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迴去之後,是如何將消息傳給裴天逸的,阿蘅並不知曉。


    她隻知道在白馬書院放假前夕,皇上於朝堂之上如同溫如故記憶中的那般,特地下旨允許裴將軍留在邊關休養,而不是令其拖著病軀往京都趕。


    青葉站在阿蘅的身側,為她扇著風。


    夏日炎熱,府中已經早早就開始用冰,然而阿蘅在其他人眼中始終都是身嬌體弱,形成了的刻板映像,在一時半會兒之間是無法更改的。她的房間裏通常不會放冰盆,就算真的會放,也會離阿蘅遠遠的,頂多讓房間裏有上一絲涼氣,更過的就沒有了。


    “姑娘又皺著眉頭,是不是在為什麽事情煩心呀!”青葉手上的動作沒有停,語氣很是擔憂的說:“神醫為姑娘診脈的時候,就說過讓姑娘勿要多思,思慮過甚,恐傷元氣……”


    楊神醫口中說出來的脈象可比青葉重複的要複雜的多,她隻勉勉強強記下了個結論。


    阿蘅看著房間裏熟悉的裝飾,她已經從別院裏的小竹樓搬迴了京都的院子裏,去年的這個時間,她已經在去往濰州的路上,原以為今年也會去上一個不知名的地方避暑,誰知從書院放假,一直持續到今日,也不曾聽溫三夫人等人提起過避暑的事情。


    仿佛去年發生的事情,不過是阿蘅的一場錯覺而已。


    她歎了口氣,其實就算溫三夫人等人連句解釋的話也沒有,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大人們總喜歡朝令夕改,還喜歡說話不算話,雖然她們家的大家長幾乎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可之所以用‘幾乎’這個詞來形容,也就代表他們有些時候確實沒能信守諾言的。


    能夠不往陌生的地方去,留在京都的府邸之中,過著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生活,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阿蘅勉強讓自己的注意力從這些‘細枝末節’上脫離開去,忽然間,就又想起了裴家的人,也不知道裴音是否已經將消息傳給了裴將軍,而裴將軍又會不會把她的建議當成一迴事兒。


    她喃喃自語道:“裴將軍……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呢?”


    青葉一直是侍候在阿蘅身邊的,她也沒有見過裴將軍的模樣。


    但聽著阿蘅的問話,她仔細想了想,說:“街頭巷尾的人都說裴將軍是個很典型的大將軍模樣,大概就是人高馬大,一隻手能提溜起一頭牛犢子的樣子吧!”


    阿蘅被青葉的話給逗笑了。


    她搖著頭:“哪裏有那麽誇張,我雖然不知道裴將軍現在是何等模樣,但也依稀記得在幼年時,曾見過裴將軍一麵。他好像是書上說的那種儒將,換上了書生服,說他是學富五車的才子,也是有人相信的……”就像現在那位在白馬書院讀書的裴音一樣。


    裴將軍與裴音本來就是父子關係,而且她也聽人說過裴音與裴將軍至少有五成相似的。


    可想而知,對方肯定不會像青葉所說的那般人高馬大,不過力氣大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說起來還真的挺湊巧的,裴將軍每年進京述職的時候,我都恰好在外避暑,他年末的時候又不會迴京都。好像還隻是在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裴將軍,但在那以後就再沒見過了……”


