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無果的身子隱在崖壁中,一雙老眼帶淚,目送貓小猴離開,直到貓小猴的身影徹底消失,他也不舍得迴轉,猛然一陣風吹過,滿頭白發,如雪一般飄向遠方。


    貓無果伸手去抓,卻是沒有抓到,麵露苦笑,歎道:“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其頭頂光禿禿的,鮮紅一片,每一根頭發的根部,都有一隻蠕動的血蟲,看著又惡心又恐怖,貓無果望著他的滿頭銀發飄向遠處,釋然一笑,滿臉苦澀,緩緩走進崖壁,一邊走,一邊揮手,如鏡子一般的崖壁,登時變得粗糙無比,有青草長出,有花朵綻開——


    走進崖壁最深處,他的雙腿哆嗦著,有點站不穩,吃力地揮揮右手,石門打開,裏麵一片潔白,如玉似雪,潔淨如天,正中有一白玉雕成的蓮花座,貓無果吃力地爬上去,盤腿而坐,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猶如觀音入定。


    “你來了!”貓無果突然開口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這個時候,我必須得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從牆壁飄出,隨即一條金色的人影走出,其麵帶黃金麵具,刑天猙獰,竟是天尊。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貓無果緩緩睜眼,“終究還是你贏了,天意,真是天意!”


    “不,是我輸了。”天尊輕歎道,“無果,是我對不住你,但你變成這樣,我也無能為力,真的很抱歉。”


    “嗬嗬,生死有命,我早就是個死人了。”貓無果笑著說,“何況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我心甘情願,與小猴無關,更與你無關,所以你不必自責。我也累了,你走吧,謝謝你能來看我。”


    “無果,難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的臉?”天尊猶豫著說出了這句話。旋即伸手取下了臉上的麵具。


    貓無果霍然睜眼,雙眸爆射出精光,死死釘在天尊的臉上,良久哈哈笑道:“是我贏了,是我贏了,果然是我贏了,哈哈哈——”


    大笑三聲,貓無果的笑容停住,身下的白玉蓮花,放出潔白如雪的光芒。將其身軀包裹,頃刻間,貓無果化為了一尊白玉雕像,沒有頭發,頭頂的血蟲。依舊清晰可見。


    天尊望著貓無果,呆然出神,久久迴神,也是大笑三聲,戴上麵具,一轉身走進了牆壁裏。


    來到冰月殿前,首先看到的就是黑頭。黑頭臥在一棵大樹下,正無力地啃著一條鮮魚,陡然看到貓小猴就站在麵前,歡喜地跳起來,將頭靠在貓小猴身上用力蹭著。


    “少主,你可知道。我們都擔心死你了。”黑頭眼眸含淚,完全沒有恐鶴該有的恐怖。


    “黑頭,大家都好吧?”貓小猴也是開心地直落淚。


    “你進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黑頭說著掉頭迴去,繼續啃它剛吃剩下的魚。


    冰月殿中。幹淨如舊,頂端傳來嬉笑聲,那是毛利美和子的聲音,貓小猴聞聲心中一暖,兩個多月過去,她竟一直沒有離開,倉促上樓,正好遇到月姬。


    月姬端著盤子,麵露錯愕,隨即滿臉欣喜,道:“少主,你先上去,我去給你準備吃的。”


    貓小猴本想阻止她,但看她一臉興奮,不忍拒絕,微笑著點頭,大步向上,來到了頂層,那裏才是居住的地方,而毛利美和子和貓小咪等,正在繡花,貓小猴遽然出現,將她們嚇得不輕,然而她們迴過神,也沒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慌慌張張地將所繡的東西藏了起來。


    “你們這是?”貓小猴被她們的舉動搞得昏了頭。


    “小猴,你怎麽迴來了?”毛利美和子吃驚地問,一邊將絹帕塞進了衣袖裏。


    “都兩個多月了,難道我就不該迴來?”貓小猴有點生氣地說,“我看你們是玩得開心,一點也不希望我迴來,是吧?”


