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微微皺了下眉頭,他仿佛在阿蘅的話中聽到了一絲火氣,可等他仔細去看阿蘅時,卻沒能在她的臉上發現什麽。


    阿蘅低頭喝了口茶,她心有不安時,總會做一些小動作,來平複心情,比如說喝茶。


    人的情緒在話語之間的體現是最明顯的。


    尤其是裴音自見到阿蘅之時起,就沒有想過遮掩的事情。


    他心中有怒火,並未直接對著阿蘅發出來,但在同阿蘅說話的時候,隱隱之間仍有幾分遷怒在,不過那些遷怒在聽見阿蘅的迴答後,就都變做了淺淺的歉意。


    阿蘅也是在瞧見裴音麵色漸漸緩和後,才開口問道:“裴大哥這樣問我,是因為發現有人欺騙了你嗎?要和我說說看,讓我幫忙出個主意嗎?”


    身旁沒有了潛藏的危險,阿蘅也變得活潑了許多。


    對於從前給予過幫助的人,她心中總是藏著許多愧疚的,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償還上曾經的恩情,故而麵對這些另類意義上的‘債主’,阿蘅是盼著他們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裴音還未說話,包廂的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


    蘇明哲搖著紙扇,踏進門時,口中還在念叨著:“我說裴音你最近是不是吃錯藥了,成天擺著臭臉,就好像有人欠了你錢似的,要不要哥哥陪你喝頓酒,讓你好好的倒一下苦水……”


    他難得的想要關心一下自家好友,還特地跑到裴府去找人,結果裴音沒找到,卻和裴將軍碰了個正著。


    常年駐守邊關的大將軍,身上自帶煞氣,是他這種柔弱書生所不能比,差點沒被嚇出個好歹來。


    匆匆忙忙的從裴將軍的煞氣中逃脫出來,蘇明哲估摸了一下裴音的習慣,轉身就到茶樓來堵人了。


    不僅堵到了裴音,旁邊還附贈了一個姑娘家。


    蘇明哲對著屋內坐著的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就瞧見了阿蘅裙擺上蹭到的汙漬,以他多年爬樹翻牆的經曆而言,眼前的姑娘家必然不是從正門走出來的。


    他頓了頓,忽然就咽下了打趣的話。


    很多玩笑話都是不能隨便說的。


    至少在裴音麵前,蘇明哲是不敢開阿蘅的玩笑。


    他合起了手中的紙扇,坐到了裴音的右手邊,對阿蘅笑著道:“許久不曾見麵,溫姑娘看上去又好看了不少呢!”


    伸手不打笑臉人。


    盡管阿蘅覺得自己和蘇明哲不是很熟,並不適合用這樣調笑的語氣來打招唿,但看在裴音的麵子上,她對著蘇明哲露出了個標準笑容,就很單純的禮貌一笑。


    裴音淡淡的看了眼身邊的蘇明哲,轉頭對阿蘅說:“你今日出門應該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


    “讓你白白聽我抱怨一番就已經很麻煩你了,既然你有事在身,那我就不攔著你了……”


    很熟悉的一段話。


    阿蘅總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蘇明哲卻忍不住攬住了裴音的肩膀,笑著說道:“哪有我一來就讓人家姑娘走的道理,我看如今時候也不早了,幹脆就請溫姑娘一起吃頓飯。聽說茶樓掌櫃的有道拿手菜叫龍井蝦仁,味道絕佳,在別處可是吃不到的。”


    他又對阿蘅眨了眨眼睛:“那道龍井蝦仁是真的很好吃,不嚐一下嗎?”


    阿蘅同裴音他們也是相熟的,一些小愛好也從來沒有掩飾過。


    她看了眼對麵神色淡淡的裴音,想了想,還是拒絕了蘇明哲的邀請。


    龍井蝦仁雖然不常有,但想想裴音剛才不高興的模樣,阿蘅覺得這頓飯恐怕是沒那麽好吃的,還是等下次大家心情都還算愉悅的時候,再來嚐嚐他們家的龍井蝦仁吧!


    畢竟茶樓的掌櫃總不至於忽然不見的。


    沒能留下小姑娘,蘇明哲歎了口氣,收迴了還搭在裴音肩膀上的手臂。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和裴音說些什麽,一迴頭就看見裴音麵色如常的模樣,是再不見先前的沉悶,不由得愣了下神。


    “果然還是應該請她吃頓飯的……”蘇明哲好奇的看向裴音,“剛才人家小姑娘都和你說了些什麽,你這會兒瞧上去就好多了,也沒有先前的苦大仇深。快和我說說,也好讓我學一下,等你下次再不高興的時候,我也好哄哄你!”


