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就到了六月份。


    炎炎烈日高懸在天空,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是耷拉著的,人們輕易不會站到太陽下去,尤其是阿蘅這種嫩皮細肉的小姑娘,往太陽底下晃上一圈,都會有被曬傷的危險。


    溫三夫人本來就是京都人士,她在京都生活了數十年,對京都的夏季也算是熟悉的。


    即便陽光太過旺盛,無遮擋的烈日之下不可久留,可溫三夫人也是早已習慣了的。


    又一天清晨,在阿蘅過來請安時分,溫三夫人將阿蘅留下來說著話。


    她問阿蘅:“京都的夏日是酷暑難耐,比不上你先前去避暑的那些地方。阿蘅可會覺得不喜歡京都的夏天,不如明年夏天的時候,還是讓阿蘅繼續外出避暑,可好?”


    雖說世事多變,明年的事情合該明年再做打算的。


    不過阿蘅如今年歲漸長,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好哄騙的小姑娘了,同樣的借口頂多能用上一次,是不可能再用上第二迴的。


    與其等著明年再去琢磨騙人的話,倒不如尋個機會,定下往後夏日出行的計劃。


    畢竟不是每年都能夠如同今年這般湊巧的。


    阿蘅最近是掰著指頭過日子的,她其實並不清楚裴將軍具體遇難的日子。隻知道溫如故在別院中見到裴音的那一日,應當是六月十五。溫老太爺說要迴別院找一件很重要的東西,結果在別院一連住了五六天,也沒有轉迴的跡象,溫如故這才在十五那一日去別院找他的。


    她抬頭看向溫三夫人,有些奇怪。


    因為在溫如故的記憶之中,溫三夫人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


    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就再也沒有提起過外出避暑的事情。


    “我知道京都並不是濰州那樣四季如春的地方,可比起四季如春的濰州,我還是更喜歡四季分明的京都的。”阿蘅是個念舊的人,再沒有什麽地方能比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更值得她留戀的了。


    她說話間,像是又想到了什麽事情,眨著眼睛看向溫三夫人:“娘親若是覺得心疼阿蘅的話,不如讓常嬤嬤她們在我房間裏多放一個冰盆。”


    “明明我現在已經很少生病了,就連楊神醫也說我的身體好很多,偏偏阿兄卻還是覺得我身體不好。我平時用冰的數量,阿兄都會可以的管著,就是不肯讓我多用一些……”


    小姑娘抱怨的時候,皺緊了眉頭,她是覺得溫桓過於大題小做了。


    憑什麽還是個小毛孩子的溫檸,都能在房間裏擺上兩個冰盆,她卻隻能用一個,太沒道理了些。


    溫三夫人仔細的看著阿蘅,麵前的小姑娘生機勃勃,沒有絲毫勉強的模樣,顯然她是真心認為現在的生活很不錯的。


    當然是很不錯的。


    她所在乎的人全都還在她的身邊,故而就再無遺憾了。


    溫三夫人拍了下阿蘅的肩膀,笑著說:“你阿兄那樣做,確實是有些過分了,等迴頭他到娘親麵前來,娘親替你好好說一說他。”


    她停頓了一下,不想那麽輕易的放棄,就又說道:“說起來,檸兒自出生至今,都還沒有出過遠門。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檸兒也就長大了,屆時我們一家人再出門好好遊玩一番,可好?”


    阿蘅望著溫三夫人滿懷期待的雙眼,咽下了嘴裏的那句話。


    想要一家子人都能出門遊玩,那是簡簡單單就能做到的事情嗎?


    別的不說,就隻說現在還在朝中擔任官職的溫三老爺,他除非是直接辭官,否則哪裏來的外出遊玩的時間。路程要是稍微近上一些,倒也還有幾分的可能,但溫三夫人說的出遠門,顯然是不可能在京都附近就地逛上一逛的。


    阿蘅想了想,說:“如果到時候,大家都有空餘的時間,那就一起出門吧!”


