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有愛女名勝玉,因內宴,庖人進蒸魚,王食其半,而以其餘賜女,女怒曰:“王乃以剩魚辱我,我何用生為?”退而自殺。闔閭悲之,厚為殮具,營葬於國西閶門之外。鑿池積土,所鑿之處,遂成太湖,今女墳湖是也。又斫文石以為槨,金鼎、玉杯、銀尊、珠襦之寶,府庫幾傾其半,又取“磐郢”名劍,皆以送女。乃舞白鶴於吳市之中,令萬民隨而觀之,因令觀者皆入隧門送葬。隧道內設有伏機,男女既入,遂發其機,門閉,實之以土,男女死者萬人。闔閭曰:“使吾女得萬人為殉,庶不寂寞也。”至今吳俗殯事,喪亭上製有白鶴,乃其遺風。殺生送死,闔閭之無道極矣!史臣有詩雲:


    三良殉葬共非秦,鶴市何當殺萬人?不待夫差方暴骨,闔閭今日已無民!


    話分兩頭。卻說楚昭王臥於宮中,既醒,見枕畔有寒光,視之,得一寶劍。及旦,召相劍者風胡子入宮,以劍示之。風胡子觀劍大驚曰:“君王何從得此?”昭王曰:“寡人臥覺,得之於枕畔,不知此劍何名?”風胡子曰:“此名‘湛盧’之劍,乃吳中劍師歐冶子所鑄。昔越王鑄名劍五口,吳王壽夢聞而求之,越王乃獻其三,曰‘魚腸’、‘磐郢’、‘湛盧’。‘魚腸’以刺王僚;‘磐郢’以送亡女;惟‘湛盧’之劍在焉。臣聞此劍乃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然人君行逆理之事,其劍即出。此劍所在之國,其國祚必綿遠昌熾。今吳王弑王僚自立,又坑殺萬人,以葬其女,吳人悲怨,故‘湛盧’之劍,去無道而就有道也。”昭王大悅,即佩於身,以為至寶,宣示國人,以為天瑞。


    闔閭失劍,使人訪求之,有人報:“此劍歸於楚國。”闔閭怒曰:“此必楚王賂吾左右而盜吾劍也!”殺左右數十人。遂使孫武、伍員、伯嚭率師伐楚。複遣使征兵於越。越王允常未與楚絕,不肯發兵。孫武等拔楚六潛二邑,因後兵不繼,遂班師。闔閭怒越之不同於伐楚,複謀伐越。孫武諫曰:“今年歲星在越,伐之不利。”闔閭不聽,遂伐越,敗越兵於槜李,大掠而還。孫武私謂伍員曰:“四十年之後,越強而吳盡矣!”伍員默記其言。此闔閭五年事也。其明年,楚令尹囊瓦率舟師伐吳,以報潛六之役。闔閭使孫武伍員擊之,敗楚師於巢,獲其將羋繁以歸。闔閭曰:“不入郢都,雖敗楚兵,猶無功也。”員對曰:“臣豈須臾忘郢都哉!顧楚國天下莫強,未可輕敵。囊瓦雖不得民心,而諸侯未惡。聞其索賂無厭,不久諸侯有變,乃可乘矣。”遂使孫武演習水軍於江口。伍員終日使人探聽楚事。忽一日,報:“有唐蔡二國遣使臣通好,已在郊外。”伍員喜曰:“唐蔡皆楚屬國,無故遣使遠來,必然與楚有怨,天使吾破楚入郢也。”


    原來楚昭王為得了“湛盧”之劍,諸侯畢賀,唐成公與蔡昭侯亦來朝楚。蔡侯有羊脂白玉佩一雙,銀貂鼠裘二副,以一裘一佩獻於楚昭王,以為賀禮,自己佩服其一。囊瓦見而愛之,使人求之於蔡侯。蔡侯愛此裘佩,不與囊瓦。唐侯有名馬二匹,名曰“肅霜”。“肅霜”乃雁名,其羽如練之白,高首而長頸,馬之形色似之,故以為名。後人複加馬傍曰 驌驦,乃天下希有之馬也。唐侯以此馬駕車來楚,其行速而穩。囊瓦又愛之,使人求之於唐侯。唐侯亦不與。二君朝禮既畢,囊瓦即譖於昭王曰:“唐蔡私通吳國,若放歸,必導吳伐楚,不如留之。”乃拘二君於館驛。各以千人守之,名為護衛,實則監押。其時昭王年幼,國政皆出於囊瓦。二君一住三年,思歸甚切,不得起身。唐世子不見唐侯歸國,使大夫公孫哲至楚省視,知其見拘之故。奏曰:“二馬與一國孰重?君何不獻馬以求歸?”唐侯曰:“此馬希世之寶,寡人惜之!且不肯獻於楚王,況令尹乎?且其人貪而無厭,以威劫寡人,寡人寧死,決不從之。”公孫哲私謂從者曰:“吾主不忍一馬,而久淹於楚,何其重畜而輕國哉。我等不如私盜驌驦,獻於令尹。倘得主公歸唐,吾輩雖坐盜馬之罪,亦何所恨!”從者然之,乃以酒灌醉圉人,私盜二馬獻於囊瓦曰:“吾主以令尹德尊望重,故令某等獻上良馬,以備驅馳之用。”囊瓦大喜,受其所獻。次日,入告昭王曰:“唐侯地褊兵微,諒不足以成大事,可赦之歸國。”昭王遂放唐成公出城。唐侯既歸,公孫哲與眾從者,皆自係於殿前待罪。唐侯曰:“微諸卿獻馬於貪夫,寡人不能返國,此寡人之罪,二三子勿怨寡人足矣。”各厚賞之。今德安府隨州城北,有驌驦陂,因馬過此得名也。唐胡曾先生有詩雲:


    行行西至一荒陂,因笑唐公不見機。莫惜驌驦輸令尹,漢東宮闕早時歸。


    又髯仙有詩雲:


    三年拘係辱難堪,隻為名駒未售貪。不是便宜私竊馬,尹侯安得離荊南?


