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第一家喜果子的訂單來的太容易了,媽媽跑了五六個村子,散了好幾包果子。想著不說顧客盈門,至少細水長流。


    想著萬一再有人家訂貨,又會忙不過來,還得麻煩姥姥舅舅。現在天冷,就和爸爸每天下午湊空炸一些,三天過去了,居然沒有來一家客戶。


    爸爸開始抱怨:“啥事兒都急!看看現在,這麽多的果子,咋辦?”


    “咋辦?往家裏一坐,買果子的就來了。好事兒都等著你呢。”媽媽反唇相譏。


    “你……”爸爸也生氣了,“就像以前,賣的配件,一迴掙幾塊錢不就妥了嗎?嫌少,人家的錢大風刮來的?就數你最能!”


    “人家的錢是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不知道。反正咱家的是大風刮來的,說給就給了吧,還成百成百的給。”媽媽想起了被奶奶“搶走”的二百五十塊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啥叫搶走?孝敬老人不應該嗎?”爸爸怒視著媽媽,眼睛裏似乎有把火。


    大勇驚恐的看著憤怒的爸爸媽媽。婉玉在冷眼旁觀。


    “孝敬,不給不行的錢也叫孝敬?人隻要一老了,天天歇著,專門挑媳婦兒毛病,等著孝敬。要說孝敬,俺爹俺娘也養我二十多歲,咱也該孝敬他們二百塊錢塊!”媽媽得理不饒人。


    爸爸說不過,攥緊拳頭就站起來了。


    婉玉見狀,趕緊從書桌前起身:“爸爸媽媽都消消氣。咱們現在該想想辦法把咱家的果子賣出去,而不是互相埋怨。先想啥樣的人家要買果子,是人家需要,比如這家裏要娶媳婦兒。再有就是咱家的果子價格便宜又好吃。現在快過年了,娶親的人家多,咱家的果子便宜又好吃了,為什麽還沒有人來買呢?那應該是別人還不知道咱家有果子。咱得讓人家都知道,就像前幾天媽媽做的,在代銷點裏給村裏人分果子,那樣也隻能有幾戶人家知道。咱要想打出名氣得慢慢來。要不就還像媽媽一樣。到每個村子裏去做廣告,讓大家夥們都知道。要不媽媽趕集是在攤上擺幾包,知道的人也會多一些。


    爸爸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成,明天你下集迴來,在家裏歇著,看著大勇。我騎車去其他的村子裏跑跑,問問有誰家結婚,需要喜果子。”


    婉玉看媽媽又想譏諷爸爸不行。趕緊說:“媽,這可是你的不對,爸爸想改變,想為家裏分憂,你不能總拿老眼光看人。”


    婉玉想了想:“還有剛才爸爸媽媽都說到的孝敬老人。我也想了想,孝敬老人應該,比如將來等你們倆老了,我和弟弟也會孝敬你們的。你們倆要是能幹活兒,卻隻躺在床上,啥都等著我們倆,那我最多保證你們不餓肚子。絕對不會把我家裏的錢都拿過來給你們。”


    媽媽又想張嘴說爺爺奶奶的事兒,婉玉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婉玉發現,爸爸雖說愚孝,心裏還是明白事兒的,剛才的話,他好像多多少少聽進去了一些。


    西院的奶奶家,吃完晚飯,二姑在廚房刷鍋,小叔在奶奶麵前上眼藥:“娘,我聞著大哥家天天炸果子。前天送來那一碗,早就吃光了,也不說再來送一碗來。”說完還咂咂嘴,好似迴味果子的香甜。


    奶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那個白眼狼,往後不用再提他,我恨不得他小的時候扔到尿盆子裏淹死他。石滾,你娶了媳婦,可別學你大哥。”


    “娘,你放心吧,我要是娶了媳婦,她敢不孝順你,我打跑她。”小叔望著奶奶的臉色討好的說。一幅母慈子孝的美好畫麵。


    爺爺坐在小凳子上,一口一口,抽著自己卷的煙,沉著臉不吭聲。


    一會兒,住在奶奶前邊的鄰居竹筐爺爺和竹筐奶奶來串門子,四個個老頭老太太在一起,嘴裏說起誰家的媳婦不孝順,搖搖頭,“想想咱嫁過來時候,天天給公公婆婆倒尿桶。”


    “誰不是啊。我也倒了很多年。看看現在的媳婦兒,嘖嘖嘖,那真是騎到公婆頭上來了。”


    竹筐奶奶得意地說:“俺家鐵柱當家的很,媳婦兒敢說個不字,一腳踢過去,屁都不敢放。老話說的好,打到的媳婦兒揉到的麵。這媳婦不打不知道東西南北。”