    阿蘅平白多出了幾分的感歎。


    朝廷裏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除了裴將軍,就是樊家的將軍了。


    然而樊家的人一年到頭都在鎮守邊關,就沒有迴京的時候。裴將軍倒是每年都會抽出一段時間趕迴京都,隻不過阿蘅的行程恰好每次都和對方錯開了。


    京都裏的百姓對裴將軍的追捧是數十年如一日,每當裴將軍迴京時,街邊總會擠滿了前來探望裴將軍的人,那場麵是相當的火熱。


    阿蘅從前聽人說過後,很是羨慕,偏偏始終沒能成為街邊眺望的人群中的一員。


    她想著溫三夫人等人今年不打算將她送出去避暑,而裴將軍五月份是趕不迴來的,但等他六月中旬病好之後,依舊是會趕迴京都的。


    到時候,隻要裴將軍能避開死劫,阿蘅就能站在街邊酒樓的窗前,看著裴將軍帶著侍衛從街上路過,她那樣崇拜著保家衛國的裴將軍,不想辦法看一看對方的英姿,實在是說不過去。


    青葉默默地止住了話頭。


    雖然她從來沒有和阿蘅提起過這件事情,但府中教導規矩的嬤嬤,曾對她說過,萬萬不可以在阿蘅的麵前提起裴家的人。


    她神情複雜的看向阿蘅,就算她不主動提起,可她們姑娘似乎與裴家的少爺,也是熟識的。


    當然,這份熟識肯定是瞞著溫府眾人的。


    另一邊被阿蘅惦記著的裴將軍,這會兒並不好過。


    大約是春季過於綿柔的緣故,裴天逸又是在邊關戰場廝殺了十幾年的人,年齡漸長之後,身體也大不如從前。


    關外的胡人被打怕之後,連邊關城牆都不敢靠近,以至於邊城裏的人,整日都很無趣。


    別的人在勞累一天迴家後,還能瞧見自家的妻子兒女,一整日的疲憊不堪也會被親人間的情誼給淡去。


    偏偏裴天逸卻成了個孤家寡人。


    多年以前,他的妻子就已經去世。再之後,他便是與母親和兒子相依為命。


    邊關的環境始終比不上京都,裴老夫人年紀大了,也到了安心養老的時候。裴將軍為了裴老夫人的安全著想,就派人將裴老夫人給送迴了京都的老宅之中,而裴音也因著想要走科舉的路子,早早的就迴了京都讀書。


    唯有裴天逸,因著自身職責所在,旁的地方哪裏也去不了。


    若是放在更早之前,他還養著一院子與妻子模樣相似之人。心裏感覺空落落的時候,還能驅馬趕到院子裏,來上一個睹‘物’思人。


    可他在那年見過阿蘅後,就將院子裏養著的那些人都給送走了,他的身邊現在除了妻子留下的一些物件以外,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了。


    裴天逸在沐休的時候,習慣性的待在自個兒書房中懷念早逝的妻子。


    夜深人靜時分,他一邊喝酒,一邊和畫像中的妻子說著心裏話。


    然後一夜過去之後,裴天逸就感染了風寒。


    在戰場上習慣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也是有害怕的事情,比如說喝藥。


    早年他的妻子還在他身邊時,每次生病得喝藥,他的妻子就會在一旁陪著他,勸慰他。後來妻子不在了,他身邊還有個兒子,為了給兒子做出一個好榜樣,他就算是再怎麽不喜歡喝藥,也會一口悶下去的。


    現在他身邊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子,所以又怎麽會繼續委屈自己。


    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就算是不吃藥,稍微忍耐上兩天,自然也就會痊愈的。


    裴天逸一開始的時候就是這麽想著的。


    他雖然也能被稱為儒將,但常年在邊關風吹日曬的,原本就不是特別白的臉,也黑了許多,至少生病時,兩邊臉頰飛起的紅暈是外人看不出來的。


    忍了又忍的結果,就是他的病症被加重了許多。


    原本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風寒,卻將他身體中壓製許久的病症全都給引發出來了。


    裴音原本是打算直接派遣身邊的護衛,前往邊關送信。他的信件才寫了個開頭,另一邊的皇上就已經派人過來接觸他。


    皇上派來的人說,會有人專門去往邊關,給裴天逸送上一封聖旨,問裴音可有什麽需要帶給裴天逸的。跟著皇上親自委派的人一起走,不止是速度上非常的快,還能省上不少的事情。


    對此,裴音自然是欣然接受了的。


    於是乎,在同一天裏,裴天逸先是接到了皇上特地派人送來的聖旨,聖旨上的長篇累牘隻有一個中心思想,那就是讓他好生生的繼續養病,不需要急著趕迴京都,以免傷了身體。


    他那時的病情已經是加重過好幾次,就連宣讀聖旨的時候,他都是在侍從的攙扶下,勉強站在地上的。


    聖旨宣讀之後,裴天逸接下聖旨,又將其送到書房的木盒中保存,原想著已經結束了,誰知宣讀聖旨的那位太監,忽然就又給他遞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


