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遊玩的事情定下來之後,阿蘅就一直被溫大夫人帶在身邊,溫菀也與她一起。


    前幾日的阿蘅總是興致缺缺的,不管身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瞧上去總是不那麽開心的。


    溫菀在出門之前,又多看了阿蘅兩眼,見她眉間的鬱氣似乎已經消散,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濰州的天氣向來是四季如春,時常也會落幾場連綿不絕的雨,不過阿蘅的運氣總是很好的。”溫菀與阿蘅同坐在一輛馬車,她握住阿蘅的手,笑著說,“自你來到濰州之後,連天氣都一直是晴朗的,恰好能用來外出遊玩……”


    晴天陽暖的日子,總是會讓人的心情變得更好一些。雖說雨中漫步也別有一番滋味,可綿綿細雨纏綿的時間久了,雨絲纏繞在發梢衣角時,黏糊糊的感覺恐怕是沒有幾個人會喜歡的。


    阿蘅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好運氣與壞運氣永遠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


    她從前聽人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依,大概說的就是好壞運氣多半是同時發生的,然而少有人能提前瞧見被隱藏在表麵之下的另一番真相。


    溫菀看阿蘅隻是笑笑,卻沒有說話,便也跳過了先前的話題,轉而同她說起濰州城外的相蘭寺,住在濰州的溫氏族人大多是在相蘭寺中供奉長明燈,祖宅的管家每年也會應家主的要求給寺廟捐錢拓印經書。溫家的人去相蘭寺燒香拜佛的時候,總會比旁人多幾分優待。


    “……阿蘅如今在白馬書院就讀,可曾去過山的另一麵,那裏也有一座寺廟,我們府上的女眷都是那兒供奉長明燈的,”溫菀同阿蘅說,“三叔母在阿蘅滿月的時候,就讓三叔去寺廟給阿蘅供奉了一盞長明燈,後來阿蘅改了名字,祖父還特地又給阿蘅供奉了一盞長明燈,還是漢白玉的蓮座呢!”


    溫老太爺也不是隻給阿蘅供奉了長明燈,家中的小輩們都有一盞。


    阿蘅愣了下:“我都不知道這些……”


    祖父與父親都是讀書人,他們不管是在人前,還是在人後,都是不信佛的。然而在涉及家中晚輩時,他們卻又表現的格外虔誠,倘若諸天當真有神佛,不求神佛度己身,隻求護得晚輩一世安康。


    相蘭寺坐落於濰州城外的寶蘭山上,從城門口延伸出去的官道恰好經過寶蘭山,中間走過的路程雖然有些多,但馬車通行的十分方便,等到了相蘭寺的門前時,遠處的天色已經漸漸變成了墨藍色,很快便要完全黑下去了。


    阿蘅下了馬車後,看著遠處的天色微微出神:“都已經天黑了啊!”她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驚擾到了誰。


    天黑其實是在溫鈺等人的預料之中的,在他們看來,上香禮佛可不算是外出遊玩的方式,之所以會選擇先到相蘭寺之中,完全是因為溫家在寶蘭山附近並無別院,而相蘭寺在旁邊專門有留給香客住的禪房,他們是打算帶著阿蘅在附近觀賞風景,也好令阿蘅開闊眼界,麵前是大好河山,她總不會再因為一些瑣碎小事而不高興的。


    阿蘅看溫大夫人不說話,溫鈺等人也不打算說些什麽,就也跟他們似的保持著沉默。


    女眷這邊是溫大夫人帶著溫菀與阿蘅去上過香,便由小沙彌領著去了一旁的禪房,而溫鈺等人卻是在寺中僧人的指引下,在寶蘭山上找著風景美如畫的場所,也好等到第二日就帶著阿蘅她們出門觀賞秀麗風景。


    阿蘅對陌生的環境總是不能很好的適應。


    先前從京都一路輾轉至濰州,她住過客棧,也在驛站歇過腳,但她休息的都不好,丁點兒的風吹草動就能讓她從睡夢中驚醒。後來到了濰州的祖宅,起初的兩三日她是少眠多夢,雖是一夜都不曾驚醒,但白日裏看上去也還是沒精打采的。


