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裏的狂風暴雨,來時猛烈,去時迅速,待裴天逸等人趕到虎躍峽附近時,空中的磅礴大雨已經變成了綿綿雨絲。


    塌陷的山石堆積在峽穀之中,滿目所見皆是狼藉,耳中是雨水落下的聲音,並未出現旁人唿救的聲音。


    裴照迴憶著自己先前所見的那群人,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帶著眾人繞過隱隱約約間還有塌陷危險的地方,朝著那群村民可能停留的方向走去。


    他們在山石間搜救的過程,並不是很順利。


    漫天的雨幕不僅遮擋住了他們的視線,還將村民們留下的痕跡全都衝刷得幹幹淨淨,這給裴照他們的搜救帶來了更大的難度。


    跟在裴照身後一起進行搜救的侍衛,從前在邊關也不是沒有做過打掃戰場的事情,隻不過那時他們做的最多的還是補刀的事情,似眼下這般隻為著救人而去的經曆,還真的挺少的。


    天黑之前,裴天逸帶著他們救下的村民以及找到的屍體,迴了先前安營紮寨的地方。


    他們這一行人之中分工還是比較明確,有裴照這般擅長探聽消息的,自然也有擅長醫術的侍衛。隻不過他們此行是輕車簡行,所帶的藥材並不算多,便是全都用在了村民身上,也頂多能保證他們的傷勢不在加重,想要完全治療,卻是不大可能的。


    就地休整了一夜,裴天逸看著營地之中的眾多傷者,思考著請他們出來挖石頭的商人,背地裏是否另有目的。


    左思右想之後,覺得還是應該仔細打聽一番,而不是丟下眼前的疑問,繼續往京都去。


    倘若真的有人試圖在背後算計他,那一定是要承擔算計他的代價。


    裴天逸名聲在外,見過他模樣的人也有很多,故而此次帶著眾人前往村子時,他特地做了一些偽裝,就連站位時,也有意站在了侍衛之中,將主位讓給了旁的人。


    畢竟有備無患。


    最開始被裴照帶迴來的混混兒,本名叫做劉二狗,早年父母雙亡,是跟著年邁的爺爺相依為命,他爺爺老弱多病,家中田地裏出來的糧食僅僅夠他們的嚼用,連稅負都交不起。他七歲那年爺爺死了以後,家中的田地被換成了銀錢,給爺爺辦過喪禮之後,就所剩無幾。


    得虧著村裏人心地良善,一人給他一口吃的,就這麽吃著百家飯,也成功活到了二十來歲。不過因著家裏沒有存錢,唯一能住的房子也格外的破舊,所以劉二狗至今還是一個人過日子。


    “謝謝你們……”在帶著裴天逸等人迴村子的路上,劉二狗抹了把臉,低聲說著話。


    不管他一開始是怎麽被這些人給抓住的,但他們從塌陷的山石中將村子裏人給救了出來,確實是實情。雖然有些人最後還是沒能救迴來,但那是天災,也怪不到這些人身上去。反而還應該謝謝他們,幫忙把村裏人的屍身給帶了迴來,能夠生見人、死見屍就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劉家村離虎躍峽的距離其實還挺遠的,像劉二狗他們到虎躍峽來開采石頭,都得提前備上幾天的幹糧,一部分在路上吃,一部分在開采石頭的空當裏吃。


    又因著裴天逸帶著的這一群侍衛,個個都武功高強,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以一敵百,但對付山林間的野獸,還是不在話下的。而且人多勢眾的時候,落單的野獸也不敢湧上前去。


    所以劉二狗帶著他們從小路走,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將人給帶到了劉家村。


    他們到達劉家村時,恰好是臨近黃昏的時候,村子裏的人家大多在做晚食,煙囪裏飄出來的淡薄煙氣在雨幕中模模糊糊,令人看得不是很清楚。


    裴天逸站在侍衛堆裏,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他一眼就看見了村子右邊臨時搭建出來的草棚,棚子裏擠著五六匹馬。


    這年頭的馬匹可不是一般人能夠飼養的。


    除了達官顯貴,或者富甲一方的人以外,其他人養的大多是驢子或騾子,要麽就是養牛,總之是不可能養馬的。


    裴照時刻注意著裴天逸的動靜,見他一直盯著村裏的草棚看,便問劉二狗:“你說你們村不怎麽富裕,那草棚裏的馬都是那位商人留下來的?他現在還在你們村裏,沒有走?”