    “肯定不是,隻是你迴來得不是時候。”貓冰月的聲音在貓小猴身後響起,貓小猴轉身,看到貓冰月依舊一身銀裙,出落得如若仙子,令人看了,不禁心生欽羨,想要接近她。


    貓小猴呆然望著她,久久才道:“郡主,為什麽說我來得不是時候?”


    貓冰月微微一笑,拉著貓小猴往另一邊的餐廳走去,輕笑道:“女孩子總會有一些她們的小秘密,若被男孩子知道,那該多羞啊!”迴頭望著一眼,毛利美和子和貓小咪滿臉通紅,隻有貓小蟲臉色平靜,自始至終在繡花,她那肥大的指頭也能繡花,貓小猴很想看個究竟,無奈被貓冰月強行拉到了餐廳。


    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月姬在旁側的廚房裏忙碌,而貓小猴的父母,則坐在餐桌前等待,看到貓小猴進來,二老立即起身,止不住地落淚,彼此噓寒問暖,久久才能平複心境。


    經過詢問,貓冰月知道貓小猴體內的魅毒已被驅除,長長鬆了口氣,道:“小猴,很快就是臘八了,族中十年一屆的勇士戰會在那一天舉行,我已經給你報了名,你必須拿到第一。”


    “若拿不到呢?”貓小猴笑問道。


    “不許貧嘴!”貓冰月嚴肅地說,“我在跟你說正事呢!你的主要對手,還是八大長老的弟子,他們各有一名唯一的徒弟,魔力強,魔法深,當然,也不乏會有別的隱藏高手出現,但參賽者全是族中貓猴,而你要成為貓猴王,就必須先奪得貓猴族勇士的稱號,而隻有勇士戰的第一,才能擁有那樣的稱號。”


    “十年一屆,那不是會有很多的勇士了?”貓小猴可不想做什麽貓猴王。


    “話是這樣沒錯,成為勇士僅是成為貓猴王的第一步。”貓冰月歎道,“自從大哥死後,族長戰一直沒有舉行,而這屆勇士戰後一年,就會再次舉行族長戰,那時候族中所有頂尖高手都會參加,包括八大長老,畢竟族中不能一直沒有族長,所以這屆勇士戰你必須拿到第一。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我本以為會來不及,還好無果前輩沒有食言,果然在勇士戰前將你送了迴來。”


    “嗯。我會努力的。”貓小猴堅定地點頭,雖然他不想做貓猴王,但知道一旦讓霍魯等小人當上,以後決沒有他的好日子,如今雙親也到了身邊,他便有了在魔法世界紮根的打算,而那更加複雜的人類世界,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人生存。


    提到貓無果,貓小猴的心又刺痛了一下,如此奇怪的感覺。令他的心有些惶惶,當月姬端上美味的飯菜,他想到的也是貓無果應該還沒吃飯,而當眾人在餐桌上說說笑笑,他想到的是貓無果孤零零一個人呆在那冰冷的崖壁中。


    沒吃幾口。他再也吃不下,起身道:“你們先吃吧,我去看看我師父。”


    貓冰月放下刀叉,不解地問:“小猴,你才剛從那裏迴來,怎麽又要去?你看天都黑了,明天再去吧。我們一起去,無果前輩治好了你,我必須親自去感謝他。”


    貓小猴隻得壓下心頭的擔憂,食難下咽,便起身說他累了,自迴房間休息。躺在床上,也是望著天花板無法入眠。


    “小猴,他不要緊吧?”毛利美和子望著門口,不無擔心。


    “沒事,他應該是累到了。”貓冰月說。“這兩個多月來,為了驅毒,他們師徒一定都很辛苦,月姬,將我那箱最好的寶石拿出來,明天當作給無果前輩的謝禮。”


    “郡主,那是你最——”月姬聞言大吃一驚。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隻要小猴沒事,就夠了。”貓冰月微笑道,“大家快吃吧,別因為小猴而影響了自己的食欲!”


