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她就有氣。


    當年她特別挑準了多金老男人,生下這個兒子,就指望靠他發達。


    範氏雖然是製造機械零件的老牌企業,不像新興產業那麽炫,可獲利極高極穩,少不了她的好日子。她早想好,等兒子長大,進入範氏,勾心鬥角登上高位,她就能跟著上階,但誰知道他沒這雄心。


    僅用一年,他就用業績打敗其它競爭者,當上業務部經理。他明明有能耐再往上升,卻把閑餘時間拿去譜曲唱歌,真是氣死她了。


    範錯為掉頭往房間走去。當初他怎麽會以為,讓母親與有榮焉是個不錯的主意?


    瑪麗喬跟上去,「我打聽過了,下半年度,公司要送一個高級主管到美國進修,會空出一個缺,你明天就去跟上麵的說,你要……」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很難承認,但他確實如釋重負,「我接電話。」


    「等等,先把這個收迴去。」


    範錯為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你不要?」


    瑪麗喬再度看向鈴蘭胸針的眼神變得輕蔑,「我不希罕!你要讓我高興,就去搶高級主管的缺,到時候,買個象樣的首飾給我!」說完,她轉身離去。


    盡管早知道可能會這樣,但此時,他仍有被痛踩一腳的感覺。


    腦門麻麻的,他機械般的接起電話。


    「範錯為嗎?」電話那頭傳來有點熟悉的聲音。「我是蒂琺。」


    是她?他愣了下,「什麽事?」


    「今晚下半場的歌手臨時請假,老板問你,可不可以過來頂一下?」


    他揉揉眉間。他一向不唱周間場次,但今晚,他需要分心。


    「我馬上過去。」


    他怪怪的。


    蒂琺捧著托盤,瞄向最邊邊那間小包廂。


    範錯為說要來,果真沒多久便出現,西裝筆挺,一如她之前在商業區見過的那樣。可能是上半場的歌手還在唱,又或者是上周末她惹他不快,他才沒進休息室,反而開了個小包廂,點了一瓶酒。


    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她說不出來。他沒有明顯的表情,眼神是道謎,看來不是沮喪,也不是生氣,如果真的要形容,她會說他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這絕對不是向他道歉的機會。


    蒂琺又忙了幾輪,不忘去瞄瞄他,等她察覺到自己離他很近的時候,才驚覺自己已經進了他的包廂。


    「什麽事?」他問。


    她為什麽就不能不管他?蒂琺暗惱。「你怎麽了?」


    他揚起眉,像不解她的問題。


    她提點道:「你之前不在這裏喝酒。」她看了下酒瓶,幸好喝得不多。「你連客人點給你的酒都不喝,我以為你滴酒不沾。」


    他看似麵無表情,但心裏某個角落,微笑已牽起。她還真不是普通的注意他。


    「我偶爾會喝,」他將煙灰彈了彈,「隻是工作時不喝。」


    「為什麽破戒?」


    「慶祝。」


    她用力的嗤了一聲。「你的樣子比較像哀悼。」話一說完,她就後悔了。


    她不該把話說得這麽直,好歹也要修飾一下,但它就那樣跳出來,根本沒有攔下來的機會。在他麵前,她真的很不會說話!


    他沒生氣,沒承認也沒否認,「我賣了幾首歌給唱片製作人。」


    她愣了一下,沒馬上聽懂。


    「我寫的歌。」他補充一句。


    「真的假的?」一朵大大的笑容隨即在臉上綻放,「恭喜你!」


    一股強烈的快樂擊中了他,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需要這樣的熱切,灰喪的心情瞬間被扭轉。


    「那是什麽感覺?」她興致勃勃的追問。


    「什麽是什麽感覺?」


    「賣出自己寫的歌啊,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很開心?」


    她的聲音充滿了真摯與熱忱,他低迷的心情被振奮起來。


    「還不錯。」他想了下,認真的答,「其實是很不錯,有點像美夢成真。」


    「不打算好好慶祝嗎?」不等他迴答,她又說,「你應該好好慶祝,以前有別的駐唱歌手發片,請了整間店的人喝酒……啊,不過那不合你的style。」


    「那時候,你也這麽興奮嗎?」他忍不住要問。


    蒂琺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從別扭轉為小小的激動,駐唱歌手與音樂界合作不是罕聞,但以前聽說時,她覺得不幹己事,可發生在範錯為身上,她不自覺的好開心。