    蔡侯聞唐侯獻馬得歸,亦解裘佩以獻瓦。瓦複告昭王曰:“唐蔡一體,唐侯既歸,蔡不可獨留也。”昭王從之。


    蔡侯出了郢都,怒氣填胸,取白璧沉於漢水,誓曰:“寡人若不能伐楚,而再南渡者,有如大川!”及返國,次日,即以世子元為質於晉,借兵伐楚。晉定公為之訴告於周,周敬王命卿士劉卷,以王師會之。宋、齊、魯、衛、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薛、杞、小邾子連蔡,共是十七路諸侯,個個恨囊瓦之貪,皆以兵從。晉士鞅為大將,荀寅副之,諸軍皆集於召陵之地。荀寅自以為蔡興師,有功於蔡,欲得重貨,使人謂蔡侯曰:“聞君有裘佩以遺楚君臣,何獨敝邑而無之?吾等千裏興師,專為君侯,不知何以犒師也?”蔡侯對曰:“孤以楚令尹瓦貪冒不仁,棄而投晉,惟大夫念盟主之義,滅強楚以扶弱小,則荊襄五千裏,皆犒師之物也,利孰大焉。”荀寅聞之甚愧。其時周敬王十四年之春三月,偶然大雨連旬,劉卷患瘧,荀寅遂謂士鞅曰:“昔五伯莫盛於齊桓,然駐師召陵,未嚐少損於楚。先君文公僅一勝之,其後構兵不已。自交見以後,晉楚無隙,自我開之不可。況水潦方降,疾瘧方興,恐進未必勝,退為楚乘,不可不慮。”士鞅亦是個貪夫,也思蔡侯酬謝,未遂其欲,托言雨水不利,難以進兵,遂卻蔡侯之質,傳令班師。各路諸侯見晉不做主,各散迴本國,髯仙有詩雲:


    冠裳濟濟擁兵車,直荊襄力有餘。誰道中原無義士,也同囊瓦索苞苴。


    蔡侯見諸軍解散,大失所望。歸過沈國,怪沈子嘉不從伐楚,使大夫公孫姓襲滅其國,虜其君殺之,以泄其憤。楚囊瓦大怒,興師伐蔡,圍其城。公孫姓進曰:“晉不足恃矣。不如東行求救於吳。子胥伯嚭諸臣,與楚有大仇,必能出力。”蔡侯從之。即令公孫姓約會唐侯,共投吳國借兵,以其次子公子乾為質。伍員引見闔閭曰:“唐蔡以傷心之怨,願為先驅。夫救蔡顯名,破楚厚利。王欲入郢,此機不可失也。”闔閭乃受蔡侯之質,許以出兵,先遣公孫姓歸報。闔閭正欲調兵,近臣報道:“今有軍師孫武自江口歸,有事求見。”闔閭召入,問其來意。孫武曰:“楚所以難攻者,以屬國眾多,未易直達其境也。今晉侯一唿,而十八國群集,內中陳、許、頓、胡皆素附於楚,亦棄而從晉,人心怨楚,不獨唐蔡,此楚勢孤之時矣。”闔閭大悅。使被離專毅輔太子波居守。拜孫武為大將,伍員伯嚭副之,親弟公子夫概為先鋒,公子山專督糧餉。悉起吳兵六萬,號為十萬,從水路渡淮,直抵蔡國。囊瓦見吳兵勢大,解圍而走,又恐吳兵追趕,直渡漢水,方才屯紮,連打急報至郢都告急。


    再說蔡侯迎接吳王,泣訴楚君臣之惡。未幾唐侯亦到。二君願為左右翼,相從滅楚。臨行,孫武忽傳令軍士登陸,將戰艦盡留於淮水之曲。伍員私問舍舟之故。孫武曰:“舟行水逆而遲,使楚得徐為備,不可破矣。”員服其言。大軍自江北陸路走章山,直趨漢陽。楚軍屯於漢水之南,吳兵屯於漢水之北。囊瓦日夜愁吳軍濟漢,聞其留舟於淮水,心中稍安。楚昭王聞吳兵大舉,自召諸臣問計。公子申曰:“子常非大將之才,速令左司馬沈尹戌領兵前往,勿使吳人渡漢。彼遠來無繼,必不能久。”昭王從其言。使沈尹戌率兵一萬五千,同令尹協力拒守。沈尹戌來至漢陽,囊瓦迎入大寨。戌問曰:“吳兵從何而來,如此之速?”瓦曰:“棄舟於淮汭,從陸路自豫章至此。”戌連笑數聲曰:“人言孫武用兵如神,以此觀之,真兒戲耳!”瓦曰:“何謂也?”戌曰:“吳人慣習舟楫,利於水戰,今乃舍舟從陸,但取便捷,萬一失利,更無歸路,吾所以笑之。”瓦曰:“彼兵見屯漢北,何計可破?”戌曰:“吾分兵五千與子,子沿漢列營,將船隻盡拘集於南岸,再令輕舟,旦夕往來於江之上下,使吳軍不得掠舟而渡。我率一軍從新息抄出淮汭,盡焚其舟,再將漢東隘道用木石磊斷。然後令尹引兵渡漢江,攻其大寨,我從後而擊之。彼水陸路絕,首尾受敵,吳君臣之命,皆喪於吾手矣。”囊瓦大喜曰:“司馬高見,吾不及也。”於是沈尹戌留大將武城黑統軍五千,相助囊瓦,自引一萬人望新息進發。不知後來勝敗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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