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顧西影總是覺得疲憊的很。原本隻是半個時辰的午間小憩總是要睡上一個時辰有餘,甚至有時睜眼,已經日暮。頭也是昏昏沉沉地,越睡越不清醒。


    起先顧西影也沒有在意。畢竟自己年歲小,貪睡些也不算什麽。可自從同宋璟說了自己光怪陸離的夢境後,這兩日就留意了起來。似乎,隻要是有些與前世不同的經曆,就會變得沒什麽精神,人也嗜睡一些。


    這一番發現,談不上高興與不高興,顧西影想著,有得有失,得失之間不過是讓自己多休息休息也不算什麽壞事。多思傷神,也算是一種平衡了。


    似夢似醒間,顧西影看到了庭院裏站著一個男人。那男人側著頭在說話,脊背挺得筆直。一身銀灰大氅,穿在他身上十分氣派。顧西影看著那背影就覺得歡快,天陰欲雪。那個男人臂彎間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女童。


    男人好似自己的父親,顧西影覺得安心無比地走上前去。移步異景,短短幾步就冬去春來。顧西影張口想喊。卻發不出聲響。


    那男人轉身之間,身上的大氅竟換成了一身霜色長袍。臉上掛著溫柔的笑意。竟是而立之年的周廣煜。他朝自己伸出手,又將臂彎裏的孩子緊了緊,柔聲道,“阿西,等你許久了。”


    顧西影這才看清,那臂彎裏的孩子也不是自己年幼時。不知何時成了一個男孩。自己看不清臉。隻是顧西影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溫暖,她緩緩地伸出手去牽他,卻被人捷足先登。


    那女子眉目如畫,溫柔嫻靜,眉眼間卻自有一股爽利,不知是誰,又似乎知道是誰。就見這三人逐步走遠。忽然間就不見了。徒留顧西影一人在空曠地庭院裏。


    顧西影似乎還能看到那個女子在笑。那是一種勝利者的笑,是得意的,幸福的,嘲弄的笑。


    顧西影覺得自己看到了,可是在她的視線裏,那個女子卻從未迴頭,看過她一眼。


    畫麵一轉,顧西影將房裏的東西甩的一片狼藉。又發狂似地跑出去。


    顧西影能感覺到自己在奔跑。耳邊的風,眼前的景。胸中的憤怒。讓顧西影不顧一切的跑,行動間丫鬟仆人跪倒一片,自己卻沒有停下。


    去哪裏,要去哪裏啊。


    也不知是跑到了哪裏,顧西影用力地打開眼前的們,一道,一道,一道。怎麽會有這樣多的門。顧西影心中越發憤怒,腦中卻又疑惑。這是哪裏?


    最後一道門終究還是打開了。周廣煜,敘陽,還有孫常山,他們三人不知正籌謀什麽。孫常山站著沒動,隻是一臉不解的看著顧西影的方向。眉頭微簇,不解又陌生。顧西影腦中笑出聲,想問他怎麽蓄起了胡子了。可是胸中的怒火與腦中的想法仿佛是兩個人。


    顧西影推開了似乎想要阻攔自己的敘陽,衝到周廣煜麵前,歇斯底裏的叫喊,“你為了躲我竟然自請去南陳!我不許你去!”說著顧西影一把掃落了案桌上的戰報卷山,將輿圖狠狠揉皺扔在地上。“我不許你去!!”