    劉二狗也瞧見了棚子裏的馬。


    卻見他搖了搖頭,說:“羅管家是住在鎮上的客棧裏,這幾匹馬是他留下來做抵押的,他說這些馬都是上好的,能送到邊關當戰馬的上等馬,隻一匹就能換上數百石的糧食,而且還都是細糧呢!”


    又說:“他每隔七天會帶著人和糧食來我們村收石頭,等換的糧食到了一定的數量,就會帶走一匹馬,我記得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們已經帶迴去七八匹馬了……”


    一定的數量自然不可能是少數,劉二狗不懂羅管家他們的換算數量到底是多少,隻知道他們在虎躍峽挖了將近兩個月的石頭,從羅管家那裏換來的糧食都將村裏的糧倉給塞得滿滿的,還將他們從前欠下的賦稅都還掉了。


    就連劉二狗這種平時沒有出多少力氣的人,也都攢下了一筆小錢,娶媳婦肯定是不夠用的,但是將他家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一下,還是足夠的。


    裴天逸的臉色微變。


    他問劉二狗:“你們在虎躍峽挖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


    劉二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才發現他剛才說的話有些多。


    他點了點頭,又仔細想了想,說:“我家的老房子有些不牢靠,需要翻修一下,但是我手上沒有多少存錢,今年四月下旬的時候,就想著要到鎮上做個小工,掙一點錢,然後我就遇到了羅管家。”


    “羅管家的主家很厲害,所以我們縣老爺到了羅管家的麵前也都要低頭問好,如果不是因為知道羅管家不會拖欠糧食,我才不會把他們帶迴村裏。”


    “他們是沒有拖欠糧食……可是,可是……”


    劉二狗越說到後麵,就越說不下去了。


    他們從前到虎躍峽挖石頭的時候,還是很小心翼翼的。隻不過羅管家前些日子說收石頭的事情要告一段落,給了一個最後期限,說是過了這一天就不會再收石頭了。會冒著雨跑山上采石頭的,都是家裏比較困難的那些人。


    劉二狗自己是孤家寡人,也沒想著要娶妻生子,之所以會跟著村裏人一起,不過是因為羅管家是他找來的。


    現在同去虎躍峽的人除了他以外,不是傷了殘了,就是已經死了。


    他還不知道要怎麽跟村裏人解釋呢!


    裴天逸等人原本是想要不動聲色的跟著劉家村的人,去找到他們口中的那個羅管家,可誰知等他們到了村裏,才知道羅管家早在兩日之前就已經離開。不過他在離開之前,已經將糧食都交付給了村長。


    而且那位羅管家說他們是臨時決定要離開的,與劉家村的交易不得不提前結束,但又不忍心讓村民的勞動白費,就將原先充作抵押的良馬留給了還在虎躍峽開采石頭的村民們。


    因著羅管家的這個決定,他給劉家村眾人留下的印象是十分可靠又友好的。


    將救下的村民送迴他們的家中,緊接著又趕到鎮上去的裴天逸等人,見到了此地的縣官,也就是劉二狗口中對羅管家低頭問好的那位縣官。


    “你說什麽?他是裴家的管事?”


    不怪裴天逸如此驚訝,他居然從縣官口中得知那位羅管家是他們家的人,這怎麽可能!


    雖然說裴家是家大業大,裴天逸對自家的管事也隻是略知一二,並不清楚所有人的姓名。可是裴家的管事都是各司其職,還沒有哪一位管事會離開自己所屬的職位,跑到別處去用糧食換石頭的。


    倘若真的有多餘的糧食,他們自家用不掉,賣又賣不上錢,也會直接送往邊關,充當部分糧草的,哪裏會用來換上一些毫無用處的石頭呢!