    信封外麵沒有封口,但是鼓囊囊的,可以看出寫信之人在信中所用的筆墨還是很多的。


    許是病中之人的想法確實是會有些不大一般。


    裴天逸看到信封的第一反應,就愣了一下:“陛下要同我說的話,不是都已經寫在聖旨裏了嗎?怎的還要特地再寫上一封信……”也不是說什麽多此一舉,隻是讓人有些誠惶誠恐。


    畢竟裴天逸雖然也是皇上的擁護之一,但因為他妻子和阿蘅的那件事情,他給皇上留下的私人映象就不是很好。


    如果是正常時候,裴天逸心中即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不會輕易開口。


    這不是在生病麽!


    以至於有些無法控製自己的口舌。


    宣讀聖旨的太監叫尚格,他聽著裴天逸的問話,笑了笑,將皇上特地派人去詢問裴音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又說:“這是令公子托奴婢帶給將軍的信,另有一些藥品與補品,放在後麵的車上,方才已經讓貴府的管家帶人搬下去了。”


    裴天逸這會兒反應很是迅速,先是有模有樣的誇著皇上的仁心仁義,誇讚的話說了一籮筐之後,就是滿口的感謝之語,等尚格托詞離開之後,他才停止了誇讚。


    迷迷糊糊推開扶著他的侍從們,裴天逸躺到了床上,閉目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讓自己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仔細迴憶著自己先前與尚格之間的對話,確定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他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裴音托人送來的那封信,被他放在了自己的枕頭下麵,他現在的腦子還不是很清楚,就算打開了信封,瞧見了裏麵的信,也未必能瞧出個所以然來,倒不如先好好修養一番,等明日腦袋稍微清醒些,再來看看裴音想要和他說些什麽。


    心中打算已定,裴天逸便喚來了侍從,讓他們去將府醫找來,再為他細致的診脈,想辦法開出讓他能更快好轉的藥方來。


    新開的藥湯之中大概是含有安神湯的成分在,裴天逸在喝過藥之後,就感覺有些昏昏欲睡,接著便一夜無夢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用過早膳後,他就拿起了裴音送來的那封信,然後就看見了裴音在信中說的事情,也知道了阿蘅對他的拳拳關心。


    他歎了口氣,輕聲說:“她和你真的很像啊,一樣天真不知世事,一樣的一心為他人著想。”


    “可是人的性命是如此的脆弱,我以為我能將你護得周全,殊不知最後卻應了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明明都已經病的下不了地,也不知他這會兒是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捏著信紙,從臥房跑到了書房之中。


    他的書桌對麵是一堵牆,牆上擺著一副巨型的畫像,畫像中的人就是他早逝的妻子。


    裴天逸伸手摸著畫像中的人,緩緩的坐到了地上,說:“你說溫家的人是不是很不會養孩子,你離開我十二年,她現在也有十二歲了,我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卷跑了。”


    “也許我當初不應該聽從母親的話,若是直接將她從溫家帶走的話,是不是會好很多呢?”


    說話間,裴天逸又搖了搖頭,自我否定的說著:“我又忘了,她雖然和你很像,但有時候也不是那麽像的。她要是被我帶著離開的話,肯定是會嚎啕大哭的,我最見不得你流淚,她要是哭了,我十有八九是會束手無策,隻能她想要什麽,就給她什麽了。”


    “她說讓我以自身安全為重,你聽是不是很像你從前時常會與我說起的話?”裴天逸抬頭看著畫像中的人,模糊的視線讓他看不清畫中人的模樣,“我原想著裴音也到了可以撐起一個家的年紀,想要再見上她一麵,往後就全憑天意了。”


    “可她這會兒還關心著我,我總得再為她多考慮幾分的,你且再等等我,再等一等,我就去找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等的有些著急了,可是再等一等我,好嗎?”


    畫像中的人不會說話,捏著信紙的裴天逸卻仿佛是聽到了迴答,他倚在牆上,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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