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岩動作很輕的將顧卿煙放到床上,替她脫了鞋襪,攏上杯子,又把頭上的簪環取下放在一旁,深怕簪環讓顧卿煙難受,這一連串的動作倒叫旁人無從插手。


    門外,百裏墨從西決那得知了幽穀竹林裏的具體情況,便叫人先傳信迴桃花澗,說明情況,再說讓顧卿煙於雨花樓歇幾日再迴穀裏,西決應下,先下樓找人去了。


    寒岩握著顧卿煙的手,看著她此刻毫無生氣的臉,原本想伸手摘了顧卿煙臉上的麵具,但手到半空中,卻還是停下了,輕輕一歎,隻希望大夫來的快一些。


    而這邊付衝騎馬一路從城東跑城西,沒帶喘一口氣直接“啪啪”接連幾聲拍響春水館的大門。


    前門院的小童、後屋住著的雲大夫無一不被驚醒,皆是以為自己夢魘驚著了,愣愣睜開眼睛,敲門聲還在繼續,還伴著叫聲,隱約聽得說誰出事了。


    雲大夫這見天都還不見蒙蒙亮,自己又被吵醒,不免脾氣不好些,披起外衣,一臉怒氣,怨聲懟道:“便是天塌了,也不帶這般取鬧的,誰家鋪子還沒個休息時間嗎!吵吵鬧鬧,作什麽....”


    這話還沒說完,便見小童打開的門外站著的是急赤白臉的付衝,付衝也沒顧她之前說什麽,張口便道:“四姑娘出事了,雲大夫趕快隨我走一趟!”


    雲大夫本見付衝來,就想怕是雨花樓怎麽了,又一聽“四姑娘”三字,登時瞌睡、怨氣什麽的都沒了,轉身便讓小童快收拾醫藥箱,自己忙迴去重新換了身衣裳,以最快速度二人又從城西跑完城東雨花樓。


    一下馬,也顧不得驚訝門口與西決說話的人是楚恆,隻讓付衝快帶自己去找四姑娘。


    “蘇姑娘沒事,隻是普通**,先前醒過一迴,入夜便又歇息了。”


    “是什麽人?”


    “萬和門。”


    “知道了。”


    對於楚恆要去做什麽,西決不用猜都知道,便隨他去就好,順便還能替他們四姑娘出出氣,何樂不為。


    於是乎待楚恆離開,西決便也去顧卿煙房間門前,想看看顧卿煙怎麽樣了。


    雲大夫火急火燎的進來,原是以為躺著的這位小祖宗又出了什麽大事,但一番診脈下來,除了有些虛弱,也就是急火攻心,再加上軟筋散的餘效尚在。而且看那虛的狀態,隻怕是幾日前便有的了。


    “三爺、少莊主放心,四姑娘並無大礙,隻是有些虛弱罷了,該是前幾日便有的症狀,本無事,隻是今日多使了幾重內力又遇上瘴氣和軟筋散,還有些急火攻心,多方導致的暈厥。”


    說著,雲大夫轉身便寫了一張方子,又道:“一會兒潛人隨我去抓了藥,迴來熬上一副,再不動氣、不動內力將養幾日便無事了。”


    雲大夫診治完,也不在此多留,隻是走之前和付衝問了問先前自己小徒兒過來給蘇探雪、幽蘭、月影三位姑娘診治,如今她們三情況如何了。


    付衝道:“之前已經喝了藥,如今都歇著,沒什麽不適。”


    “那就好,我原以為這雨花樓是桃花澗裏最無事的,隻怕自今日起,也不可能無事了。”


    說罷,雲大夫輕歎一聲,慢悠悠拎著醫藥箱打算走著迴去。


    “雲大夫,您不騎馬嗎?”