    “嫂子,我是沒有你那福氣。”奶奶一臉羨慕,撩起衣襟擦擦淚。


    聽著竹筐奶奶在那裏炫耀,奶奶想起了自己那窩囊的大兒子,強勢的兒媳婦,恨的牙根直癢癢。卻從沒有想過她的公公婆婆和丈夫,在她麵前都是小心翼翼,說話時都要先望望她的臉色。


    老支書家裏。老支書抽著旱煙,慢條斯理地對老伴兒說:“他媽,娶媳婦還是得找個能幹的,看看石頭,悶頭不吭聲,不像個有能力的,人家娶的媳婦能幹,趕集上店,將來村裏也許屬他們家過的好了。”停了一會兒,“石頭家裏那個閨女真不賴。”


    滿倉書看著自家比婉玉大三歲的兒子,恨鐵不成鋼:“大剛,你瞅瞅人家婉玉,再瞅瞅你,人家才六歲多,就上三年級了,不管大考小考,迴迴一百。再看看你這腦子,榆木疙瘩不開竅。你也和婉玉學學,不許和那群小子瘋跑了,天天像野馬。”


    夜裏看著熟睡的兒子,瞪著黑乎乎的屋頂:“玉霞,你說咱和石頭家定個娃娃親咋樣?”


    “你想啥呢,現在是新社會。不興那一套。”


    滿倉叔感慨:“要是興定娃娃親就好了,我還就是看好那個閨女,心思多,心眼活,是個好的。”


    滿倉媳婦想:咱兒子又高又胖,幹活兒是把好手。我可不想娶個太聰明的兒媳婦,不好領。


    這些人的想法婉玉不知道,也管不著。隻想著自己的學習,看看張衛民的成績,覺得自己再跳一級就不太現實了。除了年齡小,自己的智商一般,並不適合學的太快,踏踏實實做好自己就行了。


    媽媽早起再去趕集,都帶幾盒果子,一起擺攤。中午媽媽迴來後,爸爸騎著自行車,去各村裏做推銷。婉玉想,這恐怕是新中國農村出現的最早的推銷員了。


    付出就有迴報。兩天後,就又來了一個訂喜果的,還有代銷點零散著賣的。家裏的訂單慢慢的接上了。舅舅舅媽天天來迴跑。


    一進臘月,結婚的人多,訂單猛增。還有村裏人零零散散來買。姥姥家裏還有姥爺,他不會做飯。舅媽來了,姥姥不能再天天來了,爸爸媽媽,舅舅舅媽天天忙到半夜。


    婉玉看著捶腰的媽媽,提醒她再雇個人。媽媽立馬想到了彩蘭媽,幹活利落,性子又合得來。和爸爸商量後,去請了她:“嫂子,兩天一塊錢,中不?”沒想到榮花大娘滿口說好,高興極了。家庭作坊算是步入正軌。


    婉玉馬上要期末考試,一邊複習,一邊領著弟弟學習,明年弟弟就該上學了,得把好的學習習慣先養成。


    這天,竹筐奶奶的兒子鐵柱叔,來買了一斤果子,說是想嚐嚐。都是鄉親,爸爸總是把稱給得高高的,稱完果子,包好。聽見鐵柱無賴地說:“石頭,今天先欠著,晚兩天給你。”


    “哥,說啥錢不錢的,拿走吃吧。”爸爸客氣地把果子遞給了他。


    隔了一天,鐵柱又來了,還是一斤果子,還是說晚兩天給錢。爸爸沒有說話,鐵柱掂著準備迴家。


    “叔,你上迴來欠了一斤的錢,今天又是一斤。不錯吧。”婉玉拿著筆和本子出來了。


    “不錯。”鐵柱瞪著婉玉,婉玉毫不示弱地看著他。


    “要是不錯,叔就簽個名字吧。”婉玉把手中的筆和本子遞了過去。


    “啪”,筆和本子被打到了地上,“石頭,你啥意思?不想賒賬給我,你明說。找個小丫頭來下我麵子!”


    “婉玉,迴去!”爸爸漲紅了臉。“鐵柱哥,不是我的意思,你別生氣。”


    “叔,我們家炸果子用的油、麵、糖都是從鄉上合作社裏買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沒給錢,簽個名字總是應該吧。”婉玉寸步不讓。


    “啪”,更大的一聲響。鐵柱把手中的果子包使勁兒摔到了地上,“不要了!石頭,你小時候在我家吃,在我家睡,你忘啦!吃你點果子是我看得起你!”


