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五天,愛玲才來上學。小辮子上綁了個白布條,腳下的黑條絨布鞋的前臉兒,也糊上了白布。這是農村的習俗,給去世的親人帶孝,要帶滿三年,方顯出兒女的孝心。


    眼瞅著愛玲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經常紅腫著眼睛,一天比一天的沉默。


    豔紅悄悄對婉玉說,愛玲的奶奶像中了邪一樣,天天在家裏找愛玲媽媽的茬兒,愛玲媽敢辯解一句,她就要死要活。婉玉想,愛玲兄妹三個,如果不是她奶奶找事兒找的厲害,沒準她媽不會改嫁。這個年代的女人,改嫁很不光彩,連帶娘家都讓人看不起。


    媽媽去幹奶奶家裏學炸麻花,一天就學會了,為了保險起見,又把幹奶奶接來,讓她在家住上幾天,親自指導。等婉玉下午放學迴家,院子裏站著一個瘦小親切的身影。婉玉激動的跑過去,叫:“奶奶。”站在幹奶奶身邊,幹奶奶用枯瘦的手摸摸婉玉的頭。“哎,放學啦?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婉玉點點頭。一旁邊幫忙搓麻花的人笑了:“大娘,你還不知道吧?你這個幹孫女兒,可是學校裏出了名的好學生,迴迴都第一。”


    “好,好!我家婉玉就是有出息。”幹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晚上,婉玉就和幹奶奶躺一個被窩。睡得迷迷糊糊,感覺老太太摸摸她的額頭,一睜眼,透過朦朧的月光,看見奶奶正給她掖被角,眼裏的愛意遮不住。婉玉心裏不禁感慨,自己的祖孫緣難道被老天安排在這裏?


    幹奶奶親眼看著媽媽他們炸出了兩鍋成功的麻花,放下心來,要迴家去。婉玉不舍得,“婉玉乖,奶奶家裏有一堆事兒,等你放暑假了,天天和奶奶住一起,奶奶種好甜瓜等著你。”


    眼巴巴的看著爸爸騎車帶著奶奶遠去,金貴嬸兒笑:“婉玉和我表姨姥可真像一家人!嫂子,你不是從半路撿到的閨女吧?”


    “咋?杏花你也想去半路上去撿嗎?”榮花大娘打趣說。


    “要是能撿來,我跑的準保比你快!”


    “哈哈哈!”一陣哄笑。


    和麵、醒麵這些都是爸媽幹,搓麻花,入鍋的火候,榮花大娘把握的很好。


    人生總是有發不完的愁組成的,原來擔心學不會炸麻花。學會了,炸好了,又發愁怎樣賣出去。麻花不像果子,遇到一家辦喜事的,能賣掉幾十斤。去趕集一點一點散賣,太慢,炸一天能賣好幾天,賺不上錢。炸多了賣不掉,看著也是愁人。


    媽媽看著酥脆的麻花,愁的晚飯都咽不下。“媽,不愁!把咱家的麻花放到代銷點裏賣。”


    “放代銷點裏,這個人嚐一口,那個人嚐一口,還掙什麽錢。光一人嚐一口就賠壞了,都是一個村的,還不能不讓嚐。”


    “讓嚐,但不能隨便嚐。”


    “人來人往的,有人臉皮厚,隻管來嚐,你還能趕走?”媽媽還是覺得亂嚐的問題無法解決,不好控製,放代銷點裏麵賣是不可行。


    “把麻花裝進塑料袋裏,封住口,擺櫃台上。麻花不按多少錢一斤來賣,按多少錢一袋賣。額外多給老板一袋,讓他放著,誰問價錢,就拿出來一根嚐嚐。行嗎?”


    “咋沒有想能用塑料袋盛起來呢?她爸,你天明去合作社買塑料袋。”媽媽的性子還是那麽急。


    “這幾天可以先買點兒袋子。想來咱家的麻花這麽好吃,將來一定賣的好,到時候咱們最好專門請人給咱家印花訂製。上麵就印:李家麻花。中不?”


    爸媽內心激動,都笑了,雖然認為婉玉異想天開,可誰又不想做這樣的夢?


    爸爸像打了雞血,大早上騎車去了合作社,站在門口,等人家開了門,成了第一個進店的顧客。


    婉玉放學迴家,見爸爸買了三種大小不同透明的塑料袋子,又買了一個台秤,先大致稱了一下,最小的袋子裝二斤,定價一塊半。大一點兒的能裝三斤,定價兩塊一。最大的那種能裝五斤。定價三塊二。榮花大娘、金貴嬸兒和媽媽正在裝袋,爸爸稱重封口。幾個人手腳麻利,一刻不停。


    大舅媽懷孕了,她沒有再來,大舅不喜歡鍋前鍋後的活兒,年前是看婉玉家忙不過來,過完年仍去跟著師傅學做油漆木工了。姥姥看她家裏的生意走上正軌,不再掛心,自己家裏的活兒和還沒有出生的孫子夠她操心了。


