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遵旨。”兩位太醫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遵……旨?亦瑤徹底地清醒卻又徹底地懵了!


    篤篤的木魚聲響起,整個佛堂裏是一片鬆香味的煙霧,一個鬢發已經有些花白的婦人跪在蒲團上,旁邊有幾個和尚在打坐念經。


    門口立著一個姑姑,看著裏麵的情景。身後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念姑姑。”


    念姑姑看了看裏麵依舊在專心念經的眾人一眼,轉迴頭去使了個眼色,然後走到了一旁的大樹下。她再次看了佛堂裏一眼,覺得不會影響到那邊,才說:“水蓮,什麽事這麽急急慌慌的,沒看到娘娘正在禮佛嗎?”


    水蓮本是大宮女,但是比起念姑姑來卻還是低了一級。她平靜了一下臉色,然後說:“皇後娘娘來了。”


    念姑姑一聽,皺了下眉:“她來了多久了?”


    “剛來。皇後娘娘說,今兒個要在這裏等著太後娘娘禮完佛。”水蓮是個比較老實的,拿不準主意隻得來找人。


    念姑姑冷笑了一聲:“太後娘娘潛心禮佛,哪有那麽多時間管她那些瑣事。請她迴吧。”


    水蓮有些為難了。這兩頭都是主子,她誰都得罪不起。念姑姑把這炭火又丟迴給了自己,她可不敢就這麽叫皇後娘娘迴啊。她的嘴唇動了動:“姑姑,您看看有沒有法兒……”


    “你進宮也好幾年了,還是這麽的畏縮。估計讓你當個家,這整個眉安宮都不要吃飯了。”念姑姑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頭,壓低了聲音,“你跟著主子也學些眼高手低。隔兩年我不成了,你也好頂上來。”


    水蓮吐了吐舌頭:“姑媽,這不是還有您嗎?要不是您,水蓮怎麽敢來求您。”她撒嬌地說道。


    “好了。你去迴吧,說娘娘正在禮佛。要不請她先迴宮歇息,等娘娘有時間了打發人去知會她一聲。”念姑姑笑著嗔了水蓮一下,然後提高了聲音說道。


    “好!多謝姑姑。”水蓮笑著謝了念姑姑跑開。念姑姑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搖了搖頭。要不是自己是她的親姑姑,裏外裏幫襯著,這個小丫頭,怕現在連主子跟前都到不了。她邊想著邊轉過頭,卻打頭就看見了太後娘娘正倚站在門口。


    念姑姑心裏一驚,亦步亦趨地跑上前來行禮道:“主子。”


    太後點了點頭,問道:“現在是幾時了?”


    “迴主子,剛到午時。”念姑姑之前才看了時刻的,連忙迴道。


    太後說著就要跨出門檻,念姑姑忙上前去扶著她。太後一邊走一邊說:“傳膳吧。”


    “是。”念姑姑迴頭去給身後跟著的小宮女使了個眼色,然後繼續轉迴頭來恭敬地扶著太後。


    “有什麽消息嗎?”轉過了一個月洞門,走上抄手遊廊的時候,太後突然開口了。


    念姑姑的心猛地一跳,然後說:“迴主子,皇後娘娘在前廳候著。”


    太後眉微微一蹙:“誰問她了?”


    念姑姑心裏才一鬆,迴答道:“倒是路公公送來兩份折子,是說江淮的疫情的。”


    “沒有了?”太後的聲音裏隱隱帶著些威嚴。


    “路公公還傳了一個口諭:皇上撥了幾萬兩銀子修建一個學堂,但是好象不是為了準備科舉選拔官員所用。”念姑姑陡然間想起了這個口諭,然後說道。


    太後猛地停住了腳步,收迴了自己的手,看著念姑姑:“以後有什麽及時向哀家稟報,別老想著給你的侄女兒鋪路。”


    念姑姑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自己從來沒對人說起過水蓮是自己的侄女,太後娘娘竟然知道。她低下頭去說道:“是,老奴知罪。”


    “這修學堂本是小事。隻是那邊傳過來的話不能漏下。”太後的聲音十分嚴肅。


    “是。老奴記住了。”念姑姑戰戰兢兢地迴答道。


    太後才把手重新放在念姑姑的胳膊上。念姑姑才鬆了一口氣。


    走過了遊廊,轉入了一個院子。這院子是平日裏吃飯的花廳。太後在廳上坐定,呷了一口茶,說:“把皇後帶過來吧。”


    “是。”念姑姑答應著便要退下。


    太後頭也沒抬地說:“以後,能擋的就盡量擋迴去。沒到初一十五的,別來煩哀家。”


