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雲修以為她又犯了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歸的老毛病,剛想勸她,她又不是神仙,怎能知過去通未來,她送五十兩銀子本是好意,那家人不受,她也不能預料到,被有心人利用也不是她的錯。


    但見她開口道:“這事情有我未考慮周到的地方我承認,我也不會逃避自己應付的責任,但你又何嚐不是一種欺弱怕硬,今天若出行的是王縣丞,你認為你可有機會接近到他嗎,恐怕你一衝進來,就被兵丁給扔出去了,你知我是贈銀之人,又沒有趕走你,所以認為有機可乘,壞人的惡你不敢下手,好人的善良反而可以利用,你可承認嗎”


    “胡說,你算哪門子好人,簡直是厚顏無恥之輩,我今天殺了你便沒想活著”小乞丐咆哮道。


    “整件事裏難道作惡多端的不是王縣丞嗎,房子是他燒的,錢是他搶的,也是他欺負你們做工的,你若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又不知道有朝一日我還會迴來的情況下,卻為何沒有殺了王縣丞?”


    這迴反輪到小乞丐啞口無言了。


    “冤有頭債有主,他今日已經被我繩之以法了,你若還想找我報仇的話,我給你兩個選擇,一跟著我,我請師父教你習武,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報仇,可你要知道武力可以殺死一個王縣丞,還會有張縣丞,趙縣丞這樣罔顧人命、為禍一方的人層出不窮,或者我也可以請師父教你習文,登科及第,做個造福一方的好官員,你若有更大的能力,甚至可以改變這樣的環境,讓王縣丞之輩在官場上無法生存,這兩條路都任憑你選”


    小乞丐直愣愣的看著她,似在探究她為何肯如此做,半晌還是用蚊呐般的聲音道:“兩個都選可不可以?”


    秦榛會然一笑,這小屁孩還挺貪心的,“可以倒是可以,不過我想知道若隻能選一樣你會如何選擇?”


    小乞丐張了張口,秦榛看他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好了不用說我也知道了,我叫秦榛,阿榛姐姐我估計你也叫不出口,叫我老秦也行,可否告訴我小漢的姓名”


    “許言”


    “好,我們走吧”


    眾人遂重新出發,疾行了十幾裏後趕上了大路上的隊伍。


    路上趁許言在馬車廂裏睡著的時候,南風問道:“為何還要給那小孩子習武的選擇,若他真的好賴不分,豈不是給自己添了個冤家”


    “他一家人都十分善良,他也如此,他拿筷子刺我的時候還有猶豫,若是好好教化定然可以成材”秦榛道。


    “這次倒有些讓我刮目相看,沒有一味的苛責自己,何況若是你不這麽說那小子也不會跟著我們”寧雲修道。


    “他一家的悲劇我雖不能預料,但事卻因我而起,即便王縣丞是最大的禍首,但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的說與我無關,若是能培育他成材,也算是彌補我的一點罪過吧”秦榛道。


    風是萬物的信使,眾人的話語好似長了腳似的,跑來鑽進馬車上還未熟睡的小男孩的耳朵裏,他伸了個懶腰,然後轉過身去繼續睡去,這次他可睡了一個安穩的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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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路過揚州邊境的時候,秦榛打趣顧希白道:“我有個朋友在揚州,怎奈歸期有限,不能抽身前去看望,有人可否要去看望一番哪?”


    顧希白在馬上望著揚州的方向,然後便打著馬跑到了隊伍的前麵,離那臭野猴子遠點,省的她多嘴多舌。


    “他真的不去呀,楚姐姐就在揚州,這他都能裝作若無其事的,你到底給他灌得什麽迷魂藥讓他如此堅定的跟著你?”秦榛疑惑的對著寧雲修道。


    寧雲修靠過來,豎起手掌道:“不過是跟他說這次定會給他一個關於十八年前樂聞將軍戰死之事的交代,在事情了結之前,他恐怕還不能放鬆,所以能不與她扯上瓜葛便不要扯上”


    秦榛砸砸嘴,這條大青蟲對楚姐姐倒是認真的,既然如此,便等塵埃落定之時再說清楚也好。


    過了揚州邊界,再三四日到了定州,在定州居然又遇到了一個攔隊伍的乞丐,正納悶這年頭攔隊伍的乞丐怎麽這麽多呢,剛想給幾個碎銀子打發走了,定睛一看,竟然是小臉髒兮兮的富餘。


