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的京都還未入冬。


    夜裏的寒氣就已經早露端倪。


    阿蘅抱緊了懷中的被子,腦袋一點一點的,從夜裏等到了黎明。


    秋季的寒意順著被籠的縫隙爬了進來,兩隻腳互相磨蹭著,除了有些冰冷以外,竟然沒有感覺到多少的疼痛。


    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手下的力道稍微重了一些,額頭上瞬間紅了一大塊,卻也讓她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了。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已經劃過長夜,室內即便沒有點燈,但在天光漸亮的時候,屋內的景象在人眼中也變得清楚許多。


    阿蘅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腳踝,感受著手心的暖意,以及沒有絲毫損傷的跡象。


    她掀開蓋在身上的錦被,瞧見的雙腳果然是正常模樣,與她在溫如故記憶中看到的不大一樣。


    居然沒有受傷呢!


    能夠減少一份疼痛,對阿蘅來說,自然是好事一樁。


    可她想不通這件好事出現的原因,更不知道它會不會影響到其他方麵的事情。


    須得知曉世間萬物都是相互聯係著的,牽一發而動全身,誰知道此處原本應該出現的事情不曾出現後,會引起什麽樣的後果呢!


    如此想來,阿蘅心中的歡喜也淡了幾分,她倒是寧願自己多疼上一段時間,也不願意讓眼前大好的光景再度出現意外。


    院子裏已經開始有下人在走動,走動間發出的聲音驚醒了簷下的幼犬,犬吠聲如同驚雷般在院中想起,睡醒的和沒有睡醒的人都被吵到了。


    青葉連忙披上外衣,連儀容都沒來得及打理,就匆匆忙忙的走出房間。


    簷下放著昨日拚湊出來的犬舍,說是犬舍,其實不過是個四四方方的木頭箱子,隻臨時充作幼犬睡覺的地方,正經的犬舍昨日已經吩咐人去準備了,約莫在今日傍晚就能見到成品了。


    同樣是匆忙趕工的東西,也隻是在過渡時間才會用上的,不過總比眼下的木頭箱子要像樣的多。


    謝淮安送來的幼犬正趴伏在木頭箱子中,盯著院子裏準備打掃的小丫鬟吠個不停。


    這可比昨天在春和坊時更顯活潑了。


    青葉來到幼犬身旁,小聲的說:“你可別再叫了,姑娘這會兒還在休息呢,你要是把姑娘給吵醒了,她今兒一天都會不舒服的……”


    幼犬哪裏聽得懂人類的話,不過是看見有個眼熟的人類走過來,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聲音。


    雖是沒有再高聲吠叫,但還是認真盯著院子裏的小丫鬟,隻要對方靠近了它的警戒範圍,它就會伸出爪子抓起一邊的木頭箱子,那聲音比之犬吠更加刺耳。


    幾次三番之後,院子裏的丫環都知道不能太過靠近阿蘅的房門,否則簷下係著的幼犬就會吵鬧起來的。


    阿蘅聽著門外的聲音,又看了眼窗戶的方向,猛然間才想起自己居然一夜都不曾入睡。


    頭疼的厲害,偏偏還有睡意洶湧而上,她連睡著的時候,眉頭都是緊皺著的。


    再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


    院子裏的下人雖然不知道阿蘅一夜未睡,但也沒人去打擾阿蘅,就由著阿蘅又補了一覺。


    沒能按照作息習慣來,打亂了原本的習慣,以至於阿蘅醒來的時候,頗有幾分不知此身在何處的想法,她捏了捏眉心,開口喊了聲青葉。


    不多時,青葉與青蕊就端著熱水過來了。


    青葉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的梨木方桌上,笑著看向阿蘅:“姑娘今日起晚了,可是昨夜睡得不舒坦,要不今天夜裏讓奴婢或是青蕊替姑娘守夜吧!”


    她知道自家姑娘休息不好,通常就是因為夜裏做了噩夢,隻是姑娘這些年來,越發的不喜歡身邊有人守夜,每每夜裏自噩夢中驚醒後,都是自己一人起來點燈的,倒是讓她們這些下人落得個毫無用武之處了。


    阿蘅閉著眼睛,任由青蕊用溫熱的帕子替她擦著臉,過了一會兒,才拒絕了青葉的提議。


    她看向青葉:“娘親沒讓人來找我麽?”


