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仲義這是第二次到達昆州了。


    第一次來,他趁興而來卻失意而歸,不但令大哥最愛的幼子殞命於自己跟前,還因為管束手下不力,使得初破的定都城便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雖說後來屠城的命令並非他親自所下,但事情也是有他的原因在,況且當時笛聲當著眾軍將領的麵說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反對。


    無論怎樣來說,定都城之後整個右王庭的人都在看他孔家的笑話,一看這孔家兩兄弟會如何處理孔象被刺於陣前一事,二也看這“遇降不殺”的信譽他孔仲義自己親手給破了又有何顏麵存活於世。


    其中嚷的最歡的便是這笛家之人了,雖未見笛家人出麵,但那些做狗整天叫囂著重治孔仲義之罪的,誰人不知他們背後的主人呢!


    想起自己大哥三天時間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孔仲義的心中就萬分自責,更何況還有那見了自己就破口大罵的嫂嫂,聽說也是終日以淚洗麵,他好幾次都想提了劍去求大哥給自己一個痛快,若不是手下之人幾番勸說,便是他心生內疚以死謝罪也應該早已成行好幾次了。


    但是公孫先生說得對——現下正是關、饒之人看自家兄弟二人反目靜等漁翁之利的時候,若自己當真死了,往後大哥一人如何能撐得住這兇險的場麵?他孔家列位先祖的血不便是白流了麽?那忠於孔家的數十萬熱血男兒不就是白死了麽?


    忍!便是有再多的屈辱也要忍,便是有再多的怨念也要忍!


    自那日他聽完公孫止意的話後,先是到孔仲義府中麵陳曲直,爾後求來了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一明一暗,明者是把監軍長劍,誰有借故挑撥孔、笛兩家關係者,不奏即斬;暗者是一幅字,字上是孔仲義親筆手書一字:忍,每日夜裏臨睡前,他都要將字拿出好好參詳。


    這近半年的時間裏,他無時無刻不想著重迴昆州,重到定都城,將那日自己因過拱手讓人的督城之位再重新搶迴來!


    而現在,瞻州蘭陵王宋長恭的大軍已經到了鎮州與昆州交界。當初自己率軍攻打昆州時造成的破敗局麵反而使得一旦進軍昆州,便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入三日之內便可由昆州邊界打到定都城。定都城局勢岌岌可危,自己這才匆忙帶著二十萬人趕來支援。


    若說沒有陰影,他自己尚不相信。不過,也幸虧有著公孫止意跟著,有著這位洞見先機、算無遺策的大祭酒在,這次定都城之行想來也會輕鬆一些吧!


    “公孫先生,前麵不遠處就要到東林圍場了,您覺得笛聲那小子將犒軍之地安排在這裏有沒有什麽深意在?”這一行人中,清晰地分為兩個陣營,一邊的陣營包括孔仲義、公孫止意以及這位稱唿笛聲為“那小子”的笛聲未婚妻孔雀,另一邊的陣營稍微顯得勢單力薄些,隻有笛聲的大哥笛響。


    “雀兒!”聽孔雀這般稱唿,孔仲義一邊看看了遠處正在指揮隊伍加速前進的笛響,一邊厲聲道:“周邊這麽多耳目,你說話還是小心些罷!畢竟也是要嫁到笛家的人了,讓旁人聽去我們孔家這樣稱唿人家,會怎麽想?你這火爆脾氣也應該收一收了!”


    “這……他們又聽不到!”孔雀在家中除了父母,其他幾位哥哥向來不看在眼裏,不過此時與在家中不同,一來出門之前父親早就有交代過,此次出行是以軍將之名出行,一言一行必須要符合軍中規矩,否則隻憑孔仲義一句話,她便可以調頭迴家了;另外一個原因還在於對於孔仲義她還是打心眼裏尊敬的,雖然自家哥哥孔象是在孔仲義軍中被刺,但孔雀也絕非不明事理之人,以她猜測,肯定是自己那位恃才傲物的哥哥先做了什麽莽撞事在前才得來的報應,孔仲義——自己的這位叔父隻是恰逢其會趕上了罷了!


    “況且,叔父還不放心我們周邊的人麽?”說著,她手提著馬鞭指了指旁邊一個個精壯的漢子,道:“叔父是不信任他們麽?”


    “你……哎呀,你這丫頭!”見孔雀如此說,孔仲義不禁氣笑,也指著這幾人道:“他們可是我的親衛軍啊,是我的一條命,我怎麽會不信任他們?你這是要挑撥我與將士們的關係啊!”一邊說著,一邊向周圍幾人點頭致歉,周圍幾人自然知道孔家小姐的脾氣,皆點頭表示理解,不過個個卻都是麵無表情,一副冷血的模樣。


    “不是他們?那你是說公孫先生了?”孔雀眼珠子骨碌一轉,又將矛頭指向了一旁騎馬卻落後了兩人半個馬身的公孫止意道。


    “哈哈!”還未待孔仲義有何表示,公孫止意一夾馬肚緊跟上來開口笑道:“小姐還是不要挑撥我與孔將軍的關係啦!若是你這幾句話從我嘴中傳到他笛家人的耳朵裏,恐怕你們謝我都來不及呢,怎麽會懷疑我有叵測之心呢?”


