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城門外支起了一盞紅燈籠,在城外不遠處的茶肆裏一直注視著城門動靜的秦榛仰頭把杯裏的茶一飲而盡,準備進城會一會顧希白。


    梁非陽在她下山前囑咐她了,雖然劫了人家的家眷是狼山理虧在先,但也不必過於示弱,有理有據、不卑不亢的去談即可。


    倒是減輕了她好大的心理負擔。


    單槍匹馬的去談當然是足夠有膽量,但是該有的準備也是要有的,南風和北風同樣跟著進城的人群混進了城裏以做支援。


    秋冬時節白日變短,酉時剛到暮色已經籠罩了大地,城內各店鋪家紛紛支起了燈籠,街上漸漸變得熱鬧起來,顧家的青玉樓建築氣派華麗,是益州宴飲最佳的場所,樓中有一款名為青梅白玉糕,酸酸甜甜的,口感清新綿密,最受益州達官貴人們的追捧,不知這味道和富春樓的榛子酥相比哪個要更勝一籌。


    秦榛想想都口水直流,說起來已經有好久都沒有吃到富春樓的榛子酥了,也不隻是好久沒有吃到榛子酥了,她還好久沒有見到雲修了,一時竟有些想他。


    她入了樓內,自報姓名,自然有小廝來引她,進了二樓一間在裏間的雅間。


    推門而入,屋內隻顧希白一人,還是一襲天水之間的青衣,不過想想他在江州白馬山莊時的樣子,秦榛還是有一些不寒而栗。


    “好久不見啊,秦姑娘”他先開口道。


    秦榛不自然的笑笑,“沒想到我們還能有再見麵的一天”


    他挑眉道:“怎麽,不想再見到我?”


    秦榛心裏想著估計不再想見到她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麵上道:“哪有,每次見顧公子都有一種如沐春風、倍覺親切之感,這不是顧公子的手上次不小心被我傷到,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嗎”


    “難道你不該過意不去嗎?”他舉起右手,手掌心裏還留有被藤蔓刺紮傷後留下的疤痕。


    秦榛很想說要不是你背後偷襲我,也不會中了我的招,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顧公子寬宏大量,有明月入懷之心胸,幕天席地之豁達,不會和我這小女子計較的”


    顧希白勾起了下唇,“那你就錯了,我可是個心胸狹窄、眥睚必報的人”


    秦榛看清了他的動作,但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顧希白一手掐著脖子,一手按住肩膀的按壓在了椅子上,鎖在椅子上的狹小空間,動彈不得。


    這姿勢雖然看著有些曖昧,但是看顧希白的眼神和動作,真是有殺了她的心呐。


    秦榛簡直是欲哭無淚呀,本來想著和顧希白好好談談,但這人二話不說便動起手來,看來還是要報傷手之仇,這人的肚量簡直是小如蜉蝣。


    可在這種強武力的壓迫下,還談什麽呀,還是先想想怎麽不被他掐死比較緊迫。


    秦榛雪白的脖子上已經被顧希白掐出了一道手印,臉色開始變得漲紅,雙手緊摳著他的手指,艱難的發出聲來,“就這麽把我掐死便沒意思了”


    顧希白的臉上有絲觸動,手上的力道減弱了些,秦榛得以有口喘息的機會。


    咳了咳道:“顧公子,你若是僅因為傷手之仇便要我性命,未免有些過了,你知道殺了我,雲修不會放過你的”


    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可笑,他現在都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管我嗎,別以為他沒有把柄在我手上,一個睿王府的公子,放著安分的貴公子生活不過,摻和我的事,他的身份便那麽簡單嗎,今日我可以不殺你,但我要從你口中得到我要知道的事”


    他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秦榛覺得這人是不是吃槍藥了,哪裏來的這麽大的怒氣,掙紮著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你......想知道什麽?”


    “他的真實身份”


    “睿王府二公子,原刑部侍郎,我的未婚夫,你還想知道什麽身份?”


    “看來你是不打算說實話了,來人,把人給我帶進來”


    門推開了,南風和北風被人雙手縛在身後,身後各有兩名壯漢抓著他們的肩膀給押了進來。


    顧希白冷笑道:“你真以為,他們兩個偷偷潛入益州,我顧家會是沒有察覺的嗎,那你便太小看顧家在益州的勢力了,你若是不說,我便從他們身上下手,你不是挺在意你身邊的人嗎,我倒要看看是替他保守秘密重要,還是他們兩個的性命重要”


    秦榛心裏奇怪,這顧希白不顧顧家還在狼山之上的人質,非要在雲修的這個問題上死磕,到底是抽了什麽風?


    她凝眉盯著他,“別忘了你的背後還有顧家,狼山之上還有顧家人質,他們的性命你也不顧了嗎?”


