘慶搶了先,也便隻好紅著臉起身坐下,道一聲:“多謝佘大哥了……”


    不料,她這句“佘大哥”卻令佘慶慌了:輩分不對啊!自己是先生的學生,如今又和先生的妻子稱兄道妹,這輩分豈不是亂了?四愁齋雖不是儒生那般死磕禮數的流派,卻也將就尊師重道,自己若是應了這聲“佘大哥”,那豈不是……


    “那個……不對!”佘慶當真是沒得辦法了,求救地著看著一旁默不作聲卻已經要忍不住笑出聲來的墨子以及始終不發一言的燕無暇,卻終究被二人無視。


    “什麽不對?”這句“不對”卻聽得雨晴公主一愣,不叫“大哥”難道還要叫其他的?


    佘慶現今已經後悔極了。那夜他收到自己就要當爹的消息,興奮之餘隻顧著下山去找妻子,卻忘了之前與先生有約一起到定都城做那“反間大計”,等他在山下伺候妻子劉月英迴熙州已經是五天之後的事情了,得知先生先一步走了,並且還帶走了個連說話都不怎麽利落的獨孤斷,他不擔心才怪:獨孤斷打架的本事還行,其他的方麵不客氣地說他雖無論如何也不如自己的!正因為如此,他才火急火燎地從延州出發往昆州趕,隻不過臨出發時一直擔心花恨柳安危的雨晴公主也執意跟著,這才拖慢了行程。


    如今,眼看著昆州就要到了,入城的法子他沒有卻也不擔心,畢竟還有一個燕無暇跟著自己。他唯獨擔心的便是這未來“師娘”的安危,這才準備好生勸一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打算說服黑子與雨晴公主,讓他二人在鎮州等上一等,自己與燕無暇先入城去。


    誰知道話剛開口,就難為在這稱唿上了。


    若是要怪,首先應該怪的不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大先生!佘慶不明白天不怕是靠什麽算出來的雨晴公主跟著自己昆州一行會“安全無虞”,要知道,這不是去她西越玩,帶著她的也不是自己那位看上去似乎什麽都難不倒的先生——他佘慶如今怕得要死,畢竟再過幾個月他就是孩子他爹了,總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爹吧?


    心中頓了頓,他堆起滿臉笑容,索性開口道:“公主……”


    “我必須去。”臉還是那樣一副紅霞密布的模樣,眼神卻如雲霞之後耀眼的驕陽,安靜、篤定而不失溫和。


    佘慶看著這雙眼睛,方才慌張的情緒也慢慢靜了下來,舒口氣,他輕聲笑問:“明日一早出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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