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聽聞時翎的話複又大笑。


    “少年郎,空口說大話可不是什麽本事!”男子冰涼的眼眸瞟了衛靈桃一眼,而後繼續說道:“我的劍刃今夜隻想要這個姑娘的命,你的,我暫且不想要。”


    “那可就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時翎的話音剛落,他便飛速向前,但是男子的反應速度實在是太快,時翎剛衝向前之際他便已經轉身躲過了。


    時翎也不惱,一個迴手,他便要緊緊抓住那人的一隻,誰料,他隻抓到了空蕩蕩的袖管——眼前這人,竟然是獨臂?


    時翎正在驚歎之際,男子的一拳已經揮了過來,時翎躲閃不及眼看正要直溜溜的受上一拳了男子卻忽然改變了方向,於是頓時撲了個空。時翎瞅好了時機,一個躍身抓住了男子的另一隻胳膊,再一個翻身,男子的胸口便重重受了時翎幾腳。


    第一迴合,雖然是時翎勝了,但是男子卻仍然無恙。而剩下的四個迴合,男子卻絲毫沒有手軟了,他的一步一招雖然都不致命,但是時翎卻無法招架。他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就像是一陣風,唿肅著來,又狂放著去……每每時翎覺察到男子到了他的身邊,迴頭卻已不見了蹤影。


    眼前這人……根本就是個強手!就算此刻沐風在場,他們二人聯合起來,也未必能招架得住。


    眼看第五個迴合即將結束,時翎不禁有些急躁,他的鼻尖上已經沁滿了汗珠。


    男子卻在這時忽然停下了動作。


    “少年郎,你的武藝真的是差到家了!”男子悶聲笑了起來,“不如……我將這姑娘殺了,你就跟著我後麵勤修武練如何?”


    男子的聲音裏充滿了嘲諷,但細聽之,卻又有幾分認真。


    時翎明顯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蒼白著臉喘著粗氣說道:“你……你放了阿桃。”


    “少年郎,這還有半個迴合呢。等半個迴合過去……這位女郎也該到了上黃泉路的時刻了。”男子的唇角勾勒出一抹陰冷。


    時翎自然是氣急,他望了一眼被黑衣人團團圍住卻依舊鎮定自若的衛靈桃,一抹愧疚感忽然湧上了心頭。


    他以為他能保護好他的阿桃,可是無論在宮內還是宮外他始終都保護不了。


    一種強大的無力感忽然湧上他的心頭,他死死攥緊了手中的拳頭,指甲嵌到了血肉裏……一滴又一滴的鮮豔的血墜落在了地麵上。


    “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傷害我的阿桃半分!”時翎的雙眸像是嗜血般通紅通紅的,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男子,像是要將男子瞬間撕碎,他的聲音也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帶著決絕的狠戾。


    男子有一瞬間的愣神,下一秒,陰冷的笑容又浮現在了他的唇角。


    “可是怎麽辦,五個迴合,你已經輸了將近四個迴合了,無論如何,你都是敗將了。少年郎……”


    “咳咳!”


    男子的話還未說完,便有一股強大的衝勁將他狠狠衝到了地麵上,一口溫熱的鮮血從他的嘴裏噴薄出,男子隻覺得胸口疼痛難忍,他半晌都沒能從地麵上爬起,他望著越來越近的時翎,眉頭越鎖越緊,而後他急忙衝著圍住衛靈桃的四人喊道:


    “快!快將那女子給殺死!”


    說時遲,那時快,男子的話音還未落,時翎已經像一陣風一樣飛快的跑到了衛靈桃的身旁,而扣住衛靈桃的四人已經在時翎的震懾下轟然倒地了。


    此刻的時翎,黑發如墨般散開,眼瞳如一顆嗜血玉珠,閃爍著鬼魅一般的紅色光芒,他的牙關惡狠狠的咬緊,露出了猩紅的牙肉,他的雙手緊緊握成了錘子,仿佛天地間所有的力量都存在於他的掌間,而他,則是運籌帷幄的主宰。


    “時翎……不要。”衛靈桃瞪大著眼睛望向時翎,她不斷的朝時翎搖頭,示意後者不要再濫用內力了,然天地間,紛亂嘈雜,時翎卻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世界在他的耳朵裏,是一片死寂,更是一片灰暗。


    就仿佛,他行走在茫茫無際的大沙漠裏,他看不見前方,也望不見後路,漫天的黃沙滾滾而來,埋滅了他行走留下的腳印。


    他不知道該走該停,但他知道,他要尋找希望。


    時翎的眼眸裏是死寂,是冷漠,是一望無際的絕望。他緩步走向前,而後在男子的麵前弓起身子,等他挺直腰板時,他的手裏已經握了一把長劍了。那是男子剛剛抵在衛靈桃脖頸上的劍。


