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達翡麗的手表是肖之南從美國交流迴來後,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


    那是一塊長方形的白底黑框配金色指針和鱷魚皮表帶的貢多拉,款式簡約大方,沒有絲毫的珠光寶氣。


    “我找了很久,覺得這款最適合你。”說著他把我的卡西歐取下來,溫柔地幫我戴上,然後握著我的手腕左右看看,很滿意的樣子。


    “你覺得怎麽樣?”他滿眼期待地問我。


    在這之前,我連百達翡麗是什麽都不知道,更不曉得他手腕上經常戴著的那塊有著藍色鸚鵡螺紋的手表能值一套房,一直以為就比我那幾百塊的卡西歐貴幾倍而已。他滿是期待的眼神讓我不知道如何表示,按照肖之南出手的習慣,一定是價值不菲;但他也明白,如果他送價值不菲的東西給我,我是一定會拒收的,所以他選的這款手表看起來很樸素,樸素到我真的就相信了他說的“僅僅是適合你”這個理由——因為我也很樸素。


    就這樣,這塊手表替代了我的卡西歐。我戴著它上課、去食堂吃飯、在自習室刷題……大概我的同學也沒幾個知道patek philippe這組英文意味著什麽,或者根本就沒有人會去關注我這種丟在人群裏找不到特征的工科生手上這塊表,直到有一天我去輔導員辦公室交一份材料,低頭簽字的時候被她瞅到了。


    “呀,是百達翡麗呀。”她驚訝不要緊,但“百達翡麗”這四個字把辦公室裏其他工作人員吸引過來了。


    “什麽?”我有些懵。


    “你的手表,可以給我看看嗎?”輔導員已婚,老公是某學院院長的公子,人美心善,經常跟我們打成一片,所以我很大方地把手表遞給她。觀摩這塊手表的還不止她一個人,學工處這個辦公室裏其它的幾位輔導員也湊過來,他們一邊評論著這款手表,一邊時不時打量我。


    “多少錢?”有人問。


    “我……我也不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多少錢。


    “男朋友送的?”輔導員意味深長地笑笑,她知道肖之南和我的關係,畢竟都在一個專業,消息傳得特別快。


    我點點頭,她跟著點點頭,小心地把手表遞給我,很認真地交代我,“你可得收好,這表很貴的。”


    “那可不是一點點貴。”又有人附和。


    “估計我半年的工資也買不起。”一位年輕的剛入職的女輔導員歎口氣道


    “不要緊,趕緊找個有錢的男朋友。”


    “哈哈哈……”


    我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和哄笑聲中逃出了辦公室,臉憋得通紅,手裏緊緊拽著那支百達翡麗,有質感的表帶和光滑的表盤摸起來都很舒適,但握在我手裏卻感覺有無數根刺在紮人。


    從學院迴到宿舍,我的腦子裏就隻有“百達翡麗”四個字,我打開電腦,輸入這四個字,我才算明白他們講的“半年工資也買不起”是什麽意思。我把手表取下來,仔細擦拭後,小心放入那個包裝盒子裏,再鎖到我的抽屜裏,還覺得不放心,因為不知道該給抽屜鑰匙找個什麽樣的地方藏起來比較好。我的筆記本電腦才萬把塊錢,我稀罕得絕對不敢把它單獨留在宿舍,因為我們宿舍的門很容易被撬開,所以我去哪裏都把它帶著,說起來它算是我最值錢的家當。如今來了一個比它貴那麽多倍的手表,一時間我都不知道怎麽安置它才讓我心安,一想起前幾天我去學校公共浴室前忘記取下手表了,我就把它和我的換洗衣服一起塞在不上鎖的公共組櫃裏,如今迴想起來還挺後怕的。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把這個表還給肖之南。


    在我宿舍附近的小咖啡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靜靜地等著肖之南過來。不一會兒,我看到他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後瀟灑地穿過咖啡館的戶外前庭,朝著玻璃窗裏的我揮揮手。


    “既然今天有空,我帶你去外麵吃吧?”說著他要拉我起來。


    “我等會還有課,不出去了。”我反拉他坐下來,“想喝點什麽?”