    應當是沒有的。


    溫三夫人若是派人來找她了,也不會刻意將她吵醒,十有八九是知會青葉或是青蕊,讓她們在她醒來後,提上一句便是了。


    可青葉見阿蘅後,提也沒提溫三夫人,想來是沒人來找阿蘅的吧。


    青葉小聲迴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讓人套了馬車,說是要出門會友的……”


    出門會友的事是一早就定下的,說不定溫三夫人這會兒都還不知道阿蘅往家裏領了條狗呢!


    她對阿蘅是最放心的。


    即便因為阿蘅曾無端昏厥過的往事,而對阿蘅萬分關注,可她又不願意讓阿蘅像她們一樣提心吊膽,故而在對阿蘅的事情上,她總是小心又小心的,最多也隻是找阿蘅身邊的丫環探聽一下消息,是不會刻意放人在阿蘅身邊看守著的。


    易碎的珍寶,再小心謹慎的守護都不為過。


    人卻是不能同樣對待的。


    阿蘅聽說溫三夫人不在家中,心裏稍微鬆了一口氣,畢竟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和娘親解釋她院子裏的那條小狗。


    她知道自己若是說想要養狗的話,娘親也不會說不允許之類的話,但總感覺有些別扭的。


    先前她跟著娘親一起去外祖家探親的時候,舅舅的院子裏養著一條細犬,她那時候年紀也不大,但也不是那種會到處亂跑的小姑娘。


    可娘親總是不放心她,還特地提前讓舅舅將那條細犬送到外頭莊子裏住了好些天。


    她要是和娘親說自己想養狗的話,莫名的就感覺有些對不起舅舅。


    那條細犬是舅舅受傷之後養的,舅舅對它的感情很深的,偏偏還因為她的緣故,將狗送走了好長一段時間。


    阿蘅歎了口氣,將事情記在了心上,等以後要是有機會的話,再同舅舅說聲對不起吧。


    道歉這種事情不一定是因為真的做錯了事情,隻心中覺得有所虧欠,那就應該道歉。


    用過了遲來的早膳,阿蘅將自己關進了書房裏。


    溫如故的腳是昨天夜裏傷到的,本來溫如故受到的傷應該在同一時刻出現在阿蘅的身上,不過阿蘅一直等到了天亮,身上也不曾出現絲毫的傷口,就仿佛她和溫如故之間的聯係被莫名的斷開了。


    可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的。


    這才想著在紙上寫下自己昨日的全部經曆,從早起到晚睡之間發生的樁樁件件事情都被她一一羅列在了宣紙上,又用朱紅色的筆圈住了其中在她看來很有問題的事情上。


    阿蘅想著或許是她昨日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情,才會有此結果。


    首先圈中的就是爬牆,溫府的院牆都是高高壘砌的,隻有她昨日爬的那一處,院子裏有個可以借力的樹。


    阿蘅在旁邊又額外畫了個圈,想著下次可以找時間再嚐試一下。


    接著往下看,就看到了裴音與蘇明哲兩人的名字。


    她從前也和這兩人見過麵,還在一起吃過飯,隻不過那時她還沒有參悟到自己與溫如故之間的關聯,也不知那時是否也斷開過聯係。


    阿蘅想了想,在這兩人的名字旁邊寫了個待定。


    她心裏是覺得與這兩人沒什麽關係的,但多寫兩個字也不費事,若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線索,那才是大事呢!


    倘若真的能斷開她與溫如故之間的聯係,說不得她以後就能多幾分盼望呢。


    晃了晃腦袋,將那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全都丟到了一邊,阿蘅繼續在紙上畫著圈。


    說起來,她昨天做的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去春和坊拿了謝淮安送她的禮物,還從外麵抱迴來了一條幼犬,也不知道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係。


    宣紙上的墨色與紅色各占了一半,阿蘅默默的迴想著記憶中的溫如故,隻可惜溫如故這段時間除了扭傷了腳以外,也沒有再有其他明顯的傷口。


    溫如故在腳傷好了以後,就嫁到了段府去。


    她在段府的第一個新年過的不算好,差不多也預示著她後來的命數,別人的新年都是高高興興的,隻有她裹著厚厚的衣裳,縮在房間裏烤火,明明已經很注意身體了,結果還是在新年到來之際,病倒了。


    換而言之,阿蘅想要驗證自己昨天做出的變數,那還得等到新年來臨之際,才能驗證其中之一呢!