    就這麽一段話,裴音差點沒把他頭給打歪。


    蘇明哲護著自己的頭,躲到了窗戶邊,一手彈了下自己的衣袖,剛才擺在裴音麵前的那滿滿一杯茶全都給潑到他袖子上了。


    他一邊小聲唿痛,一邊不滿的看向裴音:“我都還沒說什麽,你怎麽就開始動手了呢!”


    裴音冷著臉道:“我記得上次就已經警告過你,再敢把我當成你的那些個紅顏知己,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的!”


    不過是一時嘴快而已。


    蘇明哲迴味了一下自己剛才的話,這會兒也覺得有些理虧,隻能顧左右而言其他。


    他擺擺手:“不說這些了,你先前那副模樣,就連裴將軍那樣粗心的人都瞧出你的不對勁了,我還真的很好奇溫蘅和你說了些什麽,竟讓你這麽快就恢複正常了。”


    裴音頓了一下,說:“和她沒有關係,我隻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說話間,他餘光瞥見了蘇明哲腰間的掛飾,忍不住皺了下眉頭:“你這枚玉佩是哪來的,我怎麽看你天天戴著它?”


    蘇明哲順著他的話,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笑著說:“從別人手中贏來的東西總是更能得我的歡喜。怎麽,你忘記這個是我從你那兒得來的了!”


    裴音仔細迴想了一下,才記起這枚玉佩的來曆,他看到玉佩時,心裏總是有些不得勁,可看著蘇明哲好似很歡喜的模樣,最後什麽也沒說。


    另一邊的阿蘅從茶樓出去後,青葉與青蕊圍住了她。


    “這會兒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姑娘可要找家酒樓吃頓飯呀!”


    阿蘅下意識的摸了摸肚子,剛才在茶樓裏和裴音說話的時候,她一直都挺緊張的,就不自覺的往嘴裏塞著東西,現在一肚子的茶水點心,是一點也沒感覺到餓的。


    她想了想,說:“直接去春和坊看謝淮安給我寄了些什麽東西,然後就迴家吧!”


    要是謝淮安寄來的東西不算大的話,那她就順道把東西帶迴家,要是東西很大,那就雇人把東西送迴溫府,反正結果都是差不多的。


    春和坊是賣點心的地方。


    才走到附近,就已經能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隻可惜阿蘅先前在茶樓裏吃多了甜口的點心,這會兒不僅不覺得味道好聞,反而還覺得有些膩味。


    排隊買點心的人很多,阿蘅也不想過去和那些人擠來擠去,就讓青蕊拿著謝淮安留給她的憑證,去找隔壁春和坊的管事。


    她自己則帶著青葉在春和坊旁邊的麵館坐了下來。


    麵館的老板從前是個和尚,雖然後來還俗了,但他開的麵館隻賣素麵,是沒有一點葷腥的。


    不過他家的素麵很好吃,往來的客人也有很多。


    阿蘅被茶樓裏的茶水點心給填飽了肚子,這會兒就隻給青葉叫了一碗麵。


    至於青蕊,得等她從春和坊迴來再說,誰讓現做的素麵才好吃呢!


    等青葉吃下去半碗素麵後,青蕊終於帶著春和坊的管事過來了。


    春和坊的管事是個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女子,她說她姓夏,直接叫她夏管事就可以了。


    夏管事看了看麵館中較為躁雜的環境,小聲同阿蘅說:“少爺派人送迴來的東西,都放在春和坊的後院,姑娘是打算先過去看看,還是直接讓人送到府上去呢?”


    阿蘅問她:“東西很多嗎?我可以先過去看看嗎?”


    謝淮安遠在邊關,還想著給她送東西,或許她也應該投桃報李一下。


    聽說邊關苦寒,缺的東西應該還挺多的吧!


    阿蘅決定迴府後就將自己的錢匣子搬出來數一數,到時候買些糧食托鏢局送給謝淮安。


    反正銀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她這會兒不花用了,也隻會是留在匣子裏積灰,還不如物盡其用呢!