    相蘭寺是佛家清修之地,它的禪房也華麗不到哪裏去。


    屋內的裝飾簡簡單單,便是有了常嬤嬤從祖宅帶來的被褥小物件,一一擺在恰當的位置之後,重新布置一番後,看上去也似模似樣的,隻是到底比不上家中的舒適。


    阿蘅從前並不覺得自己有認床的習慣,但在相蘭寺的禪房中小住一晚後,黎明的曙光劃過天際之時,她就已經清醒過來,並且再無絲毫的睡意。


    早膳是在溫大夫人的院子中用的。


    相蘭寺中隻有素齋,是沒有絲毫葷腥的,清清淡淡的口味倒也還不錯。


    隻是不知為何,昨日說好了要一起外出觀景的溫鈺等人卻始終不見蹤影,溫大夫人派了身邊的陸嬤嬤去找他們,陸嬤嬤迴來卻說他們一大清早的就被方丈喊走了,留在禪房中的下人也不知他們出門是去做什麽,就是問寺中的知客僧人們,也都是一問三不知的。


    溫大夫人說:“……相蘭寺建寺百餘年,在濰州上下也能排的上名號,這般的地方總不至於會無緣無故的讓人走丟的,方丈既然開口找了溫鈺他們,肯定是有要事相商的,阿菀與阿蘅用過了早膳,就先迴禪房中,卻也不必擔心其他。”


    溫鈺等人無端失約,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確實是有些不同尋常的。


    溫菀心裏是想要留在溫大夫人身邊的,她知道溫大夫人在她和阿蘅離開後,肯定是要親自去找方丈了解情況的,可她又不好拒絕溫大夫人的要求,隻能帶了阿蘅出門去。


    相蘭寺中的禪房都是相近的。


    溫菀將阿蘅送迴了禪房,本應該直接轉到迴自己暫住的禪房之中的,但她到底是更加擔心溫鈺等人的處境,便又帶著人往迴走,打算再去溫大夫人的院子。


    阿蘅想要留人喝口茶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溫菀就匆匆忙忙的走出了門。


    她遲疑了片刻,下意識的想要追上去,卻被常嬤嬤給攔住了。


    “姑娘還是留在院子裏頭等消息吧!”常嬤嬤不讚同的看向阿蘅,“四老爺他們沒有留下口信,許是因為方丈找的太急,等他們迴過神來,肯定會再派人來通知咱們的,姑娘若是出門去,與前來報信的人錯過了,那可怎生是好?”


    阿蘅再看向門口的方向,已經瞧不見溫菀的身影了。


    她低聲道:“我就是……我知道了的。”再多的理由到最後也隻剩下了一句我知道了。


    等待的時間是格外的漫長。


    阿蘅這一等便等到了午膳時分。


    方丈遣來的知客僧人說,昨天有香客在附近樹林裏發現了老虎的蹤跡,今日一早便召集了寺中能幫得上忙的香客,打算將那隻老虎給趕走,至少是不能讓它繼續在相蘭寺周圍活動的。


    山下來的香客,除了會在相蘭寺中上香禮佛之外,也有不少學子是特地到寶蘭山上來看風景的。


    無論是上香禮佛的香客,還是觀賞風景的遊客,他們會選擇來到寶蘭山上的相蘭寺,自然是因為寶蘭山的風景比別處更好,相蘭寺也比旁的寺廟更加的引人喜歡。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來人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若是讓旁人知曉寶蘭山上有老虎出沒,除了那些天生膽大,無懼危險的人以外,還有幾人願意往相蘭寺來呢?


    想必是沒有人的。


    更何況平日裏在寶蘭山中活動最多,並非是香客與遊客,而是相蘭寺中的僧人。


    他們即便是不在乎香客與遊客的多少,也該為自身安全而擔憂的,驅逐猛虎自然是眼下最為重要的一件事情。可寺中能派的上用場的僧人到底是少數,故而還須得借助前來寺中暫住的香客與遊客的力量,畢竟現在大家隻知道山中有老虎,卻不知是否還有其他的野獸。


    危險這種東西,自然是一次性的排除幹淨的好。


    這會兒外出賞景也就成了沒有辦法完成的事情了。


    阿蘅問過知客僧人,得知小叔與兄長他們隻是幫忙派遣人手,並非是親自下場驅逐野獸,這才稍微放下了些心思。因著驅逐猛獸確實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情,小叔和兄長他們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她也是能理解的。


    在知客僧人離開之後,小叔才後知後覺的將身邊的小廝派了迴來。


    “主子這會兒暫且脫不開身,但昨日提前問過寺中的僧人,寺中也是有不少景色可看的,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話,小的可以陪著姑娘在寺中走動一番的。”


    溫鈺身邊的小廝都是應了溫鈺的要求,沒有一個人會喊他老爺的。


    阿蘅聽著這般與眾不同的稱唿,頓了頓,才道:“等小叔他們迴來了再說吧!”


