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照例請假。經過公共辦公區,周曉楓拉住我,他想陪我去何氏口腔。


    “我已經差不多好了,你不用請假。”我覺得他小題大做了。


    “沒關係,這兩天也沒什麽事。”


    “頭兒對你會有意見的。”我指了指王大偉的辦公室方向。


    “有意見又咋樣?”


    “周曉楓,你這個態度不行。”我頓了頓,“我這會真的不需要你陪著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場,你和那個何醫生會不自在?”辦公室人多,周曉楓壓低聲音在我耳邊悄悄問。


    我愣了一下,掙脫他的手,“和他沒關係,但是我不需要你陪著。”


    “我不管,我就要去。”


    “哎,那我不去了好吧?”我作勢往迴走。


    “行行行,我不去了,你趕緊走。”周曉楓不等我說什麽,轉身速速離開。


    對於他在想什麽我心裏很清楚,突然覺得自己平白無故找了個督察,一天到晚監督我幹了什麽,尤其是看到和我稍微走得比較近的男生就警鈴大作,整個人都變得跟個好鬥的公雞一樣,我暗自下決心,一定要盡快把這個周曉楓攆走。


    到達診所的時候,何力嘉站在前台和一個老人家聊天,看到我來了,朝我揮揮手,示意我先上樓。


    例行檢查和衝洗,牙齦基本上不疼了。


    “已經好多了,今天打完針,應該就沒什麽問題了。”他脫了手套,順便連口罩都摘了,然後像前兩天一樣,去辦公桌那邊給我開藥方,這次還多加了一瓶漱口水,說雖然不用來這裏清洗,還是要堅持含漱幾天,鞏固一下。


    “牙疼起來真要命,你這算救了我的命。”我接過藥方,跟他致謝。今天門口沒有患者等著,他也有些閑暇。


    “哈哈哈,不客氣。”他笑起來很清爽,跟他給病人治療的時候一樣,毫不拖泥帶水。


    “那我先走了。”


    “等等。”說罷又朝冰箱走去。


    “你是不是又要給我吃的?”


    被我識破,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如常打開,“牛油果味道的,嚐一下?”


    我從包裏掏出一袋麵包,“我自己帶了東西的。”


    他微微吃驚,三明治拿在手上轉了轉,最後還是放迴冰箱,“好吧,那我自己留著吃。”


    “不過還是謝謝你。”


    “等會我就不去看你了,我晚上有點事情。”


    “啊,求你不要來了,你已經對我夠照顧了,別讓我欠人情。”


    何力嘉哈哈一笑,送我下樓。


    可能是牙齒好了,心情也不錯,輸液的過程也變得輕快起來。迴家路過菜市場,我特意買了一堆菜,準備好好犒勞一下自己這些天隻能喝粥的委屈。屋裏靜悄悄,周曉楓還沒有迴來,我沒多想,直接進廚房開始弄飯,特別燉了一鍋紅燒肉,算是同時感謝周曉楓這些天對我照顧有加了。


    紅燒肉都出鍋了,周曉楓還沒有迴來。我隻好打他電話,一個兩個三個都無人接聽,有點奇怪,平常可不這樣,在我們共同的工作群裏問了一句,“有誰看見周曉楓了嗎?”


    不一會,我的手機響了。


    “找我有事?”背景音很吵,他幾乎是扯著嗓子在喊。


    “啊,我做好了飯,等你迴來吃。”


    “你說什麽?”他隻能吼著說我才能聽到。


    “等你迴來吃飯!”我也吼了一句。


    “我吃過了,別等我!”說罷,電話斷了。


    我再打過去,又是無人接聽。算了,不理他了,我自己添飯,無奈菜做多了,剩了一大半。晚上11點了,周曉楓還沒有迴來,我正準備給他打電話,何力嘉發來一個短信:“牙齒感覺如何?”


    “很好。”我秒迴。


    等了一會,對方也沒說什麽,我繼續撥打周曉楓電話,還是沒人接聽。莫名有些生氣,想起自己難得下廚一次,竟然被他如此冷落,不過轉念一想,他給我做了多少頓飯啊,一分錢沒收過,我做一頓怎麽了,又覺得自己有些矯情,自嘲地笑一笑,起身找衣服洗澡去了。


    睡前再看手機,周曉楓並沒有給我迴電話,倒是何力嘉連發了數條短信。


    “明天晚上,可不可以請你吃個飯?”