    “你……你想殺我?”男子見到時翎的這副模樣,便知道他是動了決絕的殺心,但是男子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懼意,相反,他的臉上滿是嘲諷。


    男子繼續道:“你如果殺了我,日後你一定會後悔的。”


    然而時翎卻沒有聽進去分毫,他眼前的世界已經是一片灰暗,而麵前的男子隻是灰暗裏一團迷迷糊糊的影子,時翎看不清男子的模樣,也聽不見男子的聲音,他唯一能夠分辨的,是男子那一張一合的嘴巴,如同戲劇台上的啞劇。


    時翎有些著急,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男子,劍刃直直的朝著身影刺下去,可是想象中的劍入身體的混沌之聲並沒有來臨,相反的,男子的嘲笑聲越來越濃烈,還有,在他耳邊不斷迴蕩的衛靈桃的哭喊聲。


    “啊——”時翎隻覺得腦袋裏像是針紮的疼,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呐喊,頓時,四周的磚瓦一塊接著一塊的倒塌,樹木的枝葉撲簌著落下,在墜落地麵的那一刻發出沙沙的聲響,而後碎裂成一團枯葉灰,隨風散盡了。


    男子見勢頭不妙,連忙帶著手下人離開了,離開之前,他忍不住迴眸看了一眼時翎,他的嘴角掛著血跡輕微上揚,似乎是在嘲笑,但細觀之,卻又夾雜著其他的情緒。


    衛靈桃見到時翎發瘋的模樣,忙急急的朝著時翎奔跑過去,但是此刻夜裏的風已是無比強勁,頗有壓倒一切之勢。


    衛靈桃隻能頂著風一步一步的掙紮前行。


    “時翎……你醒醒!”她的聲音被吞滅在了風裏。


    “時翎!”衛靈桃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步一步的朝著自己走來,他的黑發被風吹的淩亂,他藍色的衣袍在風中撲淩作響,而他的眼神,則是殺人的死寂——


    他的手中握著劍,一步一步的朝著自己走來。


    而此刻的時翎,隻覺得自己走在混沌裏,他周身的一切都是一團若有若無的黑影,他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也尋不到任何的光芒,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去打量周圍的一切,可是一片接著一片的黑暗卻充斥了他的整個目光,他心慌意亂,拿著手中的劍刃亂砍一氣,嘴裏也不閑著。


    他一遍又一遍的喚著阿桃,事實上,衛靈桃也一聲接著一聲的迴應了,但是此刻的時翎,他的耳邊除了唿肅的風聲,卻再也聽不見其他。


    衛靈桃瞧著眼前半瘋半癲的時翎,心如刀絞。


    “時光緲緲不可追,流年匆匆不可迴,宇宙星辰蒼茫浩瀚無邊界,風雲浩蕩匯聚我心田!今生今世吾願不蹉跎!”


    就在剛剛,男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道衝撞到地麵之時,冰冷蒼白的黑夜裏隻獨獨的迴蕩著時翎的聲音,充滿著絕望,卻又充斥著希望。


    時翎……終於還是啟用了時辰心令。


    衛靈桃的眸子裏蒙上了一層水霧,而後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墜入冰涼的夜裏。


    這已經是時翎第二次用時辰心令了。


    祁連山禍事趨於平靜後的某日,時翎對她說過時辰心令的事情——


    時辰心令,乃是時辰莊園老莊主時辰所創,它自時家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深深的紮根於他們的骨血裏。所以在時茗很小的時候,時辰便不斷的訓練她,讓她能夠更好的控製時辰心令,而時翎,自小便是在時辰和時茗的雙重嗬護下長大,他跟著外公和娘親勤修武練,然而在他尚未完全掌控和時辰心令之時,禍事便橫空降臨到了時辰莊園。


    時辰莊園毀了,時辰和時茗都葬身於了火海,偌大的莊園、繁鬧的人群,最終都隻化成一抔黑土消失在了茫茫塞北大漠裏。而時翎,作為莊園裏幸存下來的唯一血脈,他既是幸運的,卻又是孤寂的。