    她心中對全家一起出門,也是很期待著的,雖然明知道這種事情被實現的幾率是很小的。


    另一邊的裴天逸,因著裴音送來的那一封信,又積極遵守醫囑,一日三餐都認認真真的喝著藥,原本已經呈現頹勢的身體,竟然在短短的幾日之內,就有所好轉了。等到五月底的時候,他的病也就好全了。


    帶上了他的心腹小隊,一齊往京都的方向趕去。


    當然,先前在尚格準備迴京的時候,他就已經提前寫好了申請迴京的奏折,請尚格幫忙呈交到皇上的麵前。


    就在前不久的時候,京都那邊批注的迴信就已經被送到了裴天逸的手上。


    他這會兒帶著人迴京都,也不會有人敢對他說什麽。


    風雨兼程的趕了五六天的路,將原本的三日路程給縮減到了一天,就這般到了六月初六的時候,恰好就到了虎躍峽的附近。


    夏天的暴雨連綿不絕,倘若沒有裴音送過來的那封信,裴天逸這會兒大概已經帶著人直接衝過虎躍峽。雖說虎躍峽中間的那段路確實驚險,可他帶兵打仗多少年,經曆過多少風風雨雨,又豈會被小小的虎躍峽給嚇到。


    “將軍是打算等雨停之後,再從虎躍峽過嗎?”裴照是裴天逸的貼身侍衛,他見裴天逸讓眾人就地休整,甚至打算在附近尋個能夠安營紮寨的地方,好像有久留的打算,與從前的火急火燎大不一樣。


    在出發之前,裴天逸想到了裴音送來的信上寫著的東西,起初是有繞開虎躍峽的打算,但後來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圖,他發現倘若是要帶著人繞開虎躍峽,那無疑是會比別的路要多上很多的距離,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天,他可不想浪費那麽多的時間。


    然而阿蘅的一腔心意,到底是不好辜負的。


    裴天逸對裴照搖了搖頭,又在自己帶來的心腹中找了個身手矯捷之人,派他去前方查探情況。最重要的便是虎躍峽兩邊的情況,是否有山體滑坡,亦或是山洪爆發的前奏。


    眾人之中個個都是身手矯健之輩,要是想要在其中尋個最厲害的,非裴照莫屬。


    裴照前去打探消息的時候,其他人也都沒有閑下來。


    大雨傾盆,如今即便是下午時分,天空也都還是陰沉沉的,就跟臨近黃昏似的。


    依著裴天逸的打算,雖有人前去打探消息,但他既然已經下達了就地安營紮寨的命令,那就是不管前路如何,都已經決定不再往前麵走了。


    遠遠的看著前方的虎躍峽,裴天逸的手不自覺的摸向了袖子裏的鳳頭簪,那是他從前想要送給妻子,卻始終沒能送出的禮物。


    也不知遠在京都的阿蘅此刻會在做些什麽?


    他此番迴京都,除了皇位上的人知曉這個消息以外,其他的人,即便是他的親子,也都是毫不知情的。


    而溫家的人,自然也都是不知道的。


    或許今年的夏天,他不需要再假借他人的身份,完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阿蘅的麵前。


    就是不清楚到時候阿蘅可還會記得他的模樣!


    心中雜七雜八的想著事情,裴天逸的眼眸之中也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溫柔的神色,索性他此刻是背對著一眾心腹手下的,也沒有什麽人刻意盯著他看,故而也沒人知道他這會兒的真情流露。


    忽然,裴天逸攏在袖子裏的手一頓,在抬頭時,眼神中不見半絲溫柔,反而是滿滿的冰涼。


    “戒備!”


    從他的口中吐露出來的兩個字,聲音不高不低,卻讓周圍的人為之一怔,所有人在瞬間裏就已經列陣,做出整裝待發的模樣,可謂是令行禁止。


    很快,裴照就已經扛著一個半昏死過去的人,迴到了他們的營地之中。


    肩膀上的人被折斷了四肢,下巴也被卸掉,整個人看上去都非常的扭曲。


    裴天逸看了眼在地上不斷顫抖著的男人,問裴照:“這人是誰?”


