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吃完冷餅子,走到代銷點裏尋了碗水喝,又接著出發了。媽媽笑著說:“弟妹,你可能還不習慣。我去趕集,冬天下集晚,有時候迴到家,下午四點了,也沒有在集上買過飯。都是迴家再吃飯,饑一頓飽一頓的,習慣了。”


    “嫂子,咱莊稼人,土裏來泥裏去,壓根不是嬌貴人。咱都窮成這樣了,還講究啥?你不知道,咱莊上多少媳婦們羨慕你有本事。”


    “羨慕我?怕是背後有很多人笑話我不顧家,天天瞎跑吧?”


    “他們那是看不慣你比她強,人都是這樣,你過的差了,笑話你;你過的好了,巴結你。跑出去,掙了錢,大人孩子都不受屈。我不信誰不羨慕。反正我羨慕的很。”金貴嬸不光嘴裏這樣說,看得出來她真的想學賣東西,想掙錢,想改善家裏的生活。


    人活著,總有些人盯著你,你但凡走路的姿勢有點兒和她們不一樣,她們就笑話你。你要是毫不在意,她們也不過是說說而已,還是躲在背後說,並不會真有什麽動作。因此,不必在乎別人的看法。


    第一天,金貴嬸不讓分開,說是心裏沒底,一齊跑了十多個村子,用了大半天,從家裏帶來的八十袋子麻花連送帶推銷,都出去了,隻有三家給了現錢,其他的都是說看看賣不賣的掉,賣掉再來拿錢。不過媽媽都讓他們打了欠條,簽了字。


    路上喜氣洋洋,“明天還得炸,咱鄉的村子還沒有跑一遍。”


    “嫂子,還有挨著咱們的村子,不是一個鄉,沒有說不讓咱去賣吧。”


    “家裏的塑料袋快用完了,我再去合作社裏買點兒,你先迴家吧,累一天了。”


    “你也累一天了,嫂子。集上不順路,不如你迴家讓石頭哥騎車去買。”


    媽媽也是真的累了,聽了金貴嬸的建議,蹬著自行車往家走。


    家裏,爸爸鋸木板,刨平,已經釘好了一個木筐,正在打磨,清晰的紋路,淡淡的木香。看見她倆進家,“車推過來試試,讓我比著貨架的大小,訂上個槽兒,好綁結實。”


    媽媽心中腹誹,真是個沒心的人,走了大半天,進門也不先問吃飯了沒有。還是把車推過去,讓爸爸試,自己去廚房燒鍋做飯,忽而想起來了,探頭高喊:“家裏的塑料袋不多了吧?趁著人家沒有下班,你趕緊去買點兒吧。”


    爸爸應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木筐,騎車出了門。


    等婉玉下學到家,媽媽正蹲在院裏,邊喝湯,邊看著那個木筐。婉玉喊了一聲“媽”。


    “等你爸迴來,咱再開飯。”


    “今天的麻花賣的好嗎?”


    “還行吧。不過好幾家都沒有給錢,說賣完了再給。晚兩天去看看他們賣的咋樣。”


    “我相信咱家的麻花會賣的很好。”


    媽媽絮絮叨叨的,說了她們今天去了哪些村,遇見的老板有大方的,小氣的,還有光嚐一袋都沒有要的。又接著說家裏的塑料袋不夠用了,讓爸爸去合作社買了。末了又說:“要是全鄉的代銷點都賣咱家的麻花,已經很好了。你金貴嬸兒還說去臨近的鄉裏的村子都跑一遍。今天見誰都賠著笑臉,說著好話,笑得我腮幫子發酸。”


    “媽,萬事開頭難,頭開好了,路走順了,以後會越來越好。金貴嬸說的對啊,隻要有人買,哪個村咱都能去賣。”


    “明天俺倆不出去了,在家裏炸麻花。剩下三十袋,不夠倆人跑。”


    “不夠倆人跑,一個人跑不就成了。早點和代銷點打好關係,把它變成咱家的合作戶。再有人來賣麻花,合作習慣了,不容易被別人拉跑。”


    媽媽想了想,“你說的對。明天上午我去,下午炸好的早,讓你金貴嬸跑一趟。早一天好過晚一天。等會兒吃過飯就先和上麵。天長了,早早起來,早早開工。”


    所有美好的生活,都是勤勞的雙手換來的。婉玉心疼媽媽,想著過了這幾天,麻花生意走上正軌,勸她多雇幾個人,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媽,榮花大娘信得過嗎?”


    “你大娘是個心裏沒有彎兒的人,幹活時不會偷一點懶。咋信不過?”


    “你看咱家的烤箱都沒有發揮作用。你要是信得過她,我把做餅幹的手藝教給她。咱家餅幹、麻花一塊兒賣,不是更掙錢?”