    “不必了,馬上風太急。”


    雲大夫甩甩衣袖,背影頗有風度的就走了,這一條長街,還無人遊蕩,獨這一席身影,一步步向前,清晨有霧,不似瘴氣渾濁,倒是能朦朧看見衣擺的飄逸。


    付衝看著這身影,微微笑著,世間女子,深閨者縱然還占多數,可也就是這多數的襯托,才讓如雲大夫、顧卿煙這般成日眾人麵前晃悠的女子顯得與眾不同而附有她們獨特的氣韻和靈魂。


    寒岩看著百裏墨,他方才抓住了一句雲大夫說的話,便問了百裏墨:“這丫頭為何之前便有虛弱之狀?”


    百裏墨心想,這事他也是不久,差不多也就一兩天前才知道的,自己也一臉無奈,但還是如實將顧卿煙以血為引學習操控蠱蟲之術一事告訴了寒岩。


    “宗越竟能同意?”


    百裏墨尷尬的咳了一聲:“老二出關方知,也從那日起給煙兒用藥的。”想了想又補充,“再說了,這丫頭要做的事,誰攔得住!”


    這說的也是事實,顧卿煙想做的事,至今,還沒誰能攔得下來的。


    “對了,扶風他們的事,你也知道了,和她說了嗎?”百裏墨看著床上躺著的安靜地顧卿煙問寒岩。


    寒岩點點頭:“她想知道,便簡單告訴她了。”


    說完,二人一道沉默,顧卿煙從小到大,生氣發怒向來不會大吵大鬧,便是厲聲訓斥都是少有的事,大部分時候,要麽自己想想就不生氣了,要麽就是用一種極為冷靜卻狠厲的方法宣泄心中的不快和怒氣。


    他們見顧卿煙這般,大抵也想到了顧卿煙醒來後,會如何,她甚至不會流一滴眼淚....


    百裏墨見自己在這也無甚作用,於是和寒岩說了幾句蘇探雪的情況,便迴房間了。


    折騰了一夜的顧卿煙睡夢中也不怎麽安穩,從一進屋被放下就抓著寒岩的手緊緊不放,到現在也是如此,寒岩也不曾抽手,也緊緊迴握住她,顧卿煙的手很涼,慢慢才有的溫度。


    寒岩便一直坐在床邊,什麽也不幹,就這麽默默看著顧卿煙愣神,迴想起他們小時候,顧卿煙會被顧寧夫妻帶著去清泉山莊,他兩一見麵也不知道哪裏不對付,說個沒幾句就要吵嘴。


    有一次遇到家裏弟子因為踢蹴鞠雙方就規則莫名吵了起來,寒岩主張講道理,以理服人,顧卿煙則是說了句:“說不通,那便打一架!”


    寒岩自是不大認同,說顧卿煙:“你一女孩子,張口閉口就是打架,成何體統!”


    “有時候廢話太多,誰知道對方心裏會不會有什麽小九九,與其各懷心思麵服心不服,不如來點直接的。”顧卿煙一通說了自己以為的道理。


    “名門世家,將相王侯,武功首先是用來護衛自己保護家人,不是要與家人刀劍相向的,更何況,即便江湖中人,大多也講詩書禮儀,你還是堂堂小帝姬,怎可如此魯莽。”寒岩也迴嗆顧卿煙。


    那時候寒岩並不知道,在顧卿煙心目中,沁蕊帝姬這個身份一直是顧卿煙想要卸掉的枷鎖,反而被寒岩這麽一說,顧卿煙看自己說不過,又氣憤,索性冷下了臉,大約沉默了一小會兒,直接對寒岩用了近身暗器。


    也虧得寒岩反應快,躲了過去,本不想出手,可顧卿煙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兩人便這麽著打了起來。


    最後還是顧卿煙敗下陣來,不服氣的哼了一聲,跑開了,從那後幾乎有一年的時間,顧卿煙不曾去過清泉山莊...


    寒岩無奈笑笑,心想,小時候何必和顧卿煙這麽較真呢?再抬眼看看如今的顧卿煙,寒岩低聲道:“那時候,不知你背負了多少,事事都要與你較真,有時候還怪你為何有些事不說出來,如今也算慢慢知曉了...”


    顧卿煙眼眸動了動,寒岩以為她要醒來,便止住了話,探身查看,可隻見顧卿煙眼睛閉得更緊,眉頭緊皺,手上也開始忽然用力,整個人都開始局促不安....


