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朕……如何能被威脅?而且,過往的事情一旦暴露朕如何能在這個位置上坐的長久?所以……我沒有辦法,除了將那個地方給毀掉,我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南越皇臉上的慚愧與痛苦宛如滔滔流淌的河水,不斷的衝擊、蔓延,然而河水奔騰的再歡脫,一旦遇到了冰冷的空氣也會逐漸凝固,奔湧不再。


    南越皇皺緊了雙眉,兩雙瞳孔裏布滿了陽光都無法刺透的黑暗。


    “茗兒當初隻身一人潛入敵國軍營盜出布防圖用的便是時辰莊園的時辰心令,據說那是莊園獨有的秘密本領。那時辰心令的力量可真是強大啊,我隻見了一次便被那股力量深深的震撼住了。隻可惜,無論我明裏暗裏怎樣挑明,時辰那個老東西就是不願意將心令傳授予我。”


    “可是……皇家本就不應該與江湖勢力聯係在一起。”阿德忍不住插了一句。


    南越皇忽然冷笑一聲。


    “朕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南越開國便定下了這樣的條約,一來,怕江湖勢力與皇家勾結禍亂國家;二來怕掌權者勢力過大胡作非為、禍國殃民。可是,那樣強大的勢力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又如何能不動心?隻要我擁有了強大的能力,誰都不敢再反抗我!所以,這也是朕不願失去時翎這個孩子的原因。他是莊園中人,他的身上肯定也藏著心令的秘密。朕隻有掌控了他,他才會助朕一臂之力。朕……需要他的力量。”


    阿德望著麵前神色深沉,眸光陰暗,聲音冰冷的南越皇,頓時覺得慌張和寒冷。


    此刻,這個曾經參與了事事的已經胡須花白的老者怔怔的看著南越皇,他忽然覺得這麽多年來他陪伴的主人有些陌生了。他隻當他犯下的錯事都是身不由已,可誰能料到這個掌控天下的君主已經深陷其中了。


    或許,在黑暗裏待得久了,便再也無法直視陽光的模樣了。身處在陽光盛開之處,你可能會沉迷於陽光的熏香和溫暖,可是,你卻再也無法掙脫黑暗帶給你的那種扭曲的快感。


    阿德望著南越皇,麵容憂愁,一瞬間他竟然也不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還是錯了。可能以往的那些觀念在今天過去之後將會徹底覆滅吧。


    阿德慢悠悠的行至書房門口,輕輕關上了門之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宮裏的陽光可真好,像是這太陽隻長在宮裏似的。”德公公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暖黃的一片,不禁心生感慨。


    “這還不是因為皇上將南越打理的好嘛,多虧了皇上,咱們才能見到這樣明晃晃的日頭。”守著書房的兩個侍衛聽言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德公公聽了,麵上的慵懶的表情一滯,隨即他忙換上滿臉的笑容。


    德公公笑眯眯的打量著守門侍衛,頗為讚賞的說道:


    “你們倆個小子會說話,也會辦事。今日,太子殿下可被你們請來了?”


    其中一位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小的瞧八殿下的架勢總覺得有些不安,所以便去尋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確實趕過來了,正巧和八殿下撞上了。不過今日八殿下多少還是有些奇怪,太子問他話時他總是一言不發,太子討了個沒趣兩人便分開了。”


    “你啊你……說你機靈,有時候卻還是傻乎乎的。”德公公有些嗔怪道:“以後眼睛可要擦亮點,腦袋也要放靈光點,別因為你們一個錯誤的舉動又惹得宮裏不安寧了。”


    守門侍衛忙點了點頭。


    德公公便沒了責怪,匆匆去忙手頭裏的事情了。


    ……


    自那日後,宮裏忽然間就沒了好天氣。烏雲來勢洶洶的吞沒了整個南越,雨水一根一根的敲打在房簷上,發出難聽的煩人的聲響。宮裏來來往往的宮女侍衛們都行色匆匆的趕路,沒有人再去注意宮裏的任何一個角落,他們奔跑在淅淅瀝瀝的雨水中,濺出歡騰的水花。