    再者說,裴家也不是沒有采石場的。即便是真的需要用石頭,自家的采石場就能夠自給自足了,何必舍近求遠。


    裴天逸因著這場變故,不得不停在了半路上。


    雖然明麵上沒有他人特地算計他的跡象,可直覺告訴他,這個假借裴家管事名義的‘羅管家’牽扯良多,須得多多關注。


    他因故停在半路上,自然也是需要同頂頭上司,也就是皇上匯報一聲的。


    鑒於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身邊,或者皇上身邊有人在窺探他的行蹤,此次交給皇上的信件走的就是加密的路子,除了皇上的心腹以外,基本能夠保障信件不被他人窺探。


    阿蘅並不知道裴天逸在路上遇到了些什麽,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直到六月底,她都始終沒有聽到裴天逸遇難的消息,便知道對方在她印象中的死劫,是已經安全度過了的。


    隻可惜裴天逸那邊沒有什麽消息,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迴京都,阿蘅想要親自見上他一麵,也一直不能如願。


    不過沒有消息,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吧!


    雖然這樣說,但阿蘅還是有些心慌的,整日都留在書房裏抄寫著佛經。她不信諸天神佛,但抄寫佛經能夠讓她靜心,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青葉推開書房的門,匆匆忙忙的跑到了阿蘅的麵前,打開的房門將屋外的暑氣一並給帶了進來。


    阿蘅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對青葉這種可以說得上是魯莽的行為,卻沒有指責什麽。


    眼前的世界越發的趨向於死者的世界,她看見的每一個人都呈現出他們臨死前的模樣。自然死亡的人,模樣最是平常,可她身邊的人大多都是橫死。尤其是與她貼身相伴的青葉與青蕊,這兩人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淒慘死去。


    因此隻要她們沒有犯下原則性的錯誤,阿蘅總是會選擇性的對她們的錯處視而不見的。


    一如現在的這般時候。


    “姑娘,夫人派人來找你過去,我聽她說,夫人這會兒好像還挺生氣的!”青葉是見過溫三夫人生氣時的模樣,卻不清楚她為何會在氣頭上的時候,將阿蘅找過去,這讓她心裏忍不住為阿蘅生出擔憂來。


    阿蘅愣了一下,筆尖上的墨跌落在了白紙上,已經快要抄到結尾的佛經就這麽前功盡棄了。


    她將手中的毛筆擺放整齊,心中忽然生出幾分不安來。


    溫三夫人從來都是個好性子的人,但也會有怒氣衝天的時候,但她從來不會在生氣的時候將阿蘅找過去,除非她生氣的原因就是因為阿蘅。


    可阿蘅仔細想了又想,她最近一直乖乖的待在家中抄寫著佛經,連院門都很少踏出。按理說,是不可能惹到自家娘親的。


    難不成又是因為她先前做下了些什麽事情,這會兒被溫三夫人翻起了舊賬麽!


    阿蘅這一次迴憶的時間就更長了一些,然而她想的頭都疼了,也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今年上半年,她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了白馬書院中,身邊沒有其他人相伴之後,她一直都隻在書院與別院中徘徊,基本不會往別處跑,更沒有惹出事情來,所以溫三夫人這次到底為什麽會找她呢?


    在自己院子裏想東想西,依舊是無法得出結果的。


    阿蘅將桌上用過的紙筆收拾好了後,就帶著青葉等人往溫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反正到了溫三夫人院子,自然就知道溫三夫人是因為什麽事情才將她找過去的。


    阿蘅前腳才踏進溫三夫人的房門,緊接著就聽見溫三夫人對她說‘跪下’。


    她傻愣愣的抬頭看去,隻見溫三夫人皺緊了眉頭,臉色與唇色都白的嚇人,一看就是被氣著了。她注意到溫三夫人一隻手捂在心口上,另一隻手攏在袖子裏,袖口的地方半遮半掩的露出了信紙的一角。


    所以溫三夫人是在看了那封信之後,才會如此生氣的嗎?


    可是信上到底寫了什麽,才會讓溫三夫人這般生氣!


    倘若連信的內容都不清楚的話,阿蘅又要如何勸說溫三夫人不要生氣呢?


    她還在想著對策,然而溫三夫人卻不打算再慣著阿蘅,她支使著身邊的侍女將阿蘅壓到她的麵前跪下,這才稍微舒了口氣。


    阿蘅卻是更加茫然了,她從未想過溫三夫人會對她做這樣的事情,強迫她跪倒在地上,怎麽可能呢?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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