    秦榛不動聲色的走過去給了她幾個碎銀子,然後低聲與她耳語,叫她晚些時候變換裝束到驛站後門處找她。


    傍晚,富餘換了一身青棉布衣敲了敲後門,有人將她帶了進來。


    “阿榛姐姐,父親、母親都被下了天牢,哥哥也不知去向,我知道你們迴京一定會路過這裏,便搶了乞丐的衣服來這兒等你們”說完便難過的哭起來了。


    “雖搶了乞丐的衣服,弄髒了臉,但是頭發一絲不亂,腳上的鞋也無破損,不像不像”許言一板一眼道。


    “嗚嗚,哪裏來的小屁孩,人家爹娘都下獄了,你還管我像不像乞丐”富餘道。


    “童言無忌,別跟他計較,這事我們也聽說了,你哥哥沒事,你放心,富老爺和富夫人也一定會有辦法救出來的”秦榛安慰道。


    “既是下了天牢,除非皇上迴心轉意,否則又如何有轉機,聽說你家是前朝李氏後裔,皇上如何會迴心......”


    他還沒說完,富餘又嚎了起來,用手指著許言,他他他的。


    秦榛為了自己的耳膜,對南風道:“南風,你先把小言帶出去練練功夫,這兩天是不是有些鬆懈了”


    南風把許言帶出去後,富餘才好一點,“他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我都不知道我家居然是前朝後裔,那我怎麽說也該是個公主啊,每天累死累活的在店裏忙活,算數,招唿客人,還要去跟著進貨,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呀,你看那嘉善公主威風的,府中曾收羅各色美男,高矮胖、溫柔冷酷、應有盡有、百花齊放,我怎麽沒這個福氣,為了美男來店裏,還要給他們打折被爹罵......”


    秦榛摸摸眉毛,她居然是因為這個在嚎。


    “富老爺為國為民做了這麽多的事,即便是扣上前朝李氏的帽子也磨滅不了,公道自在人心,一定不會讓他們受冤的”


    “那我不哭了,阿榛姐姐說沒事兒的,那便一定沒事兒的”她像樹袋熊一樣抱著秦榛的胳膊,“這一年多來姐姐是怎麽到的益州,又怎麽去了狼山,竟還當上了狼山三當家的,還趕跑了南越人,想來這一路的經曆十分有趣,快給我講講,那個著青衣,樣似書生,容貌清秀的公子雖然英俊,但看他眉毛微挑,印堂稍窄,想來脾氣不好。那個持雙刀的,高高壯壯,身材健碩,樣貌粗狂的雖不柔和,但看上去蠻有趣的,還有那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白的公子是誰,可否有喜歡的姑娘,你看他可會喜歡我這類型的姑娘......”


    秦榛一時竟不知怎麽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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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雲修當夜潛迴了西北軍駐京的住處,與富衍換迴了身份,又安排了連青先行迴城潛迴睿王府。


    富衍則留在城外並未與他們一同進城。


    第二日一早眾人整頓裝束,一路意氣風發的昂揚入城,西北軍和征南軍的四千人馬大部分留在外麵,隻餘五百人得以進入城內。


    秦榛也並未帶著富餘和許言進城,秦晏,殷三娘還有徐美茹也一同留在城外,這幾人中隻有徐美茹身懷功夫,留她和一眾暗衛護著其他人,京城一灘渾水,還是留他們在城外等候消息較為妥當。


    隻這五百人的軍容也十分的氣派,整肅的隊伍,井然有序的行進入城,個個都是氣宇軒昂、英姿勃發的青壯男子,引得城內的姑娘一陣歡唿。


    城內百姓列在街道兩側夾道歡迎,秦榛心中感慨萬千,想到去年那時自己狼狽又倉皇的逃離出京,身邊隻有娘親和南風北風,也是在這座城門處,西風堅挺的立在城門之上,拉住掉城門的繩索緊緊不鬆,給他們逃跑爭取了時間,娘將她護在馬上,她死命的盯著迴頭看著,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將那場景印在腦中,提醒著自己不能忘記。


    抬頭望著走過的這座城門,仿佛還能看到西風的身影,她對虛空中的幻影說道:“西風,我迴來了”


    隊伍沿著城中的街道一路行走,路過了熱鬧的商業街,和勳貴雲集的貴族區,當路過薑府外的時候,秦榛著眼看了往日碧瓦朱甍的薑府,今日雖也依舊氣派,但卻多了絲嚴肅,不知道薑育衡的中風病怎麽樣了,可否好些了,她如今迴來是否會怨她?