    阿蘅一抬手,將手下的宣紙往硯台裏一按,她的手上滿是墨汁,方才紙上寫滿了的字也全都變成了一灘墨跡。


    青蕊聽到阿蘅的傳喚,推開門後,就瞧見了阿蘅來迴搓著手的模樣。


    她愣了半晌,勉強壓下喉間的驚歎,小聲問著阿蘅:“姑娘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又準備學著外頭的畫師,想要用手作畫?”


    京都有一段時間確實流行著用手作畫,隻不過她們姑娘那時說墨汁沾到手上不好洗,就沒有嚐試過。


    阿蘅頓了頓,她覺得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的緣故,所以這會兒才會做出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能說自己隻是想要收拾一下桌上的東西麽!


    從前她寫下字的這些紙,都是會放到火盆或是燭火上燒掉的。


    然而這會兒是白天,她的書房既沒有點燈,也沒有火盆,她想著紙上寫著的東西有些多,就準備往上麵再畫一層墨,蓋住先前寫下的筆跡就好,然後就一時手快,將宣紙按到了硯台中。


    當時她還覺得方便極了,和用毛筆一點一點的畫來比,要快速的多。


    就是後遺症也挺大的。


    阿蘅對青蕊笑了笑,沒說話。


    青蕊見阿蘅的衣袖都不知在硯台中擺過多少道,出門端了水過來,給阿蘅洗過手,又陪著阿蘅迴房換了套衣裳,隻可惜墨汁確實是不大好洗,用胰子來迴洗了好幾遍,阿蘅的手都給洗紅了,也還留下了一點小印子。


    許是因為對往後多了幾分期盼,阿蘅平日裏壓抑著的小孩子性子一下子都迸發了出來。


    往硯台裏放宣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她趁著溫三夫人沒有注意到她,就帶著新養的幼犬到處晃蕩。


    因著幼犬不會爬牆,她每次都是帶著人一起從正門走的。


    出門後也沒有個固定的去處,就隻單純的出門閑逛。


    青葉端著廚房給幼犬的飯菜來到犬舍旁邊,銀質的狗碗被端端正正的放在了犬舍前方,她伸手拍了拍木質的犬舍,明明看見了狗鏈延伸到犬舍裏,卻沒有看到幼犬跑出來。


    她站在旁邊又等了等,心裏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俯下身朝著犬舍裏頭看了兩眼。


    犬舍裏麵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有什麽東西。


    青葉又伸手拽了下狗鏈,手下的狗鏈輕飄飄的,一下子就全都給拽了出來,鏈子的盡頭空無一物,原本圈住的幼犬卻不知跑到何處去了。


    她看了眼還放在地上的狗食,轉身去了阿蘅的房間。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抱著幼犬喂食的阿蘅。


    “姑娘,您又忘了謝少爺寫的養狗禁忌了嗎?”青葉勸著阿蘅將幼犬放下來,“謝少爺送來的這狗長得雖然很可愛,但再過上一兩個月,它差不多就會有成犬那般的大小,少說也得有十來斤,姑娘現在抱習慣了,到時候它要是還賴在姑娘懷裏,那姑娘怎麽抱的動它呀!”


    阿蘅低頭看了眼懷裏的小可愛,小可愛沒有聽懂青葉的話,它見阿蘅盯著它看,還以為阿蘅是想要和它玩耍,就特別乖巧的蹭了蹭阿蘅的手,還小聲的嗚嗚著。


    “可是福寶到溫府已經有十來天了,它看上去還是這般小巧玲瓏的,”阿蘅伸手給小狗梳著毛,有些舍不得放下懷裏的毛絨絨,“說不定福寶就是特別袖珍的犬呢,人裏麵都有侏儒,狗裏麵也是可以有侏儒的吧!”


    強詞奪理這種事情,隻要是想,就能做得出來的。


    青葉自問是辯不過阿蘅的,隻說:“福寶現在還小,誰也不知道它長大以後的樣子。但是夫人那邊已經知道姑娘您養了福寶,想來再過不久就要找姑娘過去問話的。”


    “姑娘或許覺得福寶乖巧可人,但它到底是獸類,姑娘從前不是常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麽,您總不希望福寶因為傷到了您,而被送到別處去吧!”


    阿蘅歎了口氣,她確實有這個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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