    一場大雨讓宮內各處的人都心煩意亂。


    然而這場大雨對於時翎來說,卻是難逢的一個好機會,或者說,他一直在等這場雨。


    從香茗閣的阿柴到大牢裏的阿春,時翎已經將該打探的消息都打探好了,其中的真真假假他也早在心中做了決斷。時間已經過了七日,這七日的每一日對於時翎來說,都是度日如年。


    而今日,一場大雨也正如昨日出現在他宮內的一封密信所言,準確而至。


    時翎在心中暗暗冷笑:沐沉樟,你以為你滿嘴的謊話能夠騙得了我嗎?或者說,正是因為你滿嘴的謊話才讓我更加確信我的想法。阿春不喜歡你,也從未背叛過娘親,因為,自從你們在紫竹城分別,娘親便再也沒有來過這裏。因為娘親絕不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犯錯的人,她既然已經看清了你的麵目,此生……她都不會再來找你了。


    時翎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雨勢,嗯,世界已經模糊朦朧了,也正是他要出手的時候了。


    時翎從黑色夜行衣裏抽出一條黑巾,將自己的臉裹住。他要去的地方是宮內的大牢,他要趁著這場雨,趁著宮內眾人煩悶鬆懈之際,將牢裏那個名喚阿春的女子給解救出來。


    阿春經曆了這麽多的苦難,是時候從苦海中逃離歸於平靜了。


    然而,時翎到達牢房的時候,卻發現看守牢房的幾個侍衛已經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


    時翎眸色一沉,暗道一聲不好便匆忙向牢房內趕去。


    待他行至牢房內,正巧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阿春牢房的門口,時翎忙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快步向前,前方黑色的身影感知到了後方的動作,忙一個箭步躲開了,時翎也不惱,繼續與眼前的同穿著夜行衣的人交戰。


    眼前穿著夜行衣的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從他的動作以及揮劍的手勢可以看出他是個武功高強的人,而且,眼前人眸子裏透露出來的犀利光芒,時翎總覺得有些熟悉。


    幾個迴合交戰下來,時翎覺得很訝異,因為無論是功夫還是劍術,眼前的人都高他一籌,可是現在看來,眼前的黑衣人明顯有些力不從心了。時翎也沒有多想,趁著對方稍稍鬆懈一招便製住了他。


    時翎的劍刃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後者卻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


    “你究竟是什麽人,竟敢潛入牢內……”時翎的話還沒有說話,便硬生生的吞在了肚子裏。


    眼前黑衣人的麵巾已經被時翎抓在了手上,但是此刻的時翎動作卻已經停滯,他麵如死灰,眼睛裏填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衛……衛將軍?”愣神了片刻,時翎才從牙縫裏艱難的擠出了幾個字。


    “正是老夫。”衛英並不在乎此刻正架在他脖子上的劍刃,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前幾步扯下了時翎臉上的麵巾,待看到那張慘白的熟悉的麵容時,一抹輕蔑的笑容爬到了他的臉上。


    “八殿下,你終究是晚了一步。”


    時翎一開始還沒反應出衛英想要表達的意思,待他順著衛英的目光看向阿春的牢房時,蒼白的臉上頓時恢複了血氣。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她!”時翎指著牢內躺在血泊裏的女子,怒氣衝衝的望著衛英。


    衛英卻依舊是一臉的平靜。他靜靜的望著時翎,眸裏的笑意更盛:


    “其實八殿下,不僅僅是這個阿春,還有香茗閣裏的阿柴……他們,都不會再亂說話了。”


    時翎聽言,嘴唇翕動著正欲要說些什麽,衛英卻匆忙打斷了他的後話:


    “時翎,你原本在七年前的那場大火裏就應該死去的,隻是……我千算萬算,竟然沒有算到你會逃出去,更沒能料到,帶你離開、救你性命的竟然是靈兒。所以……時翎,你該明白了吧,為什麽我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你和靈兒在一起,因為,我討厭你,討厭時辰莊園。七年前,我率領一隊暗兵偷偷潛入塞北,我將那曾經盛極一時的時辰莊園融入在了沉沉的落日裏,漫天的飛沙,通紅的火焰,還有……一聲接著一聲痛苦的求饒聲……時翎,殺害你的母親還有外公、屠殺時辰莊園的兇手就是我。”