    不是他不願意問的更仔細些,而是他隻需要開個頭,其他的事情,自然會有人替他解釋的清清楚楚。


    果然,裴照這會兒已經說起了他在虎躍峽打探的事情來。


    虎躍峽的兩邊都是寸草不生的山峰,山上怪石林立,雖是大雨傾盆,但也不像是會有山體滑坡,亦或是山洪爆發的模樣。然而隻要是裴天逸說的話,在裴照等人的眼中差不多就已經相當於真理般的存在。


    故而裴照在探尋虎躍峽之時,是沿著其中一邊的山峰,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的蹤跡,又試圖在怪石林立的山上尋找出一份答案來。


    山體滑坡的跡象暫且還沒有找到,卻先讓他發現了幾絲人類活動過的痕跡,而且這些痕跡都很清楚,大雨都沒有將它們清掃幹淨,顯然被裴照發現的這些痕跡出現的時間並不久,甚至留下這些痕跡的人或許在不久之前才從眼前的方向離開,這會兒還留在虎躍峽兩邊的山峰上,也不知道他們會藏在哪個角落裏。


    裴照一邊小心的掩蓋住自己出現過的痕跡,一邊順著眼前發現的痕跡,繼續追蹤下去,想要找出;留下痕跡的人。


    “我跟著山上的痕跡一路的找,然後就瞧見了一群正在山上試圖撬動山石的人,他們人多勢眾,我卻隻有一人,想著雙拳難敵四手,我便趁他落單時,將人給抓了迴來……”


    他解釋著自己在探查過程中的經曆,甚至覺得很是平淡,沒有什麽值得深思的地方。


    可他麵前的裴天逸就不是這樣想的了。


    裴天逸讓人查過裴照捆來的那人,人大概隻是一個普通人,牙縫裏沒有毒藥,指縫裏也沒有毒針,這會兒哭的涕泗橫流,也不像是能夠果決的自我了斷的人。他讓裴照將人的下巴給安了上去,又找了個擅長訊問的手下,去從對方口中探聽消息。


    “他是附近村子裏的混混兒,有人花錢請他們到虎躍峽開采石塊,說是十斤的石頭就能換上一斤的粗糧。倘若不是花錢的那人不要老弱病殘,他們全村的人可能都已經上山開采石塊了。”


    帶著木質麵具的裴柳拱著手,一字一頓的說著話。


    裴柳是裴天逸從人堆裏撿迴來的手下,他從前得罪了人,被毀了容,到了裴天逸身邊後,又重新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帶上麵具後,就此與從前割裂開來。


    “我問過他們為何下雨天還要上山開采石塊,他說花錢買石頭的那位大商人隻會在附近留上半個月的時間,如今半月之期已到,他們若不冒雨開采的話,往後就再找不到像現在這麽便宜的事情了。”


    確實,雖說一斤的粗糧值不了多少的錢。


    但是如果用十斤的石頭就能換一斤的粗糧,那就實在是太過劃算了些。


    裴天逸眯起了眼睛,他雖是遠離朝堂很久了,但該有的警惕心始終沒有丟掉。


    沒能問出姓名的大商人,還有冒雨開采虎躍峽上方山石的村民,以及兩者之間對村民們過於優越的條件,無一不在訴說著其中的陰謀。


    就在裴天逸準備親自再去訊問一番時,虎躍峽那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轟鳴聲,他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虎躍峽兩邊的山峰宛如高高壘砌的豆腐渣,風雨吹打之後便轟然倒下,也不知裴照口中的那些開采山石的村民們,是否能夠逃脫。


    被折斷四肢,僅僅合上了下巴的混混兒,這會兒恰好也看到了遠處的虎躍峽。


    隻聽見他悲鳴一聲,竟然就暈了過去。


    虎躍峽兩邊的山峰寸草不生,村莊附近的田地也都不夠肥沃,每年秋收的糧食在交過稅負之後,就所剩無幾,最多能夠一家的嚼用,想要吃好穿暖,也都是難事。也虧著皇上登基之後,就大赦天下,還免了許多地方的賦稅,虎躍峽附近也是如此,他們才能勉強存下一些銀錢。


    裴照抓來的混混兒就是在吃百家飯長大的,就連那位用石頭換取糧食的大商人也都是他從外頭找來的,他的本意是想報答村裏的父老鄉親,卻不曾料到會讓村裏一直照顧他的那些人屍骨無存。


    他一時接受不了如此慘痛的代價,就暈了過去。


    不過在場的其他人卻不知道個中的緣由,看了看混混兒隻是昏睡過去,並無大礙之後,就放到一邊看管起來。


    前方倒塌的勢頭已經停了下來,裴天逸帶著心腹手下們,繼續往虎躍峽趕去,吩咐其他人盡可能的搜救埋在山石下麵的村民,就連他自己也都帶頭翻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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