    婉玉家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你不用看得起我們!兩迴了,你不給錢!難道我們欠你的?”媽媽心疼地撿起地上的果子。


    “我給石頭說話,有你個娘們啥事兒!石頭,不是哥瞧不起你,啥都讓個娘們當家,看看村裏人把你的脊梁骨戳爛了沒有?”鐵柱指著爸爸的鼻子數落。


    “娘們礙你啥事了?你不是娘們生的?娘們也比無賴強!”榮花大娘像一隻護崽兒的母雞,毛炸著,氣勢洶洶。


    “關你的事兒嗎?瞎咋唿!一邊兒去!我跟你說話了嗎?”鐵柱仍瞪著爸爸,“媳婦兒不好了能換,爹娘是一輩子的爹娘!因為管不住媳婦兒,讓親娘天天窩心難受,你算個男人嗎?”


    原來是替爺爺奶奶出頭來了。


    “鐵柱叔,照你這樣說,為了孝順爹娘,可以把肉割掉了?”婉玉問。


    “那當然,我心裏,誰都沒有爹娘重要。”鐵柱驕傲的迴答。


    “那你不應該娶媳婦,應該一輩子跟著你爹娘,時時刻刻侍奉在跟前,才算真孝順。”


    “娶媳婦不影響我孝順爹娘,還多了我媳婦兒跟我一塊兒孝順。”鐵柱得意洋洋。


    “那你家嬸子她爹娘不是也生養了嬸子嗎?她跟著你孝順你爹娘了,她的爹娘不是虧了?”


    “女人生來賠錢貨!要不是我,扔大街上都沒有人看她一眼!我供她吃,供她喝,還想去孝順她爹娘,犯賤!揍得輕了!”


    “你……”一個穿著破舊的灰色布衫的女人突然走出來,仔細一看,是鐵柱媳婦兒,她指著鐵柱,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你什麽你,迴家去!”鐵柱吼道。鐵柱嬸子扭頭跑了。鐵柱更得意了,“石頭,你瞅瞅,對女人不能太慣著!”


    婉玉對這種既愚孝又自大的人無語。


    “快來人!快來人!跳井啦!鐵柱媳婦兒跳井啦!”


    “唿啦”,人群像潮水一般,湧向村中心的大井方向。等婉玉的小短腿走到時,鐵柱嬸子已經被救上來了,所幸井廢棄了多年,裏麵好多舊磚頭,破瓦塊的,不深,水也很淺。女人一身黑泥,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嘴裏大喊:“別拉我,讓我去死。”幾個婦女死死地拽住她。


    “從我嫁到他家來,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沒有人給我說過一句暖心的話。他爹娘作死地磋磨,我沒敢說過一個不字。”鐵柱嬸子擼了一下鼻涕,“我想著他嘴裏不說,總能看見。誰知道我還是沾他的光,才有個窩兒,爹娘當年生我幹啥?活著就是受罪!我活的夠夠的了!別拉我,誰再拉我,我給恁磕頭。行行好,讓我去死吧!”鐵柱嬸子哭著喊著,趴在地上“咣咣”磕起頭來。旁邊幾個人趕緊躲,一鬆手,她又瘋了一樣往井邊跑,幾個人七手八腳按住她,一邊拽著一邊跟著擦眼淚。忽然有人說:“老支書來了。”


    旁邊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婉玉聽了個大概,感慨這個時候女人的命真苦,媽媽遇見奶奶那樣的極品婆婆,就夠倒黴了。但和鐵柱嬸子比,要幸福多了。鐵柱嬸子從小沒娘,出嫁了,和婆婆住一個院子住了十幾年,丈夫又不和她一心,經常因為一點兒小事兒打她。這是她第一迴反抗,看起來像是瘋了一樣。婉玉想起一個詞:置之死地而後生。


    老支書不能讓鐵柱嬸子自己尋死,這樣李家村的名聲掃地,將來的男孩子娶媳婦就難了。為了整個村子的名聲著想,鐵柱和他爹娘也得收斂點兒。


    果然,幾天後,傳來了鐵柱家分家的消息,鐵柱他們還沒有房子,先借住到原來生產隊的倉庫裏。老竹筐奶奶好多天沒有出門。


    彩蘭媽幹活時給她們說的繪聲繪色,好像她就站在跟前一樣,廚房裏爆發出一陣陣笑聲。“活該,早就該有人治治她們了,兒子一娶媳婦,還以後自己變成了皇太後,本事不大,架子不小。看她們以後改不改?”真沒想到這事兒最後會變成這樣,成了村裏年輕媳婦兒們提高地位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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