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州官署隻停留了一天晚上,眾人並未多做停留,便又啟程了,第二日秦榛身邊多了個伺候的侍從,以前去江州的時候,秦榛扮成他的小侍從,如今倒是輪到他了。


    仔細看那小侍衛,眼角低垂,臉色土黃,鼻子倒是高挺,可眉毛又略顯雜亂,臉型倒還是有些英俊的影子,隻是這五官是在是過於平平無奇,姚燦的易術雖可輕易偽裝成別人,但是寧雲修沒有他那麽深的功底,不能長時間的偽裝,因此還是這種原始的偽裝方式比較輕鬆。


    他於是便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外麵,並無其他士兵認出安王殿下竟就在他們的隊伍之中。


    行了兩天,路過宿州,秦榛叫大部隊先走,半日之後她會追上他們的,這裏她還有些事情要辦。


    她雖然是個心極大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她若記著,輕易便不會忘記,比如那時她從京城逃到宿州一個小縣城時,茹姨從定州趕來找她,卻引來了追捕的官員,那縣丞好生喪盡天良,不敢強攻進來,便放火燒屋,連累周圍十餘家百姓的房屋,事後又想將罪名推到她頭上,當時已入冬季,百姓損了房屋,天寒難耐,她不得已向富兄借了錢財以補救百姓,當時還沒機會收拾王縣丞,今日時過境遷,這事情總得有個說法才是。


    她帶著雲修和一路侍衛繞路到那縣城,直奔縣城官署,那王縣丞聽說征南軍的三把手來了,連忙整頓衣裝出府來迎,隻是不知道這征南軍中的將軍怎麽會蒞臨他這小縣城,心裏雖有些打鼓,也隻得帶著一眾官吏畢恭畢敬的站在官署外迎候。


    縣城很小,征南軍路過一事在縣城百姓之中很快傳開,大家紛紛出門去看。


    牆角中的幾個小乞丐抹了抹臉上的灰也從地上爬起來湊到前頭去看。


    秦榛帶著侍衛隊直奔縣城官署,王縣丞一直低著頭畢恭畢敬的下拜,都沒敢抬頭看清眼前之人是誰。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上頭傳來,“王縣丞,咱們可是好久不見啊”


    他正奇怪,怎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如何與她曾見過麵?


    他大著膽子稍微把頭抬起一些,偷眼看她,這一看可嚇了一跳,秦榛正俯身看他呢。


    他認出來了,這不是當時全國範圍內張黃榜通緝的那名朝廷欽犯秦榛嗎,他是聽說了征南軍的三把手姓秦,可是外界多以為是個男子,怎知竟是那個秦榛,她此時雖然是一身男裝打扮,但是她的容貌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圍捕她的時候,她的氣勢可是把他嚇得落荒而逃了,事後才知道她不過是虛張聲勢,白白的浪費掉捉拿她的機會,否則的話她又怎會有今日。


    他戰戰兢兢道:“秦將軍大人有大量,當初您是朝廷欽犯,下官也隻是忠於皇命,不敢有私呀,如今誤會解除了,皇上也發了黃榜洗清您的罪責,還請秦將軍不要責怪於下官”


    “王縣丞不必顧慮,我也不是那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之人,我們不妨先進府衙敘敘舊,百姓們都看著呢,這裏也不方便說話”秦榛道。


    王縣丞不知有何舊可敘,但也隻得硬著頭皮跟去。


    秦榛進了府衙很自然的坐在上首,很有一種反客為主的架勢。


    “是這樣的,當初王縣丞為了緝拿還是通緝犯的本將軍,不顧及周圍百姓放火燒毀了周圍十餘間房屋,那時正值寒冬,本將軍過意不去,因此借錢分給了房屋受損的百姓,可本將軍剛才路過原先燒毀的房屋之處時,發現他們並沒有在原本的住處之上修建房屋,可否是另尋了其他安居之所”


    王縣丞聽她這樣問才知道怪不得那幾處受災的人家居然還有錢財能夠重建房屋,原來是她暗中送了錢。


    隻是若是叫她知道他利用官威覓了其中幾家的錢,怕是難逃問責了,好在皇上叫他們迴京述職是有時限的,她不會在此久留,隻要能瞞過她便妥了,到時山高皇帝遠,怕是也忘記了此處之事。


    “迴稟將軍,原來的房屋被燒毀,他們都認為是不祥之地,因此沒在原址上修建,而是在郊外新建的房屋,將軍寬宏大量還能顧及百姓,下官實在是慚愧、慚愧”


    “既然已建了房屋便好,隻是縣丞也知這房屋是因何被毀的,這錢......”