    念姑姑臉上再一紅,然後有些羞愧地退下了。她腳下生風地一邊走一邊埋怨水蓮,就是那小蹄子,害地今天自己被訓了一頓。


    皇後被請到花廳來的時候,太後正在用膳。她抬眼見了皇後,對旁邊的宮人說:“搬個坐來,添上碗筷。”


    皇後謝了恩,告了座以後才坐了下來。桌上,全是素齋。皇後有些不慣,隻用了些便擱了筷。


    太後又吃了一會兒,然後吩咐道:“撤膳吧。”旁邊早有伺候盥洗的小宮女端上了一個托盤,上放著一杯茶。她輕輕含了一口茶,吐在了漱盂裏。淨過手後,她朝皇後伸出手:“玉儀,扶哀家到那邊暖閣裏去坐坐。”


    皇後連忙起身,走過去扶住了太後的胳膊,和太後一起向暖閣步去。


    到了暖閣,她和念姑姑伺候著太後坐在了榻上。太後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皇後坐了下來,背脊挺直著。她看了看太後,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什麽事?”太後拿起了桌子上一串數珠來迴摩挲著。


    “不知母後近日有無耳聞珞華宮的事?”皇後斟酌了一陣,還是決定直言道。


    太後看向她:“珞華宮的采女們不是都被封為才人了嗎?那個地兒又有什麽事?”


    皇後的臉上有些訕訕的:“母後,淩昭容就被賜到了那座宮裏。”


    “她還想東山再起?”太後的嘴角似乎有些冷笑,“還是你想讓她東山再起。”


    皇後的臉紅了:“母後。前幾日臣妾派去看望淩昭容的小太監迴來說,淩昭容,已經去了。”說著,她就抹起了眼淚。


    太後的眉頭微微皺了皺:“這是怎麽迴事?”


    皇後的手絹依舊抹著淚:“那個小太監去打探了一下。說是在前幾日晚,皇上不知道怎麽駕臨珞華宮,卻正遇見了淩昭容正在掐一個采女。後來皇上就從薑婕妤處請了太醫過去,不僅為那位采女把脈,而且……”說著,她的聲音哽咽了。


    太後看了看她:“說下去。”


    “皇上還下旨,賜了淩昭容自盡。”皇後臉上滿是悲傷,那淺淺的酒窩看起來也楚楚可憐,“臣妾是知道自己的妹妹的。她雖然好強,卻是不可能做這等事的。太後,您要為淩昭容做主啊!”


    太後的手指頓在了數珠上,然後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啪的一聲,那清脆的聲音讓皇後的心裏一跳,連忙停止了嗚咽。


    屋裏依舊是沉默,隻有嫋嫋的香慢慢地溢滿整間屋子,卻讓人的胸口悶悶的。


    “做主?她做出了這等事,置皇家臉麵於不顧。哀家已經救了她一次,難不成,還要替一個心狠手辣的死人求第二次情?”太後的眼光在皇後的臉上逡巡了一下,“說是為了自己的表妹做主,你在意的,也不過就是那個采女罷了。”


    皇後的臉脹地通紅。前兩次她已經大鬧過了乾明宮,皇上對她很不滿,連正日子也沒有去了。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說了。再者,現在皇上也沒有提要進那采女的位,也沒有說要讓她遷到哪裏。她就是想去攔也沒有法子去攔啊。她嚅喏了一下,隻說了一句:“那梅采女,就是那日謀害皇嗣的那位。”


    太後沒有說話,隻是端起了旁邊的茶,輕輕啜了一口,說:“你迴去吧。哀家心裏有數。”


    皇後還想說什麽,念姑姑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垂手恭敬地站著。皇後心裏雖有不甘卻不敢再說什麽,隻得起身告退了。


    片刻之後,念姑姑迴來了。太後皺了眉道:“把那香熄了。開扇窗,怪悶的。”


    念姑姑應了,照著太後的吩咐去做了。


    外麵竟然淅瀝地下起了雨來。太後看了一陣的雨,說了一句:“乏了。”


    念姑姑上來服侍著她去了臥房,好好地安置了以後,才退下。


    “去了?”案後的人沒有抬頭,禦筆在奏折上點了幾下,問道。


    秦策彎著腰迴話道:“小路子把話遞過去以後,那位就直接去了眉安宮,過了晌午才出來。”


    皇上的朱筆停下了,端起了旁邊的茶,喝了一口,皺眉:“涼了。”


    秦策忙去旁邊換了一杯躬著腰親捧了上來。皇上看了他一眼:“然後呢?”