    “你喝什麽我就喝什麽。”他笑笑。


    “我喝自帶的。”我拿起茶幾上的保溫杯朝他晃了晃。


    “那你給我喝一口。”不容分說他就扭開蓋子,剛欲下口,有覺得有些不對,抽著鼻子聞了聞,“什麽味道?”


    “薑棗茶,加了點紅糖。”我的生理期標配飲品,好像不適合男生喝,“你確定要喝嗎?”


    沒等我說完,他已經喝了兩口,“味道還不錯,這有什麽講究嗎?”


    我笑而不語,趕緊把蓋子扭緊塞進書包側袋,再順手拿出那個表盒,擱在茶幾上。


    “這個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我把表盒輕輕推給他。


    肖之南有些懵。


    對於我拒收他的禮物這種事情他不意外,但是接受了,戴上了,再拒收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他看了我幾秒鍾,把表盒推迴給我。


    “這個是老款,我從二手市場上淘到的,不貴。”


    “我從網上查了,這款表,二手的也很貴。”


    “相信我吳一荻,美國的二手市場真的賊便宜。”


    我無話可說,因為我知道肖之南的物價概念裏所謂的“便宜”隻不過是“沒有貴到離譜”,跟我概念裏的“便宜”有天壤之別。這僵持的時分,服務員過來了,“二位需要點什麽嗎?”


    我看著他,“要不,冰美式?”


    “行,再加一份提拉米蘇吧。”肖之南知道我最喜歡提拉米蘇。


    “不用了。”


    “怎麽了?”


    “今天我不吃涼的。”


    肖之南遲疑著打量了我一會,“哦”了一聲,轉頭跟服務員說,“那就一杯冰美式,麻煩送一杯開水過來。”


    “冰美式兌開水嗎?”我看不懂他這操作。


    “你那保溫杯的紅糖水有點涼啦,摻點開水喝著更舒服。”肖之南拉著我的手,“手這麽涼,來,坐我這邊來,我給你暖和暖和。”


    我靠在肖之南懷裏,雙手被他輕輕搓著,內心又有萬千感慨翻湧。肖之南作為男朋友真的太完美了,雖然不知道他的前女友們怎麽想,我真的是無法介意他身邊眾多曖昧對象,呃,具體一點,我是對自己的能力始終保持清醒的認知:即便如付婷婷一樣的女友也不能阻擋他旺盛的桃花運,何況我?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已經默認了開放式的交往模式:當然,這個開放式是對他的特權,就像《小王子》裏留不住小王子的那個孤獨的國王一般,既然不能阻擾小王子的離開,那就賦予他可以離開的權利——至少“賦予”這兩個字還能體現國王的尊嚴。


    “之南我跟你說,我宿舍所有東西加在一起都沒有這塊表值錢,它擱在我那裏真的讓我很有壓力,我總擔心弄丟了。”


    “你每天戴著它呀,怎麽會丟?”之前每次見麵,我確實都是戴著的。


    “我不想每天戴著它。”


    “為什麽?不喜歡啦?”


    “不是。”我腦子裏有浮現輔導員辦公室裏的竊竊私語和哄笑,但我並不想告訴肖之南這些,因為這些場景對我而言並非光榮的時刻。“就是有時候我不想戴,我想戴點兒別的,手串呀或者什麽都不戴。”


    “傻瓜,丟了也沒關係,我再給你選一款更好看的。”肖之南在我額頭輕吻一下,還想繼續,看到服務員端著冰美式過來了,隻得坐正,當著別人的麵還是要收斂一點。


    “之南,謝謝你的心意,但是這個手表我真的不能收。”我低聲說,有些哀求。


    肖之南沉默地喝了兩口咖啡,“一荻,你可不可以稍微物質一點?”


    “我已經很物質了,隻是……”


    “隻是什麽?”