    王縣丞恍然大悟,原來她來此的目的,是覺得那銀子不該由她出,來要錢來了,罷了罷了,就當是破財免災,趕緊把這個瘟神送走。


    “秦將軍說的是,這火本就是下官命人放的,卻讓將軍借錢來補償損失,是下官太沒有覺悟了”


    他揮揮手,叫來官吏,下去取五百兩銀子獻給秦將軍。


    那官吏不一會兒麻利的將五百兩銀子取來,秦榛一看可不止五百兩銀子,而是整整一千兩銀子。


    “這......”


    王縣丞迎著笑道:“那另五百兩是利息,將軍借錢給百姓,想必也是要付利息的,怎能讓將軍付這利息,該由下官付才是”


    秦榛心裏好笑,她借的又不是高利貸,怎的利息會這麽多,分明就是想賄賂她。


    她倒是看看,他有多少的錢可以賄賂她。


    她拿起盤子裏的銀子,撥弄一下,歎了口氣。


    王縣丞以為她是嫌錢少,又叫人取了來些,“是下官不識數,算錯了利息,不知秦將軍所借的利息幾何,下官也好明白償付”


    他倒是投機,直接問她想要多少。


    秦榛將自己的雙手伸出來,撚了撚手指吹了口氣,王縣丞會意,雖心中罵道這女子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呀,居然要取十倍,但也咬牙叫人又去取四千兩來,怪不得說站在衙門口說話不方便,這就差明搶的賄賂自然是不方便的。


    過了一會兒那四千兩也取來了,秦榛看到白花花的銀子樂了,“王縣丞在這縣城為官可有五載?”


    王縣丞笑道:“五載可不止,快十載了”


    “那可算得上土皇帝了”


    “秦將軍,這話可不敢說呀”雖說不敢,但他心裏可是得意的。


    “要知道,這官家的銀子可不能動呀,這點底線我還是有的”


    “這都是下官自家攢的,絕對不動國家的財產”


    “你好大的膽子”秦榛突然一聲厲喝,嚇得王縣丞三魂差點出竅,“你一個小小的九品縣丞,一年俸祿不過五十石,一個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開銷也至少要三十石,王縣丞的家業恐怕不止五人吧,上要打點官路,下要養家糊口,難道是這十年來你的家人仆從跟著你餐風食露攢下的五千兩銀子,還是欺本將軍不會算賬嗎?”


    王縣丞被這一喝,哆哆嗦嗦的跪下來,“這......是下官好文墨書畫,縣中的百姓推崇下官的文采,因此紛紛競價買去”


    “哦~看來王縣丞還是大家了,來人邊筆墨紙硯伺候”


    說著叫人抬上筆墨紙硯擺在他麵前,他跟相麵似的半天不曾下筆,飽沾墨水的狼毫啪嗒啪嗒的滴墨在紙上,他隻好硬著頭皮寫了兩個字。


    秦榛走下去一看,那字跡簡直和螞蟻歪爬、老牛犁地一般扭斜,“王縣丞這是篆、隸、楷、行、草哪種流派啊,這字能買到五千兩?和明搶有何區別?”


    那王縣丞轉念又想,“是是,這字不值幾個錢,是我祖上有些古董,有那遠行的商人買走了我的古董,是以積蓄下不少錢財”


    “即是祖上的古董必然珍貴,何年何月所賣何物,買者何人,價值幾何,王縣丞不妨列個單子,我便去查查,若有一分對不上,便都是你貪贓枉法、盤剝百姓得來的銀子”


    “將軍冤枉啊,這時日久遠,確實記不得了”


    “記不得無妨,迴京路上還有段時日,可以慢慢迴想,若是還想不起來,到了刑部自有讓你想起來的法子”


    這麽多的銀子已經遠超過他的俸祿積攢了,又沒有其他的來錢手段,諒他即便能說明白也不敢說明白,定個貪汙的罪名還是綽綽有餘的,便命人把王縣丞拿下,押迴京城交刑部審理。


    整治了王縣丞之後,秦榛一行人準備離開追趕大部隊,剛才消失不見的雲修侍衛,這時又出現在她身邊,“師爺已經召了”


    “堂堂原刑部侍郎可不能濫用私刑啊”


    “又沒人看見,況且王縣丞若被拿下,他也跑不了,不如主動一點,還能免罰”