    過好自己的生活,關心你的人才會省心、放心。若是有了餘力,再幫幫其他人。這是婉玉心裏一直以來的想法。


    一百個大大小小的袋子裝完,麻花還剩下一些。明天不能再炸,先去賣一趟。這是爸媽商量的結果。按說應該爸爸媽媽兩個人去,可爸爸嘴笨,又抹不開臉,不適合談生意。


    “爸,媽,我想金貴嬸和榮華大娘在咱家好長時間了,知根知底的,讓她倆誰和你一起去吧。”


    “叫你金貴嬸吧,你榮華大娘說她上街上去賣東西,就像賣臉一樣,不敢抬頭看人。”榮華大娘平時看著也挺潑辣,沒想到拋頭露麵去做生意,還是放不開。


    “成,那就金貴嬸。金貴嬸兒的性子合適。你們兩個先一塊熟悉熟悉,再分頭去跑吧。”


    金貴嬸一口答應,沒有半點猶豫。第二天一大早,蹬著自家的自行車就來了。她還在自行車的後麵的貨架上先綁了一個木板,說綁麻花時不易滑。真是個有心人。


    爸爸圍著自行車看來看去,“今天上午不炸麻花,我在家裏鋸幾塊板子,做兩個做個木框,綁到後麵的貨架上。再去送麻花時候,就好裝了。”


    倆人的自行車上綁的滿滿當當,一抬腿,跨上自行車,走了。懷揣著希望,朝自己的夢想奔去。蹬了約有一裏路,金貴嬸扭頭看向媽媽,“嫂子,我還是第一迴賣東西,心裏沒底兒。”


    “隻要舍開臉麵,咱不偷不搶,誰想買就買,咋會沒底兒。連婉玉都誇你中。”媽媽打氣道。


    “婉玉真的誇我中?”金貴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婉玉誇你不止一迴,年前好像就誇過你,說你有啥來著?”媽媽想了一會兒,“有激情?對好像是這個詞兒。我想她的意思是你想做事兒,自己找著做事兒。反正是好詞兒。”


    金貴嬸像個奔赴戰場的鬥士,把車蹬得飛快,“嫂子,咱從哪個地方開始?”


    “既然是要舍開臉麵,咱就從張莊開始,這兒熟人多,好好練練臉皮。”媽媽扭頭看看臉紅的金貴嬸,“害怕了嗎?怕啥,誰不是兩個肩膀扛個頭?不怕!”


    “不怕!嫂子,我跟著你,啥都不怕!”金貴嬸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心裏打鼓,手腳都有點兒哆嗦。


    “嬸兒,這會兒不忙哈。”媽媽向張莊代銷點裏的老板娘打招唿。


    “石頭家的,咋恁早。吃了嗎?”兩個村子緊挨著,互相都認識。


    “嬸兒,我家新炸的麻花。你嚐嚐味兒中不?”媽媽遞過去一根。


    “酥脆酥脆的,還很香。石頭家的,炸的好啊。”老板娘邊吃邊誇,媽媽趕緊把拆開口的那袋麻花遞給她,“嬸兒,這一袋給你擱這兒,不定誰想嚐嚐。”白送一袋,老板娘當然喜歡。


    “嬸兒,想把麻花放到你店裏試賣幾天。”老板娘像是在想著什麽,沒有出言拒絕。媽媽忙把三種袋裝的麻花都擺在櫃台上。“嬸兒,你看,有這三樣。”


    “石頭家的,啥價錢?”


    “這個最小的二斤裝,一袋一塊半。三斤裝的一袋兩塊一。這個五斤裝的一袋三塊二。嬸,我給你的是最低價,至於怎麽賣看你自己了。我們在家裏零賣,至少要九毛一斤。”


    “石頭家的,我隻說擱這試試,幾天之後要是賣完了,我還要貨,要是賣的不好……”


    媽媽急忙截住話頭,“賣的不好,嬸兒,你不用管。麻花還是我的,我來帶走它。今天給你留幾袋?”


    “咱離的近,每樣先來三個吧。”


    “好嘞!每樣三個。嬸兒,在這兒簽個名吧。送的家多,我怕到時候記不住。”


    有一就有二,媽媽和金貴嬸,騎車一直向東走,大多數的小老板嚐了麻花後,都願意留下幾袋,試一試。還有兩家爽快地付了錢。


    在一個叫任莊的代銷點,幾個人圍著媽媽和金貴嬸,嚐了半袋麻花,老板一袋也沒有要。倆人都很氣憤,“嫂子,你看看這村裏,明顯就是窮嘛,還都愛貪便宜。活該他們使勁兒窮!”


    “就是!有閨女找不到婆家,也不能嫁到他們這兒。讓他們村裏都是光棍兒!”


    倆人一路恨恨地詛咒著,“撲哧”,金貴嬸笑了,“嫂子,咱倆是不是像孩子?別人不順咱的意,不買咱家的麻花,咱就在背後把他們一個村的人都罵了。”


    “就是,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算了算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哪能都像石寨和郭莊,隨即就給了錢。咱怪高興的。”媽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杏花,晌午已經過了,早該吃中午飯了。這也沒有個集,咱倆咋辦嘞?走了大半天,又累又餓。”


    “嫂子,你看,我今早上烙的餅,咱先對付一口。等迴家再吃。”


    倆人就把車停在村頭的牆邊,一個人啃了半個冷餅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門前流水能西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用戶37803862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用戶37803862並收藏門前流水能西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