    他尚不知曉時辰心令的所有,隻知道它是為了保護自己所愛之人而存在的,他也不知道怎麽去召喚它怎麽去使用它……


    然而在祁連山的大火裏,它第一次被時翎召喚出來,它保護了衛靈桃,卻傷害了時翎。


    時辰心令,紮根於骨血,沉睡於心肺,唯有心意決絕,意誌堅穩方可將其喚出,然必以心血為引,心令才能衝破心際,幻化為無窮的能量。


    時辰心令一出,萬物皆崩,世間混沌,人間枯茫……然,使用心令者,必遭反噬,若無深厚的內力抵擋,其心如被萬劍誅殺,其骨血如處在熔爐被烈火焚化,實在是痛苦至極。


    時翎第一次使用心令時,內力以承受了劇烈的衝擊,如今已是第二次,隻怕時翎已是性命垂危……


    “時翎……”眼看著時翎提著劍刃朝著自己走了過來,衛靈桃也沒有躲閃,但是她的雙手卻緊緊扣住了時翎的手腕,另一隻手則覆在了時翎的大手之上。


    “時翎,你看看我,你好好瞧瞧我是誰?”衛靈桃一聲又一聲的喚,但是在時翎眼前的世界裏,卻仍然是一團黑影在不斷的穿梭。


    時翎聽不見任何話語,他隻覺得心口宛如裂開了千萬道的口子,一陣陣的冷風帶著堅硬的冰塊不停的往心口裏湧進,而他全身的骨血,仿佛置身於熱滾滾的熔漿裏,時翎覺得他快要融化了……


    他瞪大了眸子,被衛靈桃扣住的手腕仍在不安分的扭動,此刻,他的內力已經消失殆盡,所以任由他怎樣掙紮,衛靈桃依然能夠擒得住他,隻是……此刻衛靈桃隻想將時翎帶走,最好是帶到老宋那裏,老宋醫術高超,一定會有解救時翎的辦法,但是黑夜茫茫,時翎又如此鬧騰,她如何將他帶走?


    衛靈桃深唿吸一口,她臉上的淚水已經在夜風裏枯竭,但是新的淚水卻又從眼眶裏滑落,由熾熱翻滾成了冰冷。


    “阿桃。”時翎忽然安靜了下來,輕輕的喚了一聲。


    衛靈桃有一瞬間的晃神,而後她急忙抬起眸子去瞧時翎——時翎的眸子仍是一團沒有光芒的死寂。


    “時……時翎?”


    衛靈桃的話音剛落,時翎手中的劍刃已經駕到了她的脖子上。


    夜風忽然就安靜了,歸於死寂。


    衛靈桃瞧著眼前的混沌無知的少年,忽然間笑出了聲,似乎是一種解脫,卻又帶著強烈的愛意。


    衛靈桃的眸光璀璨,她的聲音也是輕柔明朗。


    “時翎,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內力反噬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現在神誌混沌,蒼白無知……你殺了我,我沒有絲毫的怨言和委屈,可是……”淚水又從衛靈桃的眸子裏湧了出來,她不動聲色的用衣袖將它拭幹。衛靈桃哽咽著繼續說道:


    “可是如果我死了,你清醒過後看到眼前的一切你又該怎麽辦?時翎,你一直都在護我周全,可我也想護你周全,我不想看你難過……”


    “咣當……”衛靈桃的話音剛落,金屬墜地的劇烈聲響讓她的心頭一顫——


    是時翎,是他扔掉了手中的劍刃。


    夜風又起,將天空中的烏雲吹散開了,躲在烏雲裏的月亮終於透出了光芒,清輝灑在眼前潦倒的土地上,一抔抔的散沙閃耀著光芒,亮晶晶的,像是打碎了的玉石……時翎的眼淚就是在這個時候流淌出來灑落在一片清輝和玉石之中的。


    剛剛還如同身處在混沌之中的時翎,此刻仿佛置身於海底。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奮力掙紮,然而四周依舊是一片漆黑……但是與剛剛冰火兩重天的相比,此刻,他覺得身體和腦袋都安靜了不少。


    他宛如一條會遊泳的魚,在深海裏自由的穿梭,他不斷的前行,不斷的聽到海水在耳邊穿梭的咕嘟聲,然後,他似乎看到了從上方透射浸入的光亮……他覺得欣喜,不停的向前遊行……不停的向著前方奔敢……


    世界一片明亮,眼邊的混沌和耳邊的死寂終於被甩盡,一抹明亮如火的身影呈現在他的眼眸裏。


    “阿桃。”時翎輕聲喚道,一滴淚珠從他的眼眶裏滑落,而後他眼眸裏的黯淡與死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澄澈與明亮。


    時翎輕輕的摟住了衛靈桃,卻在手剛觸及衛靈桃腰肢的那一瞬間他的周身都沒了力氣。


    “噗……”滾燙鮮豔的熱血從他的嘴裏噴薄而出,而後,他在衛靈桃的眼前緩緩滑落到了地上。


    “時翎……”少女歇斯底裏的唿喊聲劃破天際。


    烏雲複又遮住了明月,夜,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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