    “要是有別的安排就算了。”


    “後天晚上也可以的。”


    雖然何力嘉給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錯,但是短短三天的簡單接觸就要請我吃飯這件事情讓我有些不適應,這種不適應就像他每次下班都要來查看我的輸液狀況一樣,這本來不是他一個牙醫的分內之事,但是他做了,當時隻是有些意外,如今看來,他應該是早就有了想法,隻是這個想法這麽快就暴露出來了,反倒讓我有些退縮。我關了手機,假裝沒看到他的短信,然後關燈,睡覺。


    半夜我被斷斷續續的敲門聲吵醒,迷迷糊糊去門口,隻聽外麵在低聲喊,“吳一荻,開門。”我從貓眼看了看,是周曉楓迴來了,半眯著被燈光突然刺激到的眼睛,剛被吵醒又沒啥力氣,隻得慢吞吞打開門。


    他滿身酒氣地靠在門柱上,斜著眼睛瞅著我。


    “手機關機,門也反鎖,你是不是要讓我露宿街頭啊?”


    “反正你也不接我電話,我一個人睡覺肯定要反鎖門的。”


    “喲,一個人害怕了?”他反手關上門,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什麽害怕?常規操作而已。”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轉身就準備迴房。


    “哎,你不關心我去哪裏了?”周曉楓追上來,堵著我的路。


    “你都成年了,愛去哪裏去哪裏。”


    “那你幹嘛打我那麽多電話?”他掏出手機,顯示給我看未接來電。


    “我考慮要不要留門啊!哎呀你走開,我好困,我要睡覺。”說罷推開他,徑直迴房間。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周曉楓還在唿唿大睡。他平日裏都起得比我早,一方麵是為了做早餐,另一方麵,他睡的是客廳,我倆口頭約定的房客和房主的責任和義務裏,有一條是周曉楓不可以妨礙我在客廳的正常活動,所以周曉楓從來不睡懶覺。昨天迴來太晚,又喝了酒,自然起得遲。我也不是那麽沒良心的二房東,他躺在沙發床上,除了姿態有些豪放,其它的對我倒無甚影響。看他睡得正香的樣子,我想還是不做早餐了,免得吵醒他,稍微洗漱後就出門了。請假了三個下午,工作量是不會主動消失的,周末加班吧。我是一個敬業的碼農,若非牙疼受不了,輕易是不下火線的,這也是領導器重我的原因,簡直比男生都好使。


    當初租房子就是圖公司近,不用擠地鐵什麽的。我就這樣穿過一條條熟悉的街道和巷子,路程並不乏味,商鋪們陸陸續續地開門,遛狗的,跑步的,送孩子上培優班的,還有各種各樣的早餐店人流充沛,畢竟這個地段這種小區,入住率很高,人氣旺盛,商鋪生意自然興隆。


    我在一家津市牛肉粉門口停下來。早上還算涼快,老板把兩張桌子搬到戶外的遮陽棚下,跟大排檔似的,客人可以一邊嗦粉,一邊看著馬路上人來人往。不一會兒,老板端來了我的寬粉,牛肉碼得高高的,辣椒油給得足足的,灑上幾點蔥花,瞬間喚醒了我所有的感官。


    沉浸式嗦粉讓我幾乎忘記了四周的存在,中途抽紙擦汗的時候,正好有一個人坐到了我對麵,他跟我打招唿,“嗨,早上好。”


    我抬頭一看,是何力嘉,想起昨天晚上的短信,有些暗自尷尬,隻得努力擠出一個笑,“早上好啊!”


    “今天周末呀,不多睡一會兒?”


    “這些天請假太多,隻能利用周末的時間迴公司趕進度。”


    他看了看我碗裏的辣椒油,“這辣椒給太多了吧?”


    我用筷子攪一攪,“不多,平常我放兩倍呢。”


    “你湖南人?”


    我點點頭。


    “怪不得。”他笑著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對送粉過來的老板娘說聲“多謝”,字正腔圓的粵語,一絲不苟的淺灰色襯衣,和他麵前這一碗湖南米粉,彼此之間並無直接聯係,但在他身上看起來就很和諧。“本想約你吃飯,想不到這麽快就實現了。”


    “啊,你要約我吃飯嗎?”我裝糊塗。


    “是啊,沒收到我的短信嗎?”


    糊塗要裝到底,我掏出手機,長按開機,陪個笑臉,“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睡得早。”然後再把昨晚已經讀過的短信裝著再讀一遍。


    “我晚上……不確定要不要加班。”終究還是躲不過這個邀約。


    “不要緊,就你方便。”他輕輕說一聲,然後就埋頭吃粉。


    “何醫生,其實應該是我請你吃飯的。”我有些過意不去。


    他馬上抬起頭來,燦然一笑,露出整齊的一口白牙,“好啊,你準備什麽時候請我吃飯?”


    “周末的話,牙醫都很忙吧?”