    “夠不上你的標準而已。”


    肖之南撲哧一聲笑了,他喝了口咖啡,歪頭想了想,“要不,你搬到我那裏住吧?這樣你也不用擔心東西放宿舍裏會丟呀。”肖之南在學校附近有一套公寓,是他上大學的時候家裏買的,他從來不住學生宿舍。


    “不要。”雖然已經答應做他女朋友,但是我們的關係還沒到可以同居的時候。約會的時候拉拉手親親抱抱都可以,其它的不行。這個問題從他迴國開始我就在迴避,我隻是直覺段位不同,不敢貿然行動,畢竟他是老司機,我還沒拿過駕照,這太不對等了。我對肖之南身邊的女孩子們能做到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們還沒有親密到那種需要我爭風吃醋的層麵。


    “嗯,我覺得這是我第一次談柏拉圖式的戀愛。”肖之南有些失落。


    我笑笑,也不接他的話,默默喝我的紅糖水。


    “你對我一點兒衝動都沒有嗎?”突然他湊到我耳朵邊輕聲問。


    我內心狂跳,但還是故作鎮定地把耳邊碎發攏一攏,然後學他的樣子咬著他耳朵說,“不敢。”


    “我能把你怎麽樣?”肖之南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你會把我怎樣。”


    “那就試一試呀,搬過去跟我一起住,更多了解我,而不是現在這樣,每周見麵兩三次,每次頂多一個白天。”


    其實我也很想和他在一起多點時間啊,但是肖之南太貴了。


    和他一起去的地方,吃的東西,買的玩意,聚的朋友……都伴隨著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消費,雖然這些消費都是他買單,他也很高興買單,也許對他而言這些消費都不算什麽,就像我小時候能夠實現的棒棒糖自由一樣,但是我不習慣啊,我有自尊,我不想當一個蹭吃蹭喝蹭玩的免費乘車者。為了盡力保持這段戀愛關係的平等性,我或者減少和他見麵的時間,或者把他拉到我覺得更平價的約會地點,比如校園裏啊,博物館啊,美術展啊……有時候我也在想,我這個女朋友其實當得挺不稱職的,物質價值和身體價值幾乎為零,情緒價值也許是不錯的,但也並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提供,占著這個女朋友的名頭卻不做女朋友的事情,這確實讓我有些愧對他。


    “之南,你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很多很多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對我而言……都是第一次。”我頓了頓,看看他的反應,因為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這些話,因為對於一個從16歲就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的男生而言,這些話聽起來是不是像一個幼兒園小朋友和成年人的交流,看他很認真地繼續聆聽的樣子,我才有勇氣繼續講,“我需要時間消化這些過程。”


    “不要告訴我,你從來都不知道別人怎麽談戀愛的?”


    “書上的和電視上的那些,我其實不怎麽相信,同齡人之間的交流,也隻是作為參考啊,畢竟你是我遇到的獨一無二的肖之南,我去哪裏學習如何跟你談戀愛?”我摸了摸他的耳垂,發現耳垂上也有一個小洞,“你打耳洞了?”


    “被陳銘宇逼的。”


    “不會是有什麽把柄抓在他手上吧?”


    “有啊,但是我不告訴你。”肖之南把我的手扯下來,握著,“我教你怎麽跟我談戀愛。”


    “怎麽教?按照你那些前任們的模式教嗎?”


    “你跟她們不一樣。”


    “都不一樣?”


    “都不一樣。”


    “那你哪裏來的自信可以教我?”


    肖之南被我這個問題問住了,這不是他理解能力有限,而是他的閱曆有限——他大概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遇到一個像我這麽窮的朋友,他真的沒有自信怎麽和一個很窮的女孩子談戀愛,至少他之前慣用的那些戀愛手法都不管用了。我看他有些詞窮的樣子,把手表盒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裏,“我等會還有課,我們走吧。”


    “你先走,我咖啡還沒喝完。”肖之南晃了晃他的咖啡杯。


    我當然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高興,但那又怎麽樣,這件事情上,如果哄他高興了,不高興的就是我自己了,看,獨生子女的自私有時候並非缺點,至少在這種時候懂得照顧自己的心情。


    “好的,那你慢慢喝。”我在他臉頰上輕吻一下,然後就是施施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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