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墨算是鬆了一口氣:“醒了便好。”


    說完拍了拍寒岩的肩膀,自己先出門去了,現在顧卿煙的情緒,隻怕隻有寒岩能安撫一二比較有效了。


    朝門口同樣擔心的兩人點了點頭,意思讓他們放心,轉眼見雲夫人又被付衝急赤白臉的拉了過來,便先請人去自己的書房那邊說話:“雲大夫,先請隨我來。”


    雲大夫抬眼看了看顧卿煙房門口的幾人,這幾人擔憂的表情尚存幾分預留,便知這些人並非存心耍自己,朝百裏墨點了點頭,隨他進了書房。


    待人來斟了茶,百裏墨對雲大夫說起顧卿煙的情況:“想來是夢魘,夢中不知遇見什麽,吐了口血,醒來後也是愣了會兒才迴神。”


    “四姑娘心中可是惦記著什麽事?”


    百裏墨點點頭:“是有一事,也是她鬱氣所結之因。”


    雲大夫想了想,輕歎:“如四姑娘之前沒有夢魘之症,如今這般,隻怕是心中惦記太深,方導致如此,我來時帶了安神的藥,先交於下人去煮上。”


    說著雲大夫從醫藥箱裏拿出了一包安神藥,百裏墨喚來下人,先將藥拿了下去,這才又道:“一會兒你再好好看看她,迴去後著一封診斷,我讓人送往穀裏。”


    雲大夫反問百裏墨:“三爺這是要如實讓二爺知道?”


    百裏墨知她為何這麽問,迴:“他知道了,如今有你在這,還能穩住不殺過來,他要等往後才知道,隻怕會直接拿煙兒浸了藥罐子,到那時,我還不是裏外不是人了?”


    雲大夫跟著輕輕一笑:“三爺還能有心思玩笑,看樣子是覺得四姑娘不會有大礙。”


    百裏墨道:“我不精通醫術,自然有你,你之前既說煙兒丫頭無礙,我信你。至於所謂心病,她床前有最好的心藥,自然無需我過多擔心。”


    “三爺這話倒一點也不見外,若非當年桃花澗、雨花樓救了我全家,石門又替我們尋迴失蹤的弟弟,隻怕我也伺候不起諸位。”


    雖是打趣,但雲大夫對於他們的感激卻是真的。


    “但這一連讓你跑兩趟,便以茶代酒,謝過了。”


    雲大夫見百裏墨執起茶盞,也跟著一道,一飲而下,方言:“客氣,倒是望四姑娘少折磨些我那尚在石門的幼弟。”


    雲大夫開著玩笑的說,自己弟弟被尋迴,也不知著了什麽道,迴家打了個招唿,第二天便留了封信,說上石門,拜於顧卿煙之下,雲大夫一家原以為不過是孩子一廂情願,誰知顧卿煙還竟然真收進了石門,如此便有了此番打趣。


    雲大夫暫且不知道的是,自己一番玩笑話,被正好來找百裏墨的西決北溟聽了去,那二人如今大半心思還在憂心著顧卿煙的狀況,故而也沒多做思量,隻是聽了表麵意思,對視一眼,就像是商量定了什麽。


    百裏墨和雲夫人在書房的時間裏,寒岩在安撫著顧卿煙的情緒,他知道顧卿煙一醒來,眼中的淚便已經收了迴去,但那不代表顧卿煙不傷心。


    寒岩將顧卿煙摟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哄著:“沒事了,沒事了。”


    顧卿煙將頭埋在寒岩的懷裏,低聲道:“我夢見他們受傷的過程,疼痛的模樣,還有那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攻勢,我想幫忙,可我,幫不上...”


    “那是夢,你是虛無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設想的。”


    “那真實的情況,是那樣的嗎?”顧卿煙抬起腦袋,望著寒岩。


    寒岩手捧著她的頭,在她發間輕輕碰下一吻:“或許是吧,臨瑞師兄到的時候,已經開始了很久,地上好多黑衣人,也有桃花澗的人,冬生他們在抵抗,尚且遊刃有餘,隻是後來人一撥一撥的,越來越多,他們也損耗了精力,受傷...在所難免。”


    寒岩即便平鋪直敘的簡化的說著,可顧卿煙還是想象到了那些場麵,在寒岩的描述下,眼眶又漸漸濕潤了起來。寒岩不怕她哭出來,畢竟憋在心裏隻會更加難受。


    “那,扶風呢?”


    顧卿煙捂著胸口,她總覺得很痛。


    寒岩一隻手握住她的手,依舊放在胸前,但給了顧卿煙一份心安:“扶風是個好孩子,你要那人活著,他便傾盡全力護著那人性命,有人對他們一路猛追,扶風也沒亂了陣腳,他的傷,是重了些,但好在沒有性命之憂。”


    寒岩沒有給顧卿煙描述細節,他知道她已經能想象出來了。


    “寒岩,方才我在夢裏,有一種感覺,總像是迴到了那年的那個晚上。”顧卿煙說。


    寒岩攏緊了顧卿煙,他發現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發抖,那多年前的夜晚,對於顧卿煙來說,是心中永遠的傷痕,他本不想讓她迴憶,但看向她,也知道顧卿煙需要一個人聽她傾訴。


    “你說著,我聽。”


    顧卿煙閉了閉眼睛,十多年後她第一次親口說出當年的事情,便是殺袁釗那一日,她都隻是讓袁釗自己迴憶罷了。


    顧卿煙迴憶:“那天後我醒來,有些事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無論是爹娘還是哥哥們,因為我知道那時局勢,說多了也隻會石沉大海,我便從那之後一直將那一晚我所記得的事藏在心裏。”