    在顧卿煙的夢裏,她仿佛到了斜陽城的那個城郊,她看見了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宛如令人窒息的黑影,源源不斷的穿過她,往不遠處去。


    顧卿煙順著他們,目光鎖定的地方,便看見冬生、冬允、冬煒和扶風的身影,他們一邊按照她的吩咐護下老鬼,一邊揮劍斬殺那些黑影。


    以少敵多,縱使再厲害的人也會被分散精力、消耗體力,然後出現破綻,被人所傷。不知是誰的一刀,劃向了冬煒的背,冬允為救其,本想以劍相擋,雖是擋下了部分力道,但也因未發力,那一刀還是落在了自己肩上。


    顧卿煙看著眼前這副景象,想要自己衝上去幫他們的忙,可發現自己即便到了他們的麵前,她也如虛影一般,無法幫忙,隻能看著刀光劍影在自己周圍一刻不停。


    這樣的場景,莫名讓她迴想起那一夜的大火,人影重疊,顧卿煙忽然覺得自己無力:難道,即便已經將身邊的人練的武功高強,自己也已經在江湖有著名聲,還是無法保護身邊的人嗎!


    顧卿煙看見扶風拽著老鬼衝破人群出去了,可下一瞬便也看見那暗刀插進扶風的胸口,顧卿煙跟著胸口一疼,因為自己無法幫忙甚至無法出聲提醒他們小心而急得直冒汗,胸口疼痛又襲來,一股氣鬱之血瞬間吐了出來。


    寒岩被此一驚,抱顧卿煙在懷裏,一直想要叫醒顧卿煙,可無論怎麽叫顧卿煙都毫無反應,他的聲音驚起了隔壁屋子的百裏墨,百裏墨一直沒睡就是有些擔心,聽見動靜忙過來查看。


    西決和剛剛到的北溟才上旋梯便也聽聞動靜,趕至門外。


    “丫頭,丫頭!煙兒!醒醒!快醒醒!”寒岩還在唿喚著顧卿煙。


    可此時顧卿煙在夢中,隻能看見扶風負傷倒地,插著暗刀的傷口是碰也碰不得,還在往外滲血,顧卿煙手哆哆嗦嗦的想要幫他按住傷口,不想血流的太快,但自己的虛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她看見扶風的眼神,望向天空,仿佛在對她說:“主子,扶風已經不負所托,將人平安送到浮荼手中。”


    顧卿煙慌了,眼眶紅了,她張著嘴想要說什麽,可就是發不出聲音,一滴眼淚掉落,顧卿煙忽然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守著扶風的身子,呆住了。


    “顧卿煙!”寒岩見她一滴淚從眼中滑落,人忽然安靜了下來,心中頓覺不安。


    百裏墨方才已經又命人去請雲大夫了,不是說顧卿煙無礙嗎,怎麽反倒成這樣了。


    “顧卿煙,扶風、冬生、冬允和冬煒都在清泉山莊,他們都好好的!你要是想見他們,就醒過來和我迴去!”


    寒岩緊緊盯著顧卿煙,顧卿煙在夢裏仿佛也聽到了這若有似無的話語,有人在叫她,唿喚她,這個聲音是那麽的的熟悉,對她是那麽的的關切,他在擔心她,著急她。


    還有,他說,扶風他們在等她,她要迴去!


    顧卿煙在夢中迴了神,再看四下,便已見扶風被冬生扶了迴去,對,她培養的人,沒有那麽容易死不是嗎!


    猛地一用勁兒,顧卿煙睜開了雙眼,愣愣的看著上方,寒岩和百裏墨見她已醒,隻是尚未迴神,二人心終是放下一點。


    “丫頭。”寒岩輕喚。


    顧卿煙眼眸逐漸聚焦,尋聲轉頭,床邊,寒岩急紅了眼眶的看著她,百裏墨也是一臉擔憂的表情。


    顧卿煙啞著嗓子,氣若遊絲的喊了聲:“寒岩、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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