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翎,時翎,你不要嚇我。”漆黑冰冷的夜裏,嬌小單薄的紅色身影緊緊的將一名虛弱蒼白的少年摟在了懷裏。


    少年眉眼如畫,但是此刻卻安靜的沒有一絲的生息。蒼白的臉上,他唇角的血跡觸目驚心。


    衛靈桃一邊哭著,一邊替時翎拭去嘴角的血跡,而後她尋望四周——四周哪裏還有人影?


    衛靈桃低頭望了一眼懷裏的時翎,時翎很安靜,他的臉蛋白皙的像是一個瓷娃娃,好像一點點的動靜就能將他摔碎。他薄唇輕抿,卻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濃密的睫毛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顫動,好似下一刻,那雙剔透活潑的眼眸就能衝著她泛起歡樂的光芒來。


    然而,衛靈桃心裏清楚的很,此刻的時翎,已經虛脫的不成樣子。


    夜風卷來枯黃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衛靈桃的身體在不住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害怕。


    她害怕,時翎今晚閉上眼睛,此生那雙明亮的眸子都不複存在了,她更害怕,那溫柔的一聲聲的“阿桃”,此生再也沒有這樣一位少年郎來喚她。


    衛靈桃的懷裏抱著時翎,像是抱著一團羽毛,輕飄飄的,隻有往日的溫暖卻沒有今日的朝氣。


    衛靈桃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從她的指縫間悄悄溜走。


    “時翎,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衛靈桃的眼眸裏頓時充滿了堅毅,她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給吹幹了,和著時翎的血跡幹涸在一起,很是觸目驚心,卻讓她呈現出了不一樣的豔麗。


    衛靈桃緩緩起身,她將倒在地上的時翎緩緩的拖拽到她的肩頭,而後她一邊拖著一邊拽著讓時翎跟著她的步子緩緩前行。


    時翎個子欣長,衛靈桃卻是單薄瘦弱,所以不一會兒,衛靈桃便覺得體力不濟,有些吃不消了。


    但是衛靈桃卻絲毫沒有要放棄的意思,她咬緊了牙關,目光裏的堅毅更加明顯,除了她的眸光,她額頭的汗珠是這個淒冷的夜裏最閃亮的存在。


    此處離城中老宋的藥鋪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而對於此刻的衛靈桃和時翎來說,老宋的藥鋪更像是遠不可及的地方。


    衛靈桃很想將時翎安放至一邊她去尋老宋好差人過來將時翎給運至藥鋪之中,但是他們所處的地方偏僻荒涼,她害怕她離開會又有歹人尋了過來。


    正想著,一顆石子擋在了衛靈桃的腳下,少女趔趄了一下,而後重心不穩和著少年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時翎……”衛靈桃忙從地上爬起來去看時翎的傷勢,然而後者卻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衛靈桃又拖拽著時翎行了數十步,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幾陣稀稀了了的腳步聲,衛靈桃隻覺得在荒涼的沙漠裏尋到了清泉,忙衝著前方大聲唿喊起來。


    稀稀了了的腳步聲頓時停住了,而後隻聽得一人驚唿了一聲,隨後雜亂紛冗的腳步聲向著這邊急匆匆的趕來。


    “靈兒!你……”


    “父親……救救……救救時翎!”強裝堅忍了這麽久,衛靈桃的防線終於在見到衛英的那一刹那徹底崩塌。一瞬間,害怕、彷徨、無措……所有所有她拚命壓製下來的情感在這一刻全數爆發。


    衛靈桃緊緊摟住時翎,此刻的她已經是泣不成聲。


    縱使衛英再焦急,此刻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他派人將奄奄一息的時翎抬起送至衛靈桃口中喃喃的“廣愛大藥鋪”,而後他慢步走到衛靈桃的跟前,解下身上的披風牢牢的將衛靈桃給裹緊,他粗糙的大手輕輕的拭去衛靈桃眼角的淚水,也順帶去擦幹她臉上的血跡――當他看清厚厚的血跡下掩藏的衛靈桃完好無損的肌膚時,他皺緊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些,麵上的擔憂也消散了些許。


    衛英忽然鬆了口氣。


    “靈兒,你不要擔心,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折騰了這麽久,你也累了。”


    此刻的衛英並沒有半句的責備,雖然他心裏的愁雲一點都沒有消散——比如為什麽衛靈桃會和時翎一直逗留到深夜,比如他們在這個夜晚究竟碰到了什麽事情,又比如,時翎是被何人所傷?他知曉時翎的功力,若非是武功高強這人,憑他的本事怎會被傷成這副模樣?