    翌日天才亮,貓小猴就催促著要去看貓無果,隻因他心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總覺得貓無果會出什麽事,突然的衰老,奇怪的話語,種種聯係到一起,讓他覺得他再也看不到貓無果了。


    一行備好禮物,來到那山崖下,看到崖壁上長滿了青草,開滿了鮮花,陽光下崖壁閃著金光,熠熠光輝,迷離眾眼。


    貓小猴跑過去摸著粗糙的崖壁,顫聲問:“怎麽會這樣?”


    貓冰月也大為驚駭,雙手齊揮,銀光撒到崖壁上,崖壁也沒起任何變化,道:“我也不知道,難道無果前輩真的出事了?”


    山崖上的鮮花,突然花瓣掉落,隨風漫上天空,旋轉飛舞,如散花仙子,金光熠熠,凝化成形,化為巨大的貓無果,笑臉如花,如天神般俯視著眾人。


    “師父——”貓小猴驚訝地望著那花瓣人,搞不懂貓無果在搞什麽鬼。


    貓無果大手一揮,滿天花雨,悉悉索索,其溫潤如花的聲音,旋即飄下:“小猴,師父得走了,很遺憾無法親眼看到成王的那一天,你要努力成為貓猴族的王,千萬別讓那些居心叵測的混蛋繼承王位,那是為了你好,更是為了整個貓猴族好,有許多話,許多知識,許多你想知道的事,在你熟睡時,為師已幫你放入腦中,順便清除了索隆留給你的一些不好的東西,為師走了,不要悲傷,能收你為徒,是為師此生最大的驕傲,記住,你永遠是貓無果的徒弟。”


    花瓣人旋即飄散,隨風遠去,香風陣陣,山崖上枯萎的花朵,重新綻開,卻比之前開得更加妖豔。


    一粒花瓣凝成的藥丸,緩緩飄落到貓小猴麵前,他伸手接住,身子微顫,轉身對毛利美和子說:“美和子,張嘴!”


    毛利美和子不明所以,但聽到貓小猴命令的口吻,乖巧地張開嘴,眼眸靜靜地望著他,她知道此刻的他,心頭有太多的傷痛,貓無果會離去,誰都明白和給貓小猴驅毒有關。


    貓小猴將那花瓣藥丸塞進她嘴裏時,她也是毫不猶豫地吞下,麵前的這個男孩,是除了父親外,她唯一可以全身心信任的人。


    “師父告訴我,索隆在你腦中也埋下了禍根,這藥丸可將那些記憶消除,因為那本就是虛假的,但將來卻可以讓我們乖乖聽從索隆的命令。”貓小猴微笑道,“好了,我們迴去吧!”


    “小猴,你——”毛利美和子看到貓小猴還能笑得出來,微感驚疑。


    貓小猴轉身要離開。猛地想起什麽,又迴頭跪下,對著那崖壁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師父。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言罷起身離去,毫無留戀。


    眾人愕然不解,貓小猴一下子仿佛變了個人,那蕭瑟孤傲的背影,仿佛不是他們所熟悉的貓小猴。


    毛利美和子緊咬嘴唇,緩緩問:“郡主,小猴他不會有事吧?”


    貓冰月迴頭望了一眼崖壁,心中也不知道是好是壞,歎道:“看造化吧,沒想到無果前輩為了給小猴驅毒。竟是犧牲了自己,難怪——”隻覺眼眶濕潤,忙伸手擦拭。


    在知道貓無果離世的那一刻,貓小猴也明白了一切,難怪貓無果會那麽憔悴。頭發也會變白,原來那兩個多月的時間,他不過是將魅毒轉移到自己身上,又將魔力送給他,最後選擇與魅毒同歸於盡。


    那一刻,他暗下決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就算死無葬身之地,他也要殺了毒女,為師父報仇,拜師貓無果後,雖聚少離多,但貓無果對他的關心。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多,最後甚至為他犧牲了自己,那種愛,叫他如何報答,何況他已經沒了可以報恩的機會。


    迴到冰月殿。貓小猴坐在窗戶邊,望著外麵,山色青翠,濃霧嫋嫋,這美如畫境的地方,留下他太多的思念,而貓無果臨終最大的遺願,就是讓他做貓猴族的王,他的命是貓無果給的,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貓無果失望。