    薑府外的街道還能浮現起那日劫持太子來此大罵薑育衡的場景,那時府外一片混亂,公主招來的刺客不知從哪冒出的,竟真的要刺殺太子,東風無意間被那箭矢擦傷,未曾想那毒竟那麽厲害,幾個唿吸之間便毒發全身,便是大羅神仙都救不迴來。


    她抬頭望著天,喃喃道:“東風,我迴來了”


    隊伍繼續慢慢走過,經過了一陣熱鬧,秦榛突然想到自己不知該迴何處,薑府是勢必不能迴的了,去找自己的親爹也不行,他們的關係還未公開,今後的事態還不知如何發展,還是先小心為上,睿王府也不方便迴去,畢竟她已不是薑府的小姐了,那個婚約早就不作數了,隻是這偌大的京城,竟無一處歇腳的地方,好在皇上考慮到梁非陽他們在京城還沒有府邸,因此收拾出了一處宅第,她便跟著他們住到了會同府。


    這居所很大,房屋很多,足夠他們這些人居住。


    眾人本待在這裏歇息一日,待第二日早朝時分成帝宣召時再入朝覲見。


    但今日下午便見宮中派了蘇玉公公來宣,先行叫安王和秦三將軍入宮奏事,其餘人待第二日早朝再行參見。


    隻叫了她和雲修兩個,怕不是什麽好事,她可不覺得她與皇上有什麽好奏的。


    遂與蘇公公道:“這一路一路風塵仆仆,麵容不潔,恐衝撞了聖上,待簡單梳洗一番便與蘇公公一同前去複命”


    關上了門,她與南風、北風道:“還要麻煩你們去林府暗中保護我爹,以防有事發生”


    南風和北風走後,秦榛簡單的梳洗了一番,將變過裝的富餘安排給了大哥和二哥,讓他們幫忙照看一下,今夜怕會是一個很長的夜晚啊。


    她換上了一個利落的裝扮,與等在府外的寧雲修一道,他也正巧被從睿王府叫出來。


    兩人並駕一直駛向宮城門口才下馬,收了身上的兵器,由蘇公公領著入宮,皇上正在養心殿等著他們呢。


    天色漸晚,紅日西沉,十二月的隆冬天氣正寒,秦榛他們迴京前的幾天,京中下了一場百年難見的大雪,絨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從天上落下,京中一片粉妝玉徹、銀裝素裹的景象,這幾日雪已滿滿消融了,宮牆瓦簷下還有結著冰的冰棱,地麵上有微微的薄雪,三三兩兩的內監和宮女還在掃著殘雪,黃昏中的金黃日光灑在丹紅的朱牆上泛著橘色的霞光,簷下的冰棱在這霞光中融出水來滴答滴答的流下。


    “蘇公公,皇上可有說召我們進宮是為何事?”寧雲修道。


    “想來是有些體己話要說,畢竟皇上與安王殿下的關係可是非同尋常的”蘇公公道。


    “既如此說來又為何一同召我前來”秦榛道。


    “二位大人無需疑惑,見了皇上自然知曉了”


    不愧是皇上的人,蘇公公嘴嚴的緊,半分消息都莫想從他嘴裏套出。


    過了兩座宮院,秦榛道:“今日宮中倒是有些安靜”


    快到養心殿時,離鹹福宮隻隔著長春宮和啟祥宮,以往這時候在這裏已經隱隱約約能聽見鹹福宮陳昭儀的歌聲了,今天倒是沒有唱歌嗎?


    蘇公公道:“秦三將軍也聽到過鹹福宮那位唱歌?”


    “以前給宋貴妃按蹺的時候都是這個時辰從翊坤宮出去的,離鹹福宮不遠,是以聽到過”


    “將軍真是心思細膩,隻來過幾次便留意到今日沒有歌聲,連我這日日聽慣了的人都沒有發覺”蘇公公笑道,接著又派了一個小內監去鹹福宮看看,是否有異。


    再行不一會兒,便到了養心殿,成帝正高坐在龍椅上等著他們呢。


    說起來這還是秦榛第一次見到成帝呢,和她想象的並不一樣,他似乎應該正是年富力強、神采奕奕的時候,但卻帶有一副老態的樣子,斜倚在龍椅上,目光深沉如鷹眼一般,盯著人看的時候那目光似乎能剝開人的衣服,讓人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看得人很不舒服。


    待走進殿中的時候,秦榛才用餘光發現,薑育衡、申萬青也在。


    薑育衡手拄著一根手杖,手指交疊搭在其上,微微有限顫抖,他見秦榛進來,不知是否是在成帝麵前的緣故,表情十分冷淡,秦榛有些愧於麵對她,因此未曾將眼光停留在他身上,隻怕他會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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