    “你不過上狼山幾天,別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梁非陽不會為了你得罪顧家,既然你不願說,便隻能讓他們吃些苦頭了”


    顧希白示意,一壯漢拿起肩上的鐵錘,輪圓了準備重擊在北風的膝蓋上,若是這一錘子下去,整個膝蓋骨怕是都要碎了,以後必定要成廢人了,秦榛看著那大錘馬上便要擊打到北風的膝蓋上,睜著驚恐的眼睛,連連點頭,口中喊道:“我說我說”


    顧希白抬起左手,那壯漢停下動作,但是由於錘子巨沉,剛好在北風腳邊落下,在地板上堪堪砸出了個大坑,若是落在腳上,恐怕這腳趾骨也是要廢掉了。


    秦榛鬆了一口氣,看見南風示意她不要為了他們分心,秦榛浮出個微笑安慰他們不要擔心。


    她道:“我可以說,但是隻能你一個人知道,你叫你的人先把他們帶下去”


    顧希白狐疑的看著她,“你不是要耍什麽花樣吧?”


    “在你的地盤上,你們人多勢眾,我能耍什麽花樣”


    顧希白思索了一下還是叫人先把南風和北風帶出去,秦榛心裏倒是急呀,這藥效怎麽還不發作,來之前特意讓師父調製了一番可以藏在指甲裏的毒藥,難道是師父偷工減料了?再不就是指甲摳出來的傷口太小了,毒素順著傷口進入血液裏發作的太慢?


    心裏默念著,快點發作,快點發作,再不發作她就要死在這裏了。


    人都已經退出後,顧希白道:“這裏就剩你我兩個人,該說的可以說了”


    秦榛滿臉無辜的道:“我要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所想要的答案,你會不會現在就掐死我呀?”


    她清楚的看到當她說完這句話後顧希白的臉上抽搐了一下,但她真是不知道呀,雲修又沒有親口告訴過她,所有的不過是她的猜測。


    顧希白有種被人耍了的感覺,秦榛這次倒是真的沒耍人,但是任誰都覺得她是在耍人,他怒道:“你......”


    然而,他剛要加大手指上的力度,卻突然感覺經脈像被麻痹一樣,渾身使不上力來,手指慢慢從秦榛的脖子上滑落下來。


    秦榛的脖子終於被鬆了束縛,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喘了幾口氣,好半天才把氣捋順,終於等到藏在指甲裏的藥發作了,師父呀師父,你製的這軟筋散要是再晚發作一會兒,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寶貝徒弟了。


    對於顧希白這個人還是不能放鬆警惕的,她可從不覺得他能像梁非陽一樣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與她談,而她又打不過他,必得想些自保的法子,在狼山之時,她特意又纏著師父,讓師父給她做了一個能登時卸下人武力,瞬間喪失反擊之力的藥,最好還能藏在手指甲裏,便於她施毒,剛才她看似毫無反擊之力的摳顧希白的手,其實就是為了下藥。


    看顧希白這反應,應該是經脈麻痹,手腳無力,這藥與雪凝草之毒的效果有些相似,不過雪凝草太過難得,師父應該是用了其他的草藥替代,做出了個低配版的替代品。


    秦榛看緊機會,連忙抽出掉在地上的劍,壓在他的脖子上,通過血液傳遞的毒性好比溫水煮青蛙,等到發現不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運內功壓製毒性了,這藥少說能維持個個把時辰,現在他們可以心平氣和的好好談事了。


    倒是喪失反擊能力的顧希白先開口了,帶著戒備的目光,“你的藥是哪裏來的?”


    “我師父做的,你有意見嗎?”


    他別過臉去,他曾懷疑他爹也中過類似藥性的毒,所以才在戰場上輕易被毒箭射中,倒在了冒著毒氣的沼澤中,屍骨無存。


    他曾從當時跟隨樂聞將軍參戰的幾個副將口中得知,父親中箭前行動突然變慢,像是被什麽東西麻痹了一樣,當時還以為是南越的瘴氣,現在看來是有可以產生這種藥性的毒藥。


    難道說父親中的毒和她師父有關?


    秦榛皺著眉頭,“你那是什麽眼神,告訴你吧,你知道有種藥叫雪凝草嗎,這個就是仿造那個的藥性做的,名叫軟筋散”


    秦榛更加佩服娘親了,僅是一個低配版的雪凝草之毒就能讓顧希白喪失反抗能力,當年娘能挺過來真是不易。


    顧希白沉下臉,心中想著雪凝草是麽?


    秦榛看他走神了,氣道:“喂,我一個女子都能大著膽子的到你的地盤上談事,你何必那麽緊張,我再跟你說一遍,雲修真實的身份我並不知曉,雖說我也有過懷疑,但那也不過是我的推測而已,而你嘛,你的身份我大致也能可以猜到,至於你們之間有什麽合作那是你們的事,想必你們私下也有法子互相聯係。


    不過有句話我得勸你一下,你若是下定決心與他合作,便不要搖擺不定,做些破壞彼此間信任的事,你若真想知道他的身份,便直接去問他,我不在乎他到底是什麽身份,對我來說......他就是他。


    別看他現在好似失勢了,但是他重新迴歸的那一天必定會讓那些人付出代價的。


    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我們之間的事了嗎?”