    “這就奇怪了!”孔雀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不過話裏的意思她也聽得差不多了:若是我將你出賣了,你們還得感謝我呢!


    “這你就不懂了!”孔仲義在一旁也笑道:“公孫先生向來神算,若是他將你這話說與那笛家人聽,一定會在這之後還有第二步、第三步要走,到那時整件事情一定會慢慢變得對我們大利。”


    “孔將軍說笑了,什麽神算在下可不敢當!”一邊笑著公孫止意一邊看向眉頭緊皺的孔雀,見她尚有不解,又道:“這同樣是一番話,由誰說是個講究,什麽時機說也有講究,就拿方才這句話來說,若是由別人說與那邊的笛響,下一刻想來他便會過來先於你大戰一番才會問你到底說沒說過了……”


    “戰就戰,我可不怕他!”孔雀斜睨了前方的笛響一眼,嗤聲道。


    “嗬嗬,小姐雖是女兒身,但英勇善戰不屬於男子,這一點但凡是關、饒之人,無一人不知,想來那笛響也是知道的。”公孫止意並未因為自己的話被孔雀打斷而麵有不慢,反而笑笑接話道,見孔雀麵有喜色,又繼續道:“若是這話由我去說給他聽,想來他第一個反應便會是警覺了——笛響雖然不是什麽智將,但卻也不是一昧地蠻勇,肯定會先猜我這話是什麽意思,所以這效果便有不同。”


    “公孫先生的話有道理,雖然我瞧不起笛響,但是好歹好過我那幾個不成才的哥哥,在動腦子這件事上,笛響是勝過那幾個蠢材的!”孔雀麵露沉思之色,認同道。


    一旁聽著的孔仲義卻不由苦笑:天下能有這般說自家哥哥不成器的實在不多,眾目睽睽之下將這幾個哥哥一個不落地悉數數落的,她孔雀也算得上的獨有的一個吧!


    不過,細想之下孔仲義卻也不禁感覺孔雀的話還是在理的,他一直擔心的是自己兄弟二人數十年辛苦打下的基業會斷送在幾個不成器的侄子手裏,尤其是他笛家還有一個那麽優秀的笛聲在,若是自己這一輩兒突然撒手了,那這大好的基業還不讓他笛家遲早獨占了去?


    想到這裏,他心中更是篤定:此次定都城之行,寧肯將城丟了也得趁機會將這笛聲廢了!


    一旁的公孫止意與孔雀卻沒有注意到孔仲義的變化,仍在繼續方才的話。


    “時機呢?在時機選擇上又有什麽區別?”孔雀對於這類事情還算是稍微感興趣一些的,因此也便會問得細一些,若是換成孔彪、孔熊、孔彰三人,能不能聽進去尚難說,縱使聽進去了,旁人說到哪裏他們也便止步於哪裏了,絕對不會再多問一句。


    “時機就更容易解釋了。”公孫止意笑道,“舉個例子,還是你這句話,我若是在與笛遜喝酒之後說,他聽後想來也隻是一笑了之了;我若是被他拿著劍逼在脖子上說,那他聽了怕就笑不出來了。”


    “公孫先生說笑了,我孔家便是拚盡全力也不會讓您受一點傷的,更不要說被那笛遜提劍相逼了。”孔仲義迴過神來惶恐道。


    “哈哈,就是舉個例子,無妨的!”聽聞孔仲義這樣說,公孫止意不在意地揮手道。


    “意思我是明白了,可是方才的問題公孫先生還沒迴答我呢,笛聲那小……笛聲到底有什麽企圖沒有?”孔雀在一旁佯裝惱怒道。


    “是啊,剛才就急著說這丫頭說話不注意點了,這個問題我也是有些疑問,不知道公孫先生如何看呢?”孔仲義此時也正色地向公孫止意問道。


    “哪裏會有什麽企圖啊!”公孫止意大笑,見這二人均有所舒緩,又道:“我看他就是想出來玩玩罷了!”


    “玩玩?”此言一出,孔仲義大驚失色:“公孫先生是說他笛聲也來東林圍場了?他……他竟然敢在大軍臨城之際跑出來玩玩?”


    “無妨的!”公孫止意笑著搖搖手道:“我聽說宋長恭到了鎮州就病倒了,而那墨伏因為前一陣子四愁齋有事專程告假迴了延州一趟,一時半會兒哪能準備得好呢?便是準備得當了,出發到達定都城也有一些距離,這個時間說出來散心還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那……那也太大膽了啊!”孔仲義皺眉,“不行,我要將此事稟報上去……”


    “將軍還是不要了吧!”公孫止意“嗬嗬”一笑,見孔仲義不解,又道:“想來此時他已經知道我們要到了,早就應該先一步趕迴定都城才是了,到時候我們到了東林肯定是見不到他的,追究起來難免有一些麻煩……”


    “那……公孫先生的意思是?”孔仲義雖心有不甘,不過公孫止意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現在不是還沒到與他笛家撕破臉的時候麽?”看了看遠處正驅馬趕迴來的笛響,公孫止意一邊笑著向他點頭,一邊輕聲對孔仲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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