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州城外仗打的焦灼,今日一小勝,明日一小敗,你來我往,二十多日來似乎總是在相互試探。


    隨著朝中奏表上疏日漸增多,我們皇帝陛下的心情是一日壞過一日。


    中軍帳中,大家敏銳地感覺到了陛下心緒不佳,幾個重要的將領稟報陳情後,烏泱泱地請罪跪了一地。


    更有赤膽忠心地將軍出列請命,自請領兵死戰破陣,為我軍西征之路開道。


    順徵帝感念其忠心,卻沒有允準。擺擺手,說道:“西征勢在必行,不掃平這最堅固的敵人,我大齊難言天下一統。可縱使征戰難免,也不能叫我軍將士白白喪命。如今試探之中,都有死傷,若無把握取勝,熱血行徑也不過莽撞。


    為軍者,赤膽忠心固然重要,可你已是一軍主將,更要謀定後動。”


    順徵帝對待忠君之人一向愛重,循循善誘,恩威並施。那將領果然心中激蕩,也告罪退下了。


    順徵帝又看向了將領中一文弱中年男子。此人若是被人在街巷上遇到,隻會當他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讀書人。一身書卷氣,文質彬彬,笑容和善。最重要的是身量纖纖,行軍近三十年,依舊沒有一點武人氣息。


    就連新兵見到,也會以為是哪個身居高位的國士謀臣。


    除非交手,否則誰也想不到,他最擅長的兵刃竟是一杆銀亮長槍。長槍舞起,風雨不透。


    此人便是十六衛副統領,宇文林。出身代國公府,雖已分家出府,那也是有著公侯之家的韻味。宇文林常有武諸葛之稱,若是不領兵,做個謀士著實也是一等一的。


    “宇文林。如何了?”順徵帝語調平平。


    “稟陛下。”宇文林拱手,“開戰以來,我軍設法同西疆交手共五十餘次。直到前日,西疆所用陣法終於有了完全的重複。一共四路軍馬,全都有用曾經用過的陣法。


    末將計算過,他們陣法應當已經用盡。變陣總共三十六種,若是收歸合攏,根本陣法也有六種。若是能全部破解,我軍將再無畏懼。末將於高處觀陣,已將所得記錄,請陛下親觀。”


    順徵帝點點頭。眾人這才知曉。原來宇文林一直在記錄敵軍變陣之法,以圖破解。


    此事事關重大,嚴密些也好。難怪陛下不讓我軍血戰。想必不僅僅是覺得陣法玄妙難以突破,更是擔心西疆人在他們這些古怪陣法的掩藏下,誘使我軍深入,若是分開蠶食,我軍一定損失慘重。


    順徵帝翻閱過後,又經眾將傳閱一番,便下令立刻抄送,飛馬入京。英國公那也是隔三差五能收到新的軍陣圖。可如此完全的,經由宇文林整理的,或許又有不同。


    宇文林也在沙盤上為眾人推演出西疆屬軍最愛用的兩種陣法。難纏難破,十分毒辣。


    順徵帝此次會議沒有說太多話,依舊心中不悅,卻也明白人在軍中,什麽都不可胡亂發泄。


    兩個時辰後,眾人皆是垂頭喪氣地從中軍帳走了出來,他們多次努力想要帶兵攻破,可是沒有數倍於敵軍的戰力,根本無法破陣。


    難道最後真的要同西疆拚兵士地人數?


    這些將官們,不說人人都是愛民如子,待軍士如孩兒子侄,隻是朝夕相處的軍中情誼,哪怕是普通同袍,他們也無法忍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到了最後,不得不做出抉擇之時,大家也願意為國血戰。


    眾人離開後,周廣炤和周廣煜被皇帝單獨留了下來。


    周廣煜依舊在思量方才的沙盤推演,被留下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周廣炤不知道皇帝留下自己二人有什麽緊要地吩咐,心中還有些緊張。


    周廣炤喜怒不形於色多年,依舊會在細微處流露出些微的緊張。這樣的心緒,是瞞不過君父的。


    順徵帝看看周廣炤,又看看還在沉思的周廣煜,心裏暗暗點頭。


    三人走進內帳,就見地上有幾個打開的箱子。裏麵滿滿當當都是那些文臣的文書。有勸諫的,有哭訴的,有拐彎抹角請安的,也有吃了熊心豹子膽,妄圖揣摩聖意的。


    順徵帝抓起小案上那些監事舍人們寫的節略,扔給了他們兄弟二人。


    “都給我看看,好好看看這些。說朕不在京中,人心惶惶,說你們母後不可插手處置前朝事,張口閉口天下大義,仁義道德。沒有一個人真正為朕想想的。說你們兩個,一個曾是監國皇子,一個如今是繼後長子。都隨軍在朕左右,往後必當窮兵黷武!窮兵黷武!這是在說你們麽,這是在罵朕。節略裏還敢寫感念陛下,他哪裏感念朕,我看他是趕著死!”


    順徵帝坐在小案後頭,邊說邊把這些文書往外扔,原本理地好好的,硬生生扔了一地。“你倆都給我好好看看,好好記著他們這群人都說了什麽!”


    說著把他二人連同這兩箱子文書都趕出了內帳,仿佛多一瞬都不要看到這些。


    周廣炤和周廣煜到沒有被嚇到。順徵帝的脾氣也不是衝著自己。原本兩軍便焦灼著,英國公重開演武場也不過十來天,一切都在碰撞著堆在了一起,順徵帝也就憋著一口氣,一直不撒出來。


    這些文臣雖然言語間不大中聽,卻也是他們能想到的為國好了。可惜一個兩個,都不知道陛下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忠心夾雜著私心,焉知何時就會變成禍心,便讓順徵帝越來越不滿。


    今日宇文林稟報的已經算是查探出了西疆屬軍陣法變化之窮盡。心裏一鬆快,順徵帝反而能將自己心中的不滿發泄一下了。


    發出來也好。


    周廣煜想著。邪火傷身。他隻一心想著父皇康健。


    這些節略卻是算是粉飾過的,周廣煜看著節略對照著文書,一張張看過去,還真的是說什麽的都有。


    勸順徵帝收迴皇後處置前朝之權的,和勸順徵帝不要給英國公獨擅之權的,幾乎占了這些裏的一大半。竟是這麽多人反對麽。


    周廣煜轉念又一想,不對啊,武將們要麽就是在隨軍,要麽就是在巡視,要麽就是演練去了,剩下的就是世家大族們的公子同公侯之家的了。這些人都不會寫奏表文書來的,這麽一來,就好似都是文臣的聲音了。


    對一件事情,不誇獎,不告知,保持緘默,那就如同將品評之權交給了別人,到最後可不就是沒了喉舌麽。


    文臣看似聲音大,許多文書都像是要將看的人淹沒一樣。勠力同心,想一同使勁,好左右聖心。實則卻是越叫喊越將聖心推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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