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的反應變得敏銳起來,有他的夜晚就不一樣,心情莫名雀躍,腳步格外輕快,體內像多了一個雷達,不管她在哪一區服務,都能感應到他在哪個方位。


    他注意她的時候,她都有發現哦,心裏甜絲絲的。這感覺很陌生,令她有點惱,因為當他在的時候,她不能像以前那樣來去一陣風,她開始臆想自己在他眼裏是什麽樣子,他在想什麽,就算告訴自己一百次,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可還是管不住。


    她也無法不注意他。那家夥老愛抽菸,最近有點咳嗽……


    又到了周末,傍晚要去上班時,她飛快走過某個街角,眼角好像瞥見了什麽,又折迴去。


    「養喉茶」三個大字映入眼簾,下麵是幾排小字,寫著養聲潤肺,利水祛濕。抬頭看,那是一家台北街頭尋常可見的小小茶舖子,店麵有點老舊,看來已經營業很久了。


    這玩意兒她沒買過,不過好像挺適合範錯為喝,剛好他今晚有班。


    但是,她已經叫他別管她,她也該以身作則,少管他的閑事。


    拉鋸戰在她心裏展開……唉,還是別買了,反正不關她的事。她走開。


    「小姐,要不要買茶?」顧店的老太太笑著叫住她,「我們的茶是自己煮的,每天現熬,對身體很好喔。」


    她歎了口氣。算了,先問問看,反正問了也不一定要買。


    「請問,抽菸的人可以喝嗎?」


    範錯為坐在準備室裏,等待被召喚。


    「嘿,」那張小臉自布簾外鑽進來,「還有十分鍾要上台。」


    「嗯。」他從穿衣鏡中瞥了她一眼,隨即轉開。


    他知道她有點躲開他的意思,因而不想叫住她。那天自稱是她男朋友,還將她摟進懷裏,事後想想,確實衝動了點。


    但他在心底找尋不到半絲後悔,出於一種莫名的理由,他不想她被別的男人覬覦。也因為那個理由,他管不了自己,眼神總會不由自主的追著她,並確保沒有其他男人再去騷擾她。


    這是愛情嗎?似乎有點像,但本質又不太一樣,跟他經曆過的不同。他對她的關心比以往對女友更多也更隱晦,卻不是因為想跟她談情說愛,而是某種更深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牽係。


    想不透,索性不想了。


    那天他說的話起了作用,樂團貝斯手私下問他,是不是跟蒂琺在一起,他無法承認,也不想否認,「嗯」了一聲,那家夥失望的走開,看來是對她有意思。


    打散那個人的美夢,他有點愉快。


    範錯為抖了抖菸灰,喉嚨有點癢,忍不住咳了兩聲。


    布簾動了下,她又探頭進來,「怎麽又咳了?唉,你等我一下。」


    她沒走開?他以為她進來叫他之後,就頭也不迴的跑掉了。


    想到她之前坦承偷看他時的窘迫,他心裏湧過一陣男性的驕傲。


    她咻的一下又進來了,端另一個杯子給他。


    「這是什麽?」


    「一種茶。」


    他瞪著那黑黑的飲料,「我還是喝溫開水就好了。」


    「這是保養喉嚨的茶。」她麵無表情的說,但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有點閃爍。「賣茶的老板說,喉嚨不舒服的人喝這個茶,可以止咳化痰。」


    他愣了下。他偶爾會咳嗽,這陣子咳得比較兇,本來想去買喉糖,但老是忘記,她卻惦記著,為他準備了茶?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升起。「你去買的?」


    「不是專程去,順道而已。」她蹩腳的解釋。「拿去啊。」


    他接過來後,又微詫,「熱的?你什麽時候買的?」


    「來上班的時候。」見他不解,她又說,「本來已經涼了,但聽說喝熱的比較有效,我就用微波爐加熱過。」


    她隻能休息十五分鍾,卻還花功夫幫他熱這杯茶,那種特別的感覺變得更暖更熱。不愛嚐試新口味的他,原本打算敬謝不敏,但想到她的用心,還是捧場的喝了一口,預料之外的中藥味衝入鼻腔,他瞬間嗆到。


    她趕緊過來拍他的背,一股淡淡的香味襲向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嗅覺這麽好,竟能在一片中藥味中聞到她。