    毛利美和子走進房間,將門帶上,手中抱著一團白絲,正是貓無果被風吹走的一頭白發,她發現了那頭發,貓冰月確定是貓無果的頭發後,這才給貓小猴送來。


    貓小猴一把抓過頭發,呆然望著,雙眸淚湧,身軀抖得如牆頭草,才剛平複的心境,再次泛起驚天巨浪來。


    貓小猴咬緊牙關,顫聲道:“毒女,你給我等著——”


    毛利美和子看到貓小猴麵部抽搐,眼眸噴火,咬得牙齒格格響,嚇得花容失色,她從未見過貓小猴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但她卻能感覺到此刻他心中的悲痛,搬了椅子坐在貓小猴身邊,緊緊抱住他的身子,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貓小猴,隻想用自己的體溫,讓渾身發冷的貓小猴感覺到一絲溫暖,讓滿是報仇雜念的貓小猴能夠感覺到她的存在。


    貓小咪在門縫中偷看著,眼眸濕潤,緩緩離開,卻是碰到了貓小蟲,貓小蟲的眼睛也紅紅的,像是才剛哭過。貓小咪不知道她為何要哭,便拉著她離開。


    “小蟲,你哭什麽啊?”到了很遠的地方,貓小咪才問。


    “我不知道,就是看到小猴傷心,我也會傷心,好像——”貓小蟲哭著說,“就好像很早以前我就認識他——”


    “很早以前就認識?”貓小咪詫異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迴事。”貓小蟲說著哭得更傷心了。


    貓小咪輕輕將她摟進懷裏,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貓無果一死,好似一切都變了,變得冷漠,變得陌生,變得可怕。


    時光靜溢,貓小猴迴過神,低頭望著毛利美和子,毛利美和子俏臉通紅,淚痕清晰,他心一疼,忍不住低頭,在她額頭印上輕吻。


    毛利美和子登時呆住,雙目無神,好似全身的魂兒都飛走了。


    貓小猴卻是有些尷尬,一時情難自禁,嘿嘿笑著,看著毛利美和子轉瞬羞紅的臉,伸手將她抱得更緊,陡然看到她衣袖露出的一點白,那是絹帕的一角,趁她不注意,輕輕抽出來,卻見絹帕上繡著一隻綠色的貓猴,貓猴後背一對潔白的翅膀,宛如在千年寒冰中綻開的冰蓮,貓猴對天而望,威風凜凜。


    絹帕右下方,用紅絲線繡著幾個小字:“海枯石爛,情緣永在!”


    “這是送給我的?”貓小猴厚著臉皮問。


    “啊?”毛利美和子急忙將絹帕搶過來,掙脫貓小猴的懷抱,慌慌張張躲到一邊,雙手背在後麵,急得仿佛要哭似的。


    “難道是送給別人的?”貓小猴麵色一冷,將貓無果的頭發塞進口袋裏。


    “小猴,我——”毛利美和子看到貓小猴好像生氣了,登時慌了,卻見貓小猴猛地撲過來,伸手去搶她手中的絹帕,急忙尖叫著逃了出去,那絹帕她還沒有繡完,決不能現在就給貓小猴。


    貓猴山中的天是越來越冷了,好在他們都修習魔法,能夠抵禦嚴寒,但不管多寒冷的天,天上落下的都是雨,不會變成雪,翠綠的山峰,白茫茫的煙霧,永遠如是,不會改變。


    次日就是貓猴族勇士戰舉行的日子,晚上月姬準備了更加豐盛的酒菜,大家聚在一起,又說又笑,開開心心,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倒也不錯,但一些麻煩事,終究躲不過,貓小猴的父母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裏的生活,甚至還會騎上黑頭去空中看風景,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


    看到父母開心,貓小猴也就安心了,吃過晚飯,打算到山中再修煉一會,八大長老的弟子,從未露麵,但貓小猴知道他們的實力,一定強得可怕。


    才剛出了冰月殿,一條人影從黑暗中閃出,低聲道:“貓小猴,什麽都別問,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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