    “你大娘去做餅幹,搓麻花更忙不過來。”


    “可以多雇幾個人啊,你打聽咱村裏哪些人可靠,打聽過再雇。要不,問問幹爸來不來?他和爸爸做麻花,大娘做餅幹。你和金貴嬸跑推銷。慢慢地想,我到星期六才有空教大娘。”


    天氣慢慢變暖和了,別的孩子中午上學時候,都是脫掉棉襖外麵的布衫,婉玉穿著幹奶奶做的粉紅色的薄襖,在一眾穿了一個冬天的舊棉襖中間,尤為惹眼。特別是五年級的女生,總是悄悄瞄過來。學校裏的一個女老師還專門問了婉玉是誰做的,想找她裁剪一件。


    每天上學,婉玉總下意識地往愛玲的座位上看一眼。今天愛玲又沒有來,過一會兒還來嗎?婉玉心裏想。“婉玉,我姐說你的棉襖穿上可好看!”班裏的一個女生滿眼羨慕。婉玉對她笑一笑。農村的孩子新鮮詞兒少,心裏喜歡啥,就用好表示,如好吃的,好看的,好聽的。


    “你們知道嗎?愛玲今天可能不來了。她奶奶又在那罵她媽,聽說她媽要上吊,被人救下,她奶奶還說要真的想死,不會讓人知道。她可能得在家裏看著她媽。”豔紅感歎,“她奶奶可真是難纏,哭著罵半天人,沒有一句重樣的,像個瘋子。”


    “她奶奶可真會罵,張莊的學生,今天凡是來的晚的,都去看愛玲她奶奶罵人了。”一個男生說著,還叉著腰手一指一指的,惹得班裏好多人笑。


    “軍意,你也快學成了,去迴家和愛玲她奶練練!”有人故意起哄,班裏的哄笑聲更響了。


    婉玉沒有笑,愛玲她奶奶這樣逼,她媽可能很快會改嫁。就是她媽不想改嫁,娘家的人也會勸她吧。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改嫁名聲再不好,還能留條命。


    在這個時候,農村的女人挨打受氣很正常,幾乎沒有一個女人一生沒有挨過丈夫的打。一個鄉裏,哪一年沒有幾個喝藥上吊跳井的女人?像愛玲家,她爸是因為幫她姨家修電才身亡,愛玲媽媽從此不可能再抬得起頭。被她奶奶這樣的折磨,她娘家人也不敢來撐一下腰。換一下位置,女人因為生孩子送命,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是這個女人天生短命,沒有一個人想著抱怨男人。


    婉玉想,自家的生意得趕緊發展壯大起來,才能雇傭更多的女工,經濟獨立是人格獨立的前提!不是自己有多偉大,而是自己也曾是一個無助的女人,知道那種絕望,是真的想幫幫她們!


    婉玉迴家,又一次問爸媽,餅幹的事到底怎麽安排。媽媽去了彩蘭家,喊來榮花大娘。“大娘,麻花的事交給爸爸,做餅幹交給你成嗎?”婉玉看著大娘問。


    “丫頭,麻花你們咋得來的配方我都清楚。我跟著幹活就成了。就這樣,村裏人還都羨慕我有個常年的活兒,能給家裏多掙錢。大娘可知足。咋還能學你的手藝?”


    “大娘,餅幹算咱們兩家的生意,我教會你。你再領幾個人,幹的越多,咱們就掙的越多。”


    “你真的放心教給我?”大娘歡喜又不信。


    “我教你是有條件的,咱得寫出條條框框,如果你違約了,得賠錢給我們家。”


    “違約?賠錢?”別說大娘不懂,爸媽也不懂,“婉玉,咋能叫你大娘賠錢?”爸爸急了。


    “你們都別急,聽我說完,如果大娘把配方教給別人,或者是背著我們自己另起爐灶。她得賠一大筆錢給我們。按平常我們做的來做,是不需要賠錢。”


    “我想著我做不好要賠錢呢。原來是這個意思。寫吧,我要是做出那種事,還算是個人嗎?別說賠錢,殺頭都不虧!”


    “成,大娘,明天我把條件寫好,你喊上我東方大爺,一塊兒來看看。有哪裏不合適,咱們再商量。”


    “喊他幹啥?我信得過你爸,也信得過你媽。你大爺也一樣。”大娘爽快地擺著手。


    “嫂子,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婉玉說這話是不是傷人心?”爸爸的老思想,把人情看得大過山。


    “石頭,不是嫂子說你,親兄弟,明算賬。大家互相大處不占便宜,小處不計較,處起來才長久。我覺得婉玉說的好,比麵上說好好好,光在心裏亂猜想,敞亮的多。再說我是多掙錢了,別人想學,婉玉教他們嗎?”


    大娘的話讓婉玉信心更足了,有幾個這樣的合夥人,生意紅火指日可待。送走大娘,婉玉又提到幹爸來不來的事兒。媽媽說她明天去往代銷點送麻花時,順道拐幹爸家裏問問,他要願意,最好不過。若不想來,再找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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