    “眉安宮裏還沒有消息出來。”秦策恭敬地迴答道。


    “她怎麽樣?”皇上喝了一口茶,隨口問道。


    秦策躬了躬身:“梅小主已經醒了。奴才照主子的吩咐當著小主的麵兒讓太醫把了脈,說是已無大礙了,隻是嗓子的傷還需要些時日。”


    “她有什麽反應?翠裳宮那邊怎麽說?”皇上把茶杯放在了案上,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秦策。


    秦策迴話道:“小主很安靜,一句話也沒有多說。翠裳宮那邊也很靜,奴才已經把話遞了過去,倒是沒有什麽事。”


    皇上冷笑了一聲,然後說:“繼續盯著。有什麽事都迴來向朕稟報。”


    秦策頓了一下,然後問道:“皇上,要不要把梅小主的綠頭牌放迴來?”皇後鬧後,撤了所有的低份位的後宮的牌子。


    皇上埋下了頭:“不必。”


    秦策退了幾步以後,皇上又抬起了頭來:“若是坤時宮那邊再有動靜,就把她的牌子放進去吧。”


    秦策一愣,然後穩穩地說了一聲:“奴才遵命。”


    亦瑤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窗前,看簷下的那株梧桐,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綠意。


    春天,果真是到了嗎?


    一陣風從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幾點微雨沾濕了案上的花箋。


    她低頭看了看,沒有說話,提起了筆,開始寫字了。


    自從醒來後,所有人的態度,除了清如,都變了。有事沒事總有人趕前趕後地做這樣做那樣。送來的東西也越發地好了,連花箋和上好的墨硯都送了來。吃穿用度,全部都是新的。


    記得那日,小菊和另一個宮女去領了布匹迴來準備裁衣裳。搬迴屋後,她看到清如的表情明顯一愣。她支開了那些小宮女,讓清如把那些看起來就是上好的料子收了起來。想了一想,還是揀了顏色鮮豔地取了兩匹出來,做了兩件衣裳。既然已經招人眼了,如果太低調,估計她們就該坐不住了。


    隻是……她驀地停下了筆,看著麵前的字。


    雨輕風色暴,梅子亦瑤節。


    她猛地一扭頭,卻看見了自己大紅的衣袖,有些愣住了。


    那天,秦總管吩咐人將淩昭容抬出去的時候。那隻垂下的手臂上,依稀也是這樣的紅。


    她又拿起了筆,卻遲遲下不了筆。筆尖上那滴濃濃的墨終於托不住了,啪的一聲,暈在了那花箋上。


    “小主。身子還未完全複原,當心著涼。”一件衣裳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亦瑤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筆,迴頭向清如笑了笑:“吃過飯了?”


    “恩。小主先喝藥吧。您要不要歇中覺。”清如的聲音,始終是那麽的規矩,不會有多一分的熱情,也不會有少一分的梳離。


    亦瑤接過了她手中的碗,撥弄著那藥汁,抬頭問道:“打聽到兩位太醫的事了嗎?”


    清如點頭:“自從小主病後,兩位太醫入宮都是先來珞華宮,再去看薑婕妤。”


    “走的東邊的宮門?”亦瑤問道。


    清如搖了搖頭:“聽小喜子說,是從西邊的門進的。”她的臉色有些微微的擔心。


    果然。珞華宮在翠裳宮之東,巴巴地先來珞華宮。這路上遇見的人怕是不少吧。


    亦瑤不做聲了,隻是端起了那隻碗,把藥一飲而盡。


    清如接了碗退了下去。


    房間又隻餘她一人。她起身,肩上的衣裳滑到了地上也渾然不覺。


    薑婕妤腹內的可是皇嗣,可是她一個小小的采女,竟然躍過了皇嗣的頭上。這後宮,坐不住的人怕是多了吧。


    她隻不過想安安穩穩地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可是命運卻總是跟她開玩笑。難道現在,連最起碼的寧靜都沒有了嗎?突然生出了一絲害怕,原來,自己在這個世上,竟是無所依靠的。


    有一天和清如出去看菜園子的時候,聽到了兩個小宮女的竊竊私語。


    所有的人都說她的恩寵到了,連秦總管都親自來奉承。


    她不禁啞然,連正主都沒見過,這樣捕風捉影的恩寵,從何處而來?名不正言不順。


    恐怕後宮早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吧。她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一次是如昭媛幫自己擋了。這一次呢?


    如果不想死的話……她的眼睛裏生出了兩簇小小的火苗,那就試著把這些看不見的恩寵,先抓在手裏吧。


    想到了這裏,她嘴角含笑,提高了聲音道:“清如。”


    簾子一動,清如進來了,低眉順目的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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