    顧希白不說話,秦榛便當他同意了,“劫了顧家的家眷是我們做的不對,知道你顧家在益州的勢力大,我們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放走婦女老幼就是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她們想必也該平安到家了,你若是願意握手言和的話,我和我的朋友們平安迴去後,便會把剩下的人質安全送迴,你看可否?”


    秦榛覺得自己說的很真誠,沒想到顧希白聽後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但眼中卻露出陰鷙,“若不是你們的關係,顧家的女人怎會受此大辱,還想讓我當做無事發生嗎?”


    秦榛一臉霧水,雖是把人劫上了山,但是這不是完璧歸趙了麽,怎就到了受了大辱的地步,“隻是把人劫上了山就是受了大辱,你們顧家的人也太金貴了吧?”


    顧希白看著她的臉譏諷道:“少在那裏假仁假義了,明著把人放迴來,暗地裏卻派人偷襲,行卑鄙齷齪的事情,這種無恥的事情倒真像是你能幹出來的”


    秦榛聽他話裏的意思像是顧家女眷進城之後又遇到了什麽事情,看他剛才真要殺了自己的樣子,這事情八成不是什麽好事,不會是人質離了他們的視線後,便被人截胡,陷害了他們,“你有何證據說是狼山的人幹的”


    “家中女眷聽到賊人之間的對話了,說是你們大當家的吩咐”


    “我雖然有時會耍些小把戲,但是我行的正坐得直,我敢保證這事不是狼山的人幹的,定是有人陷害”


    “你才認識狼山的人幾天,即使不是你指使的,保不齊是有奸淫之徒背著做下此事,一個還未及笄的姑娘就那麽倒在陰冷的血水裏,其餘的姑娘當我找到她們時,個個衣不蔽體,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真不知道若再晚一點會發生什麽,你......負的了這個責嗎?”


    秦榛瞳孔裏有了一絲震動,當時因為擔心郭旭他們如果把人質送入城中,容易被顧家扣留在城中,所以隻在城外目送人質入城即可,誰知在本以為安全的城中竟然還能出事。


    她定了定心神,“狼山規矩森嚴,且事發之時除了郭旭一隊人護送人質不在山上,其餘人都未曾下山,若是郭旭他們幹的,必不會留活口給你們指認的機會,何況我為何會做這麽蠢的事,明知你對我有敵意,還要火上澆油讓你仇視我,此事除了讓顧家聯合益州官府清繳狼山,我能有什麽好處?”


    “真不是你?”其實顧希白已經大半信了她的話,因為今天下午他在院子裏踱步的時候便想過若是他的話,他不會做這麽蠢的事,故意向她提起隻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若她心虛,他定會殺了她,但她剛才的反應是震驚,像是第一次聽聞此事,倒不像是裝的。


    秦榛緩緩放下持劍的手,顧希白驚詫的看著她把劍又交迴到他的手中,她說道:“我用我的性命擔保這事與狼山無關,我的性命在你的手中,你若不信便殺了我,便當是給那個女子償命,今日會被人鑽了空子,也是我的疏忽,我絕無怨言”


    “你倒是義氣,但我可是小人,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顧希白把劍架在她的脖子上。


    秦榛沒有閉上眼睛等著引頸就戮,而是睜著眼睛定定的看著他,二人大概對峙了有幾瞬時間。


    哐啷一聲,顧希白好似手腕無力的鬆開了劍柄,任由它墜地。


    他自嘲的笑了聲,“殺了你,你身邊的絕世高手不會放過我的,我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顧希白還不知道,絕世高手已經與普通人無異了,但秦榛知道他是信了自己,偏要故意這麽說的。


    他道:“你剛剛說被人鑽了空子,可是有懷疑的對象?”


    秦榛心裏早就鎖定了懷疑的目標,除了虎山還會有誰栽贓嫁禍狼山,若不是她與顧希白還有一麵之緣,有能說上話的機會,以顧希白這種眥睚必報的性格,怕是真要說不清楚了。


    隻恨當時沒有更深一步的打擊到虎山,讓他們收斂一些,反而是頂風作案,若是光明磊落的打到狼山來,她還敬他們是條漢子,但是欺負女子,絕對不可饒恕。


    “最近狼山與虎山有些摩擦,我懷疑是他們做的手腳”


    “虎山嗎?我不管你們山賊之間有什麽恩怨,但是牽扯到顧家的人,我便不會坐視不管,這件事我會再查清楚,這次劫難不管怎麽說都是因為狼山而起,記住,狼山欠顧家一條命”


    他朝秦榛伸出一隻手,秦榛不明所以,“幹什麽?”


    “解藥給我,你可以走了”


    秦榛笑道:“那我的兩個朋友還在你手中”


    “等剩下的人迴來了,自然會放了他們”


    “他們不走,我也不走,我寄封信迴去和大當家的說一聲便好”


    “隨便你,解藥拿來”


    秦榛嗬嗬一笑,“沒有解藥,隻要你不動怒,兩個時辰便可恢複”


    顧希白隻覺得額頭上青筋在跳,又不得不忍著,這個女子到底是從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野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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