    有什麽好問的呢,出征的旨意已經下了,你再反對又有什麽用呢。別再生氣了,隻會越鬧越下不來台的。顧西影對顧西影說。


    周廣煜全程都坐著一動不動,冷漠又梳理地看著顧西影,就好似顧西影隻是一個意外闖入書房,闖入他生活的陌生人。


    可周廣煜越平靜,顧西影就越憤怒,她砸了書房裏的燈架又掀了桌子。幾下就將周廣煜的書房弄得如同方才自己的房間一樣狼藉。


    敘陽躬身在一旁,孫常山也一副迴避地姿態。


    隻有周廣煜,依舊沒有什麽情緒地起伏。他隻是定定地看著顧西影,良久,似是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句,“敏和,別鬧了。”


    顧西影一瞬間感受到了尖銳地刺痛。她流著淚,眼前一黑。


    怎麽就已經是掌燈時分了呢。


    顧西影借著月光往前走。明明月光很亮,府裏的燈也很亮。可是顧西影卻如同盲人一般,走的跌跌撞撞。


    忽然一陣熟悉地聲音傳入顧西影的耳中。


    “......不求己身除災解厄,惟願她能平安康健,無災無難。”


    也許是目不能視物,這祈禱尤為清晰,由耳入腦,聲聲紮心。


    是了,德妃今夜宮中臨盆了。隻怕周廣煜比那孩子的生身父親還要擔憂吧。不用憂心了。孩子出生她就是貴妃了。


    顧西影又冷笑著朝前走去。


    顧西影看著麵前這個臉色慘白的男人,無奈地看著自己說我不能耽誤你。他甚至沒有氣力掙脫自己。隻能虛弱的抓著門框,急促地喘著氣,緩慢地,輕聲地,一字字地說,“敏和,同我成親你就毀了,我不能拉你進這個深淵的。你走吧。”


    他拒婚時是這樣說的嘛?顧西影渾渾噩噩地,隻聽到自己撕鬧的聲音,“我不會再讓你這樣為了不相幹的女人九死一生。你不願娶我我就去請旨!”


    比起周廣煜的虛弱無奈,顧西影的歇斯底裏好像更加絕望。


    怎麽會這樣。事情怎麽會這樣呢。


    顧西影轉身就跑。怎麽自己一直在跑。究竟是誰在追我呢?


    顧西影好像知道自己在做夢了。


    靠跑就能跑出這絕望的夢境嗎?真的是夢境嗎?這樣的疼痛,這樣的憤怒,這樣的眼淚,這樣瘋狂的自己都是夢境嗎?


    顧西影趕到無比地疼痛。她跑進一片素白裏。好似隆冬大雪後的原野。顧西影有些暈眩,一轉眼,曠野中又有一座府邸。不知是誰的府邸。到處都是素白,都把牌匾擋住了。


    顧西影抬頭看看,又低頭,就來到了靈堂裏。好熟悉的靈堂。好像躺著的是自己。顧西影迴頭,晚晴呢?晚晴去哪裏了。


    有人在哭。


    自己的靈堂怎麽會有人在哭呢。自己明明遣散了所有的仆從。怎麽還會有哭聲呢。


    是幾個少年。


    少年,自己有兒子麽?


    顧西影越發頭疼,好像有些看不見了。


    “母後!”是周廣煜在哭。“母後!”是阿銘在喊。“皇祖母。”是周傾。那邊還跪著一些宮妃。


    是田皇後。


    原來是田皇後。


    顧西影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周廣煜的背,被周廣煜一把抱住。“敏和,敏和,我沒母親了。”


    ?!顧西影心裏一驚。自己到過停靈的鳳儀殿嘛?眾人紛紛跪著。隻有顧西影站在周廣煜與周廣銘中間,十分突兀。


    顧西影的目光巡過眾人。沒有周廣炤夫婦。


    顧西影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周廣煜的背,沒有說話。


    周廣煜抬頭,眼睛定定地看著顧西影,“為什麽要殉,就不能好好活著麽。”那認真的眼神一下撞進顧西影眼裏。


    眼中悲傷全無。隻有平靜地無奈。


    這不是十七歲的周廣煜。這是二十年後的周廣煜。


    為什麽要殉,為什麽要殉。這聲詢問雷鳴般炸開在自己的腦中。


    就不能活著麽?


    顧西影囁嚅著這句話,一下子跌重般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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