    “平時也可以。”他忙不迭接話。


    我隻能輕歎一口氣。


    “何醫生,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就是我們認識才三天,你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他抿著嘴看了我一會,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卻不急著解釋,繼續低頭吃粉。我看他這個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麽,低頭把最後一口粉撈起來。吃完了,進店去結賬,“老板,把那位先生的也算一起。”我指了指何力嘉。


    “好嘞,一共30元。”


    我又坐到他對麵,這會兒他也吃完了,正準備起身去結賬。


    “何醫生,你還沒有迴答我的問題呢。”


    “你先等一會,我去結個賬。”


    “不用了,我已經結了。”


    何力嘉有些意外,微微張嘴地看了我一會兒,“你這飯請得挺快的呀。”


    “請不要嫌棄,擇日不如撞日。”


    “沒有沒有,謝謝你請我吃飯。要不,我們一起走一走?”


    我跟他順著街道往我公司的方向走去。小區綠化優秀,加上深圳得天獨厚的濕熱氣候,一棵榕樹隨隨便便就能成為一個小公園,所以這一路上景致養眼。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會兒,氣氛有些奇怪。


    “我其實很早就認識你了。”何力嘉說。


    我停下腳步,歪頭看了他一眼,“多早?”


    “三個月前吧。”


    “哪裏?”


    “你公司。”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我。“何雯雯認識嗎?我堂妹。”


    何雯雯是公司去年新招的工程師,和周曉楓一起被分配到我們部門。周曉楓去了別的組,何雯雯則安排到我這組,王大偉特別交代我這個組長得親自帶她。她也很乖巧,一天到晚“一荻姐”地叫著,對我很是崇拜。其實校招來我們公司的基本上能力都差不多,頂多就是經驗積累的差別,但是何雯雯是個例外,因為她畢業於一個普通大學,如果按照正常的校招流程她應該連遞申請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她到底是如何進入我們公司的,王大偉應該最清楚。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們程序員需要關心的問題,如果不是看在她勤奮好學的份兒上,說實話,我還挺不願意帶她,因為確實水平有限,不僅拖累整個團隊進度,還經常因為一些常識問題消耗我的精力。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短板,所以對我言聽計從,在公司幾乎就是我的小跟班。不得不說,作為廣東本地人的何雯雯,拋開她的專業能力,其他方麵真的很適合交朋友,性格開朗,慷慨熱情,對人情世故有超出年齡的成熟和把握能力,換句話說,除了她的專業能力無法讓我認可,其它方麵我都願意拜她為師。


    “哦,你是何雯雯的堂兄啊。”我點頭表示認識。


    “有一次我們家族聚餐,我爸交代我下班後把雯雯一路接著,我診所離你們公司近嘛,然後在你們公司前台等她,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一輛送海鮮的貨車快速駛過,何力嘉把我拉到人行道裏側,“那時候你可能是在加班,中途出來和前台一番交代,具體說什麽我沒聽到,不過隔著那麽遠都能感覺到你的行事風格。”說罷他歪頭看了我一眼。


    “什麽風格?”


    “很幹練,很專注。”


    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論,有些意外。當然我也想不起來那天我具體做了什麽事情給一位素未謀麵的牙醫留下這麽個印象,說實話,內心也還是有一隻好奇的貓在撓癢癢,“就因為這個你要請我吃飯?”


    “那倒不是。”他嗬嗬了兩聲,“何雯雯啊,她總在我麵前提起你。”他又看看我,大概在觀察我有沒有興趣繼續聽,見我並無不耐煩,就繼續說,“她說你各種好,把你當偶像一般,建議我認識你。”


    何雯雯是個人精。


    整個部門的人都在傳我和周曉楓之間的青梅竹馬之戀的時候,隻有她很認真地跟我說,“一荻姐,周曉楓絕對不是你的菜。”


    我不承認也不否認,主要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這樣說吧,你喜歡的男生一定不是他那樣的。”她如此篤定反倒引起了我興趣,於是我反問她,“那你覺得我喜歡哪樣的?”


    “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修道的?”


    “哈哈哈你這什麽腦迴路,我還沒說完呢。”她見我願意深究,把椅子拉近一些,“那隻是一種感覺,真實的人還是很接地氣的。”


    何雯雯隨便這麽一說,我腦子裏就浮現了肖之南的樣子。分手好幾年了,說沒想過他那是假話,夜深人靜的時候迴想起過往的種種,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意難平。意難平歸意難平,既然分手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他的聯係方式僅留在我大學的qq裏,而那個qq就像被我塵封了一般,畢業後就再也沒有登陸過。偶爾同學聚會,大家會提到他,那種時候,我或者裝作沒聽到,或者直接轉移話題,漸漸地,大家也就不在我麵前提他。


    “一荻姐,我說的對不對?”何雯雯碰了碰我的肩膀,把我從過往的思緒裏拉迴來。


    “不食人間煙火又很接地氣,你認識這樣的男生嗎?”這樣的矛盾體根本不是普通人。


    何雯雯愣了幾秒,眼珠子轉了幾圈,“這種感覺的男生啊是挺難找的,不過我可以幫你物色物色。”


    大概就從那時開始,何力嘉就成了她幫我物色的對象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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