    因著春和坊前門是用來做生意的鋪麵,故而阿蘅她們是從後門進的院子,院子確實如同夏管事說的那般,放了不少的東西。


    然而阿蘅一眼看中的卻是係在石桌邊的小狗崽子。


    “你們院子裏還養了狗啊,它看上去挺小的……”阿蘅其實挺喜歡貓貓狗狗的,隻不過小時候在段家被大狗嚇唬過一次後,她爹娘都以為她和溫蓉一樣怕狗,即便她想要在家中養條狗,也沒得過準許。


    她知道家養的狗也有可能很兇悍,就隻遠遠的看著那條毛絨絨的小狗,雖然很想上去摸摸毛,但還是努力的克製住了自己。


    夏管事笑了笑,說:“這狗也是少爺送迴來的,都是送給姑娘的。”


    冬天還沒到,邊關暫時也還沒有興起征戰,謝淮安倒是跟著邊關的樊家人參加了幾場秋獵,他送迴來的許多毛皮就是他自己在外獵迴來的,就連石桌邊的那條狗崽子也是如此。


    謝淮安在打獵的時候遇見了一條快要死的野狗,他本來是一時善心發作,想要讓那條野狗入土為安,不至於曝屍荒野,然後就發現了野狗身旁還有兩個小狗崽子。


    他自己留下了一隻小的,另外一隻大的,就千裏迢迢的送給了阿蘅。


    阿蘅這時才發現小狗崽子見到她後,就一直在搖著尾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神態之間盡顯依戀。


    她心頭一動,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勇氣,竟然直接到了小狗崽子的身邊,還伸手給它順了下毛。


    小狗崽子經過了長途跋涉,本來身上的毛發都已經打結了,但因為是要送給阿蘅的禮物之一,故而春和坊的下人冒著危險給它重新清洗了一番,這才有了阿蘅手下幹幹淨淨的小狗崽子。


    感受著掌心的柔軟,阿蘅驚訝的看著格外乖巧的小狗:“它看上去好乖啊!”


    又偏頭看向青葉與青蕊:“我要是把它帶迴家的話,娘親看到它這麽乖,應該會許我養它的吧。”


    沉迷在自己終於有狗的想法中,阿蘅甚至都忘記了考慮小狗的將來。


    夏管事從一旁拿了封信過來,說:“少爺說這狗是特地訓過的,它唯一認定的主人就是姑娘,它這會兒還小,等再養上幾個月,長大後就能護著姑娘了。”


    阿蘅聽到這裏,忽然就露出了幾分遲疑的神色。


    一條狗的生命比起人類來說,肯定是短暫的。


    她吞吞吐吐的說:“一般的狗最多隻能活十來年吧,十幾年的時間有些太……”


    “狗的壽命本來就隻有那麽長,姑娘能養著它,讓它一直到壽終正寢的時候,這般說來,您就是養了它一輩子,所以何必為此感到不高興呢?”夏管事勸說著阿蘅。


    阿蘅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們兩人想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不過反過來想想,確實也有那麽幾分道理。


    一輩子就那麽長,總要做上幾件令自己高興的事情,才能證明不枉此生的。


    她解下了石桌上的繩索,將小狗崽子抱在了懷裏。


    小狗乖乖巧巧的蜷縮成了一團,蹭了蹭阿蘅的手臂,不鬧也不叫喚。


    至於謝淮安送的其他的東西,阿蘅大致的看了幾眼,就讓夏管事找人幫忙送到溫府之中,她自己則是抱著狗,慢慢的溜達了迴去。


    約莫也是有著幾分運氣的,溫三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的繁忙,並未注意到偷偷溜出們的阿蘅,也沒有注意到大張旗鼓的送到府中的許多箱子。


    當然,她就算今天沒有發現,但明天肯定還是會從其他渠道得知的。


    所以阿蘅趕著時間,將東西全都規整了一遍,從中選了自己比較喜歡的東西留在私庫裏,順便又按照謝淮安信中所說的那般,給府中的其他長輩和姐妹也都送了一份禮。


    緊接著,就跑去翻自己的錢匣子了,將這些年攢的的銀錢分出了大半,交給青蕊去買糧食送到邊關了。


    夜裏,阿蘅沒有讓人守夜,也沒有早早的睡下,而是抱著被子坐在了床上。


    臨近冬天的夜晚,也多了幾分涼意,她默數著被子上的花紋,等著疼痛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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