    那不是什麽稀世罕見的神秘香調,隻是市售洗發精的味道,很一般,但夾雜了她的體息,聞起來就不一樣。她的味道不甜,但誘人,柔柔的,卻自有力道,能排開重重雜味,直竄他胸口。


    「好點了嗎?」她側頭問。


    他及時迴神,點了點頭。


    意識到自己站得太近,她退開來。「好喝嗎?」


    「還不錯。」其實有點苦,不過他不忍說。總是她的一番好意。


    她盯著他,像是想看出其他心得,他則迴瞪著她,一口一口慢慢喝,努力不皺眉頭。半晌後,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這樣好像很尷尬。」她忍不住說破。


    「有一點。」他沉吟了下,「我……不太習慣有人關心我。」


    「我以前也沒做過這種事。其實我是想對你說……對不起。」這些日子,她反省過很多次,終於有勇氣說出來。「上次我說的話太衝了。你幫了我,我卻連句謝謝也沒說,這樣很不好。」


    那雙劍眉飛了飛,「是我多管閑事。」


    「不。那時候我很累,脾氣不好。」她急急解釋,「別誤會,我還是覺得凡事靠我自己最好,但我也知道,你那時出麵是一番好意,我不該對你兇巴巴,至少得先謝過你才說,但我……」


    她整張臉急紅了,他不忍讓她再說下去,「道歉接受。」


    她呆了呆,「你這麽寬宏大量?」


    「這本來就是件小事,何況你還帶了這個來。」他一口氣把茶喝光。「我該上台了。」


    她看一眼時鍾,「我也該迴去工作了。」光顧著和他說話,都忘了坐下來休息,她趕緊隨便動動手腳,舒活一下。


    他收起菸盒與打火機,小小的空間裏,兩人各忙各的,不急著互相閃開,第一次出現奇妙的和諧感。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可以問你嗎?」


    「什麽?」


    「你的名字。」難得有點閑談的興致,她就順遂心意的問了,「範錯為,錯為,聽起來很像在說你是一個錯誤,你不覺得嗎?」


    他的動作僵住,方才愉悅的氣氛蕩然無存。


    「它是。」


    她為時已晚的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是我爸生命裏犯下的最大過錯,他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以便隨時提醒他曾經做過些什麽。」他說完,掀起布簾便出去了。


    蒂琺一拍額頭。她什麽不好問,問這做什麽?


    【第二章】


    「下午午茶時,唐生珠寶的人來過。」範錯為迴家後,瑪麗喬過來說道。


    他深刻的五官輪廓承襲自她。瑪麗喬擁有二分之一歐亞混血,細白的肌膚,精致的五官,保養得宜的身材,即便四十多歲,看起來卻比他大不了多少,比較像他的姊姊,而非母親。


    她也不愛聽他喊「媽」。


    「他們送這個過來,說是你訂給我的。」她打開手中的紙盒,黑色絨布襯得那件鈴蘭胸針格外雅致。「有東西送我,怎麽不當麵拿給我?」


    他聳聳肩。


    答案很簡單,她偏好高調,他行事低調,如果由他親手送出,隻會平平淡淡的把紙盒交給她,不能滿足她戲劇化的性格。他了解母親,她想要的,是在其它家人--


    特別是在大媽麵前神氣一番,所以他委請唐生珠寶的人,在家族裏幾個女眷用午茶的時候送來。


    「下次買山茶花或玫瑰給我吧!這串鈴蘭雖然漂亮,可太素了,不起眼。」瑪麗喬把紙盒拿遠一些,挑剔的看著,「材質也不算很好,寶石純淨度不夠高,不能跟你大媽平常玩的那幾件相比。這個不值什麽錢吧?」


    唐生珠寶,等閑的小玩意也要受薪階級幾個月的薪水,那串鈴蘭值不值錢?他苦笑一聲。母親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他認了自討沒趣。


    「怎麽突然送東西給我?有什麽好事?是不是升官了?」


    「我賣出幾首歌的版權。」


    「什麽?」她的臉色有點變了。


    「前不久有唱片製作人到夜店,聽到我寫的歌,開價買去。第一次在音樂界有點成績,我想買個小東西給你,紀念一下。」


    「你還去駐唱?」瑪麗喬的臉瞬間拉下來,「進了家族企業,你就該設法擠進權力核 心,以後才能跟你大媽的兒子平起平坐。唱歌有什麽好?明明是個少爺,為什麽去做那種不入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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