    秦榛笑笑,畢竟是刑部的老油條,最是會對付犯人。


    一路沿著城中的街巷出走,將王縣丞押在隊伍後麵。


    路旁雖有官府的兵丁護持,以防百姓衝撞,但不妨有那個子小的小孩子鑽過了人群擋在了隊伍前麵,他拿著一個碗,一雙筷子,碗裏還有一個發硬的饃饃,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破破爛爛的,是一個小乞丐。


    有兵丁想要把他抱走,小乞丐蹬著小腿踢他,用牙咬他,疼的兵丁把他放開,劈手就要打。


    秦榛製止住了他,問道小乞丐,“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那小乞丐跪在地上,“將軍可是去年冬天在此借宿之人”


    “正是,你認得我”


    “我家也在被燒毀的房屋之中”


    秦榛看他是個乞丐模樣,心中有些疼惜,走過去問道:“你的爹娘呢,怎麽你一個人在這兒,房屋燒毀後我曾偷偷送過五十兩銀子給各家,你又為何會流落街頭?”


    小乞丐的目光中有些晃動,眼中蓄淚,滴答的往下掉,嘴裏囁嚅著什麽,秦榛便蹲下身聽他說話。


    小乞丐握緊拳頭,脊背抖了抖,秦榛麵對小孩子絲毫沒有防備心,不察他握著手中的筷子直刺她的脖頸,一切如此迅速,她根本來不及反應,筷子即將捅破她脖頸的時候,一雙手握住了小乞丐瘦弱的手腕,是跟在她旁邊那個貌不驚人的侍衛。


    他微微一用力,小乞丐吃痛,鬆開了筷子。


    秦榛緩了緩神,退後兩步道:“可是有人指使你?”


    這小乞丐分明沒有功力,不像是訓練出來的少年殺手,隻可能是被人利用之人。


    “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想殺了你”


    秦榛詫異他血紅的眼中真的充滿著對她的恨意,若他真的是受災人家的孩子,她已經補償過了,而她記得當時並沒有人員傷亡啊,為何還對她懷有如此深的恨意。


    “既然要殺我,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到底是何原因?”


    寧雲修握著他的手腕,並沒有鬆手,小乞丐咬著牙道:“豈能不恨你,我爹在家中失火之前本就染了風寒,那日起火大家本已經都撤了出來,未曾想妹妹卻在廂房裏睡覺還不曾出來,爹冒著大火進去將妹妹搶救出來,出來的時候卻被門框砸中了後背,當時還都平安無事,可是十一月的天氣寒冷難耐,失了房屋的我們無處安身,隻得在城隍破廟裏居住,寒風刺骨入肌,避無可避,父親背上的傷口化了膿,加之風寒未好,寒氣入體,渾身發熱,病情加重,沒幾日便去了,母親為了照顧父親,晝夜辛勞,也染上了風寒,又因父親去世悲痛過度,幾個月後便跟著也去了”


    “那錢......”秦榛聽小乞丐一說,有些迴憶起來了,當時確有一家人暫住在城隍廟中,但她分明記得送錢過去的時候那家裏的男女主人俱在啊。


    “有一日我和妹妹在城隍廟佛像前的蒲團下麵突然發現有一包銀子,打開一看竟有五十兩,我們拿給爹娘,想著用這筆錢能找個避寒的地方,治好爹的病,可是爹娘說這許是哪個信徒遺落在此的錢財,若是遺失勢必要憂心惶恐,叫我們妥善保管,不可妄動”


    原來那錢他們沒用,她當時因為連累了無辜百姓的房屋被燒心中有愧,怕別人不肯用她留下的錢,因此沒留署名,隻是把錢偷偷放在他們身邊,這家人心地善良,竟以為是別人留下的錢。


    寧雲修聽到這放開了他的手腕,小乞丐雙手撐地道:“爹娘到死都沒有動這來路不明的錢,我和妹妹為了安葬爹娘動了五兩銀子,即便日後做牛做馬等找到主人之後也要還了這筆銀子,因此時常在城隍廟附近尋找,卻被有心人落在了眼裏,兩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帶著這麽多的銀子,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小乞丐抬頭指著隊伍後麵的王縣丞,“就是他,靠著花言巧語騙我們那銀子是他遺失的,還說我們擅自用了他五兩銀子,讓我們到他府上做短工,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做許多的活計,還了他五兩的銀子後又將我們趕出府去,妹妹因年幼體弱,不堪勞累,而我一日討來的飯食也填不飽兩個人的肚子,妹妹沒多久也餓死了,隻剩我一人,今日我得知那五十兩銀子也是你這個罪魁禍首拿來的,不仇視你,難道還要讓我因此而感謝你嗎”


    他的質問讓她啞口無言,她沉下了眼睫久久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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