    此時被他指出來,她有點難為情。


    「這枚胸針好漂亮。」她轉移視線。桌麵上是一個被打開的精致盒子,黑絨布上是一枚鈴蘭造型的胸針,枝梗是白金材質,寶石與珍珠綴成的花朵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你應該收好,這樣亂放,當心被人摸走。」


    「你喜歡?送你好了。」


    她搖頭。


    「為什麽?這本是買給她做紀念,她不收,我用不到,給你剛剛好。」


    喜悅的泡泡有點消失了,「我不是資源迴收中心。」她想了想,又說,「如果她不欣賞你的成就,也許你不該繼續跟她在一起。」


    確實不應該,他悟透了。被澆冷水最令人不快,尤其是在需要有人分享喜悅的時候,更容易得內傷。這種事,過往已經發生夠多次,他不會再自取其辱。


    一切到此為止,他心中下決定。


    不過……「『她』是我媽。」她想偏了,可他的心情卻因而好轉了。


    「咦?」她愣了一下,「抱歉,我多事了。」她轉身要走開。


    範錯為叫住她,「你下班後還有事嗎?」


    「迴家睡覺。」她順口一問,「怎麽了嗎?」


    「我想找人跟我一起慶祝。」


    陡然間,她心跳快了兩拍。「沒其它人選了嗎?」


    他看了眼胸針。「沒有。」


    他等她斷然拒絕。


    但她沒有,隻是深深的看著他。


    範錯為知道,她隨時會大踏步走開。她不跟別人交際,就算曾經關心過他,那又如何?他現在是在邀她出去,以他們的交情來說,這一步跨得太大了,她很可能拒絕。


    蒂琺旋過身。


    這已在意料之中,他吸了口煙,力道有點大。


    「今天十二點打烊,」她低低的說,「我要到一點左右才能離開。」


    她的話隨著尼古丁流入腦部,他忽然醒悟,這不是拒絕,是邀請。


    一陣狂喜衝入心中。「我等你。」


    「嗯。」


    他若有所思,「但我以為,你不跟別人往來。」


    對她來說,他不是普通的別人,他是有點特別的男人。「我也想找人一起慶祝……生日。」


    他一愕,「今天是你生日?」


    「過十二點以後才是。」在他再度開口前,她飛快警告,「別把那個胸針送我當生日禮物。」


    「你不是資源迴收中心,我知道。」他蓋上盒蓋,把它收進公文包裏。


    扣好磁扣後,他的手還在上麵拍了兩下,像在確認有把東西收好。


    那個小小的舉動,意外的觸動了她。他雖然沒說,但她直覺知道,他心情不好與他母親不肯收下胸針有關,他剛剛隨口說要把它送給她,讓她以為他不在乎,丟了也無所謂。


    可他卻收起來了,收得好好的。蒂琺認知到,這個男人知道如何珍惜自己的心意,就算被迴絕,也不因此而隨手拋掉,他不是那種隨便撒氣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讓她更欣賞他了。


    午夜到淩晨營業的店家不多,即使有,也跟夜店差不多,龍蛇混雜,容易生事,她不想涉入。蒂琺想了想,決定帶他迴她住的地方。


    聽到這個提議後,範錯為搖頭,「女孩子不應該邀男人到家裏去。」


    「我沒帶男人迴去過。」


    「我就是男人。」


    「我信任你。」她說。


    理論上來說,他的堅持才是對的,但她的情況有些不同。她獨居已久,加上從小在混亂環境中長大,早已學會自保之道,要是有人攻擊她,她有把握反抗到底。再說,她已習慣住處的擺設,要是他敢亂來,她隨手抄起什麽都能當武器,這一點是外麵其它地方比不上的。


    沒有這些有利因素,她不會說要讓他去。


    不過,她說信任他,那是真的,盡管隻是出於直覺,可沒出過錯。兩人有互動雖然是最近的事,但她注意他不是兩三天,如果他對女人有歹念,藏不了兩個多月,仰慕他的女歌迷不在少數,能誘出狼爪的機會多得是,他卻安分守己,足以說明他的性格。


    蒂琺把他點的那瓶酒帶出來了,但--


    「我今晚不會再喝酒。」他主動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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