    衛英緊緊拉住衛靈桃冰涼的手,目光慈愛的望著自家女兒,語氣也是溫柔平婉:“靈兒,我們迴家吧。”


    衛靈桃卻拚命搖頭,她淚眼婆娑的望著衛英,而後近乎哀求的說道:“父親,我想去陪時翎。”


    衛英知曉此刻他是勸不住衛靈桃的,於是隻能點頭應允。


    衛英安撫的拍了拍衛靈桃的後背,歎了口氣輕聲道:“我陪你一起去。”


    熟睡中的老宋被人強行喚醒,一邊套著衣服一邊趕忙去開藥鋪的大門,他的嘴裏也一直在罵罵咧咧,當他推開門,看清來人是滄桑淩亂的衛靈桃後,口中的聲音戛然而止,而當他看清衛靈桃身後被兩人抬著的時翎更是瞪大了眼睛。


    “少……小少爺他是怎麽了?”


    “老宋,你快救救時翎!隻有你能夠救他了!”衛靈桃見了老宋,身子和聲音一起在顫抖。


    老宋已然知曉情況不妙,當他把了時翎的脈後,神色更加低沉。


    “快,快將這位公子抬至後屋。”老宋神色倉惶,他急匆匆的帶著衛將軍府的兩人將時翎給安置好,而後火急火燎的抓起了藥架子上一係列的治療工具和藥材。他輕輕褪了時翎的衣衫——


    時翎古銅色的脊背上,數十條暗青色的橫紋密布於上,如一條條盤曲糾纏的青蛇,吐著可惡的舌芯,麵目可憎。


    衛靈桃忍不住叫出聲來。


    老宋麵色凝重:“時公子他……他耗損的內力太多了,而且加上他受到了更強力道的衝擊,如今,他的體內有兩股內力在遊走,他的筋脈遭受了兩股力道的重創,開始呈現閉縮的狀態……隻怕他是兇多吉少。”


    衛靈桃搖搖頭,目光堅定的望著老宋:“他一定會沒事的,老宋……你一定要救他。”


    “我會拚盡全力的。”老宋深唿吸一口氣,他靜靜瞧了一眼衛靈桃,眸子裏透露出晦暗未明的光芒。


    “丫頭,你留在屋內替我打下手,其他的人暫且迴避吧。”


    衛英縱然放心不下衛靈桃,但他瞧著此刻表現的無比鎮靜的衛靈桃終究是沒再說一句話,他揮了揮手,示意屋內的人都跟著他離開。而後,那扇門被緊緊的合上。


    衛英拖著步子坐在庭院裏的青石台階上,他沉默的望著天上的明月,不語。


    此刻,在屋內,老宋正在熊熊的烈火上炙烤著手中鋒利的匕首。


    “他體內有大量的淤血堵塞著經脈,我現在要剜開他的血肉,將淤血都釋放出來。”老宋的目光望向時翎背後的紋絡:“丫頭,我會按照經絡一點一點的釋放,你要隨時準備好替他縫合傷口,防止新鮮血液流失過多致使這小子失血而死。”


    末了,老宋又加上一句:“你怕不怕?”


    衛靈桃深唿吸一口氣,而後目光堅毅的望著老宋搖了搖頭:“隻要你能救活他,我就不怕。”


    老宋點點頭。


    滾燙的匕首在酒裏滾了一遭便犀利的劃破了時翎的肌膚,匕首一點又一點的深入,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而後黑色的血液從時翎的劃破的肌膚處湧了出來。


    衛靈桃不禁皺了皺眉,有水霧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不禁抽了抽鼻子,而後將水霧和湧上心頭的疼痛和不安感狠狠壓了迴去。


    衛靈桃攥緊了拳頭,她像是要攥緊什麽力量,讓自己的不安散去,讓不斷爬上肩頭的顫抖散去。


    “丫頭,該你了。”老宋的聲音有些沙啞。


    衛靈桃點點頭,複又深唿吸一口,將手中銀針放在火上炙烤了片刻,而後引線,慢慢湊近時翎的傷口。


    替時翎縫合傷口的時候,衛靈桃一直都表現的很冷靜。盡管那一針一線在時翎的肌膚裏來迴穿梭也讓她的心跟著穿梭,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緊張與顫抖。她的手上拿著銀針,卻像是拿著整整一個世界,她淡定從容,她冷靜無畏。