    “是你?”時翎望著滿臉陰狠的衛英,滿是不解。


    “可是你,究竟有什麽理由要屠殺莊園?”又或者,你是在替人扛下罪行?後一句話時翎是在心裏暗暗說的。


    “理由?”衛英忍不住冷哼一聲,繼續說道:“我的理由自然就是為了整個南越。當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帶著你娘迴宮我就預感到這個女子並不簡單。果不其然……她以宮女的身份留在宮裏實際上是個很不錯的決定,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那麽倔強,最後會選擇一聲不吭的離開。而她的離開,則給皇上帶來了不小的打擊。那段時間,皇上幾乎荒廢了政務……我原以為,過了一段時間,皇上就能夠將她忘了的,可誰曾想,皇上竟然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她。而在七年前,你的娘親竟然又選擇了重迴皇宮,不過這次,她不是留下的,她要帶皇上離開。可是……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哪能輕易做決定?而且,我知道皇上對你娘親的感情,我也害怕皇上有一天真的選擇拋棄了皇位跟你娘親離開,所以……我便再也忍不住了,屠殺塞北的計劃就在我的腦海裏逐漸形成。因為,隻有你娘和莊園徹底消失了,皇上才會斷了念想。”


    話畢,衛英衝著眸色複雜的時翎挑釁一笑:“怎麽,你是想現在就殺了我嗎?”


    “你……”時翎渾身都顫抖的厲害,他愣愣的望著衛英,眸子裏的神色由複雜變為怨恨,再由怨恨變成了失望,最終歸於一片死寂。


    時翎目光空洞,兩隻眼眸嵌在他的臉上,宛如兩座冰冷的墓碑,陰森可怖。他眼前的衛英此刻映在他的眸子裏就像是一張沒有色彩的畫,畫紙幹巴巴的飄揚在陰冷的風中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好似下一秒,這張紙就會碎裂成千萬片。


    然後,陰冷的風唿唿散去,衛英的臉與七年前時辰莊園的大火重疊在了一起——平靜安寧的莊園裏,時翎正在飯桌上和時辰、時茗一起共享溫馨的晚餐,桌上的菜肴是時茗教時翎一點一點的做出來的,時辰幫忙打下手。所以那頓晚餐,他們吃的格外滿足。莊園裏的其他地方也是一片安寧:廚房裏,管事的嬤嬤帶著小丫環收拾著刀具碗筷,她們一邊忙著手裏的動作一邊話著家常;院子裏,家丁們忙著給花澆水,忙著將院子裏的落葉都打掃幹淨……精雕細刻的假山裏流淌著活潑的水流,它們嘩啦嘩啦像是在講著笑話,也有小蟲窸窣的叫聲……這是和往常一樣的安寧,卻也是時辰莊園最後的安寧。


    一群黑衣人偷偷潛入了莊園,他們無聲無息的砍殺了很多人,他們無聲無息的放了一把大火,所有人都還沉靜在靜謐的幸福中,一雙魔爪卻將它們推入無盡的黑暗。


    痛哭、慘叫、呐喊……聲聲淒厲,血腥味,大火燃燒起來讓人窒息的煤焦味充斥在了整個塞北大漠,然後,大漠裏的黃沙還在,鮮活的生命卻已經逝去了。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塞北的落日和滾燙的烈火重疊,而烈火裏,竟然騰升起了衛英的麵容。


    時翎從迴憶裏匆忙睜開了眼,眼前沒有大火,沒有落日,隻有衛英。


    嗜血的寒冷從時翎的眸子裏一點點的騰升纏綿,最終他整個人也是冷冰冰的了。


    時翎緩緩提起手中的劍刃,同時,他也緩緩靠近衛英。


    近了,劍刃離衛英隻有一步之遙了;更近了,劍刃已經抵在衛英的脖子上了;又近了一點,劍刃已經劃破了衛英皮膚的表層,有鮮血漫出來了,隻要他再用力一點點,那麽……衛英將會死在他的劍下,那麽這麽多年的仇恨,就會隨著衛英的死去而灰飛煙滅,塞北的亡靈也終將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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