    “我聽陸嬤嬤說,方丈一大清早的就將小叔他們找了過去,這會兒都已經快要正午時分了,也不知道小叔他們可用過飯了,你還是先迴小叔身邊去,幫我告訴小叔還有兄長他們,便是身邊的事情再如何重要,也得注意身體,該吃飯的時候就要好好吃飯,可不能枉顧身體健康的。”


    她其實還想讓小叔他們早些迴來。


    說句不好聽的話,寶蘭山又不是他們家的,就算山上有猛虎出沒,又與他們有什麽關係呢?左右都是外出遊玩來的,寶蘭山不適合遊玩,總還有其他適合遊玩的地方,沒必要一直留在相蘭寺中,還費心費力的幫忙驅逐老虎。


    她知道這種想法很不好,然而有了溫如故的那些個記憶,阿蘅早就將‘自掃門前雪’當成了自己的人生格言。


    後來的那些年裏,溫如故受委屈時,除了溫檸還會為她打抱不平以外,又還有誰會替她說上一句話呢!


    明明她並沒有傷害過其他人,最後承受傷害的卻還是她。


    當自私自利變成身邊人固有的態度,即便她並非是生來如此,也可以後天自學成一個自私的人,隻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任他洪水滔滔,與她又有何瓜葛!


    話雖是如此,但阿蘅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她坐在屋簷下,懶懶的曬著日光,暖融融的光線落在身上,方才從心頭湧起的那股子惡寒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阿蘅在半夢半醒間聽見了青葉的聲音。


    她勉強的睜開眼,整個人還籠罩在睡意之中。


    “是阿兄他們迴來了嗎?”


    青葉一時忘情,不小心將阿蘅給吵醒了,聽見阿蘅的問話,她飛快的答道:“少爺他們還留在方丈的院子裏,聽說進山的人已經發現了老虎的糞便,或許再花上一些時間,就能找到那隻老虎的。”


    寺裏的小沙彌們說,他們還沒有找到老虎,但是野豬和野狼倒是瞧見了好幾隻。


    “這樣啊……”阿蘅瞧上去有些失落,她看向身旁的青葉,又問道:“那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呀?”


    青葉將手中的小木牌遞給了阿蘅,說:“姑娘,您瞧這個木牌……”


    阿蘅在簷下不小心睡著的時候,青葉已經與過來送茶水的小沙彌搭上了話。


    就連她受傷的木牌,也都是小沙彌所贈。


    相蘭寺在濰州上下的地位很高,就算是在城裏或是鄉下隨便拉上一個人,隻要一提起相蘭寺,就沒有人是不知道的。而相蘭寺之所以出名,一是因為寺中的方丈解簽解的特別準確,二就是因為寺中生長的那棵姻緣樹,說是姻緣樹,其實並不大準確,因為它所庇佑的遠遠不止是姻緣一種,還包括很多其他方麵的東西。


    求簽卜卦的事情,阿蘅是很不感興趣的,她的命數若是不變的話,那就應該是溫如故那般的人生,倘若是改變了的話,那就應該無人可以算得出來,天道也不行。至於姻緣樹,她其實也是不大相信的。


    阿蘅:“如果說姻緣樹會保佑姻緣的話,那我還能稍微相信一些,可哪有姻緣樹還能庇佑姻緣之外的東西呢!”


    她笑過之後,卻也沒當做一迴事。


    已經臨近傍晚時分,晚風吹過衣衫,涼意侵染上肌膚,阿蘅站起身,正要迴到屋裏去。


    卻聽見青葉說:“慧白說姻緣樹是確有其事的,而且是他親身經曆過的事情。”


    阿蘅的腳步停頓了下來,迴望著青葉,等待著她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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