    衛靈桃知道,此刻的她和時翎都在與命運抗衡,她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因為她害怕一個不留神,她的整個世界都倒塌了。


    皎潔的月光漸漸淡去,漆黑的夜空也泛上了若英若現的微白,黑夜正慢慢散去,白晝卻姍姍來遲。


    老宋後院的小診療房裏,燭火正展現著頑強的生命力活躍的跳動。整個屋子裏一片肅靜,所以刀子劃破血肉的聲音以及血液流淌的聲音在這片肅靜裏顯得格外駭人。


    老宋和衛靈桃配合默契,一個屏氣凝神剜著血肉,一個拿著針線將綻開的血肉給重新縫合,有汗水從二人的額頭上沁了出來,他們隻用衣袖輕輕拭去,而後又開始手上的動作。


    屋子裏的燭火跳躍了一宿,衛靈桃和老宋更是一宿沒睡,同樣沒有合眼的還有屋外的衛英。他不時的迴過頭打量著屋內的情況——他看到了燭火投射在窗戶上的二人的縮影,他雖不知屋內是何情況,但卻明白,此刻的屋內是彌漫著硝煙的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爬上了樹梢,屋內的燭火也隱隱綽綽,而後驟然熄滅。


    衛英連忙起身,與此同時,雙扇門也被打開,從裏麵走出來的是滿臉憔悴且蒼白的衛靈桃。


    衛英的心不禁揪了一下。


    “父親。”衛靈桃輕輕喚了一聲,衛英忙將衛靈桃摟在懷中,而後他便感受到了衛靈桃肩頭輕微的顫動,而後,顫動的動作越來越大,衛靈桃的哭聲也越來越大。


    衛英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他隻緊緊的摟著衛靈桃,粗糙的大手覆在衛靈桃的背上輕輕的拍撫。


    就好像小時候的衛靈桃受了委屈,隻要他這麽輕輕的拍撫,衛靈桃的心情便會漸漸平複。


    苦苦支撐了一夜,堅強與勇敢此刻也感知到了疲憊在衛靈桃的身體裏消失殆盡,而取而代之的是軟糯與膽怯。


    衛靈桃在衛英的拍撫下沉沉睡去,隻留下一大灘熾熱的淚水在衛英的肩頭。


    衛英這才問老宋:“大夫,那位公子情況怎麽樣了?”


    “我們已經盡力了,至於他何時能夠清醒,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宋的聲音依舊沙啞。


    “那小女……”衛英的目光投向了懷裏睡去的衛靈桃,滿是擔憂。


    “這一個晚上對於衛丫頭來說也算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了。她苦苦撐了這麽久,也是辛苦她了。”老宋歎了口氣,眸子裏湧上一抹慈愛之光,他望著衛靈桃緩緩說道:“若非用情至深,有哪個姑娘能親眼體會剜肉放血之苦?又有哪個姑娘能剜下自己的血肉做藥引?”


    “藥引?”衛英瞥過眸子去打量衛靈桃——果然,她的手腕上綁了一層厚厚的繃帶,還能看見若隱若現的紅色血液。


    衛英不禁沉了眸子:“小女傷勢如何?”


    老宋並未立即答話,他輕聲歎了口氣迴到了身後的診療房裏,等他再出來時,手裏已經多了兩個暗紅色的小匣子,他將匣子遞給了衛英身後的侍從們,然後才說道:


    “這兩個匣子裏分別裝著我給丫頭和裏麵那小子的藥材,該怎麽服用我都已經寫好了放在匣子裏。你放心吧,衛丫頭並無大礙,就是受了驚,同時傷了點元氣,好好休息幾日便好了。至於那小子……務必得好生照料著,匣子裏的藥材每一副都得按時服用,而且……”


    老宋看了一眼衛靈桃對著衛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家女兒,可是裏麵的那個小子可是這丫頭最心疼的人。他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家丫頭的心裏也絕不會好受……我就直說了,那小子現在意識全無,若想盡快恢複,就得需要丫頭時刻陪伴在他的身側一字一句的去喚醒他。”


    “我明白。”衛英迴答:“勞煩先生費心了,我這就帶他們離開。”


    老宋笑著揮了揮手,算是迴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翎時桃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突金塔克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突金塔克樹並收藏翎時桃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