    “那天,有太多了不同尋常,娘親和爹爹被急召入宮,不久後傳出禁足宮苑的消息,宣召的時候來了一大批軍隊,他們騎著馬,穿著戎裝,佩著劍,把帝姬府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把爹爹安排的護衛暗衛統統遣散到了城外,城門嚴厲把守,竟然還有弓弩手、弓箭手,若有人執意入城、入府,便是萬箭穿心。”


    “不是沒有人試過,留下的都是一具具屍體。”


    顧卿煙越說越抖,寒岩隻能靠擁抱、輕撫安慰著顧卿煙。


    “外麵是嚴防死守,府裏消息傳不出去也遞不進來,所有家丁仆人都被他們禁錮在後院,我的房前屋後都是重兵把守。”


    “乳娘,就是沈三娘還有另一個婆子一直陪著我,安慰我說很快就會沒事的,後來,我們吃過送來的晚膳,我便早早睡下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竟不知那飯菜裏被下了**。整個帝姬府上下,那一夜都被迷倒了,若非如此,又怎會傷亡如此慘重!”


    顧卿煙捏著寒岩的胳膊,寒岩聽罷,也倒吸一口涼氣,原來他隻知道帝姬府那日是疏於防備橫遭此劫,沒想到竟是因為無法防備而受了這場大火。


    “我不知道火是怎麽起來的,所以看見袁釗那一刻,以及後麵知道真相後,我便把一切都歸於他的身上。”


    “我是被煙嗆醒的,睜開眼那一瞬間,我的房間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乳娘守在我床前,我搖醒了她,想找另一個婆子,卻發現她守在門前的那個位置已經一片火海,她...應該走的時候也掙紮過吧,或者想要叫醒我們卻無能為力。”


    那一天顧卿煙聽見了屋外被痛醒後一些人的慘叫,男聲、女聲此起彼伏,然後最後都痛苦的煙消雲散,隻留下焦炭般燒枯了的身軀。


    “你知道我是怎麽被救的嗎?”顧卿煙問。


    寒岩搖搖頭,府中已成那般慘狀,又有重兵把守視而不見,見死不救,顧卿煙逃出來,論說不過三言兩語,可中間經曆,唯有經曆過的人方知那種絕望和痛苦。


    “終是有人拚死破城而入,一麵拜托追捕,一麵朝帝姬府而來,遠遠便見火光衝天,無人施救,有人想直接突圍,卻又經曆一次萬箭穿心,可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唯有幾個孩童,身形小,東躲西藏的得以接近帝姬府。”


    帝姬府西角花園有一處廢了的門,平日被藤蔓遮掩著絲毫不引人注意,門鎖因為常年無人管顧,鏽跡早已老化,兩三名成熟的暗衛護送著幾個小孩過來,要救全府已經不大可能,但他們的小主人是一定要帶出來的。


    這幾個孩子便是他們的希望:“你們幾個,從這裏進去,小主子房間在東苑主樓,你們勢必要把小主子帶出來!其他的不用管,我們剩下的人,為你們掩護。”


    那幾個孩子得命,待暗衛在那舊門上弄出一個足以讓孩子進出的距離,便把他們送了進去。


    入了城的暗衛分了兩撥,人少的一撥往宮中去,試圖傳遞外麵的消息,其餘人便以命相搏,能有幾個進帝姬府便有幾個。


    “我和乳娘想了許多辦法都未能接近門口,窗戶不知被誰封上了,根本打不開,想致我們於死地的人可真是下了招了。乳娘抱著我,開始給我唱歌謠,我卻慢慢聽見外麵有兵刃相碰的聲音,我知道,有人可以來救我們了。”


    那時的顧卿煙,是興奮的,她以為很快就能出去,看見害她之人兵敗的樣子,可是不久後,兵刃的聲音又落了下去,有一支箭穿過火海,射入了她的房間。


    顧卿煙瞪大了眼睛,可房間中空氣越來越稀薄,乳娘已經陷入昏迷,便是顧卿煙自己,也開始變得暈暈乎乎。


    窗邊梳妝台上有一水壺,裏頭顧卿煙記得還有些許茶水,乳娘方才替她浸濕的手帕已經幹了,便想著趁自己還未全然無意識,得搏一把。


    晃晃悠悠來到窗邊,便聽見窗外方向有動靜,顧卿煙有氣無力的問:“是誰!”


    窗外想起迴應:“主子,是北溟!主子您再忍忍,屬下馬上來救你!”


    再之後,顧卿煙沒了聲,再次昏倒,北溟廢了好大的勁兒破窗而入,找到了顧卿煙,使勁將顧卿煙喚醒。


    “屋子裏隨時都會有房簷掉下來,我眼前也已經不大能看清什麽,身上有些磕碰擦傷,我當時委屈極了,北溟來不及安慰我就想帶著我逃走,我告訴她,還有乳娘,可我們..太小,嚐試過要帶乳娘一起,卻無能為力...”


    寒岩這已經是聽顧卿煙第二次說起“無能為力”四個字了,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顧卿煙總是他們當中最容易第一個出手的人,這一切,源於她最初想要保護人、保護自己的心。


    “北溟為帶我逃出房間,受了重傷,我也因為自己原因,受了傷,這傷本不容易成這樣,可因為熱的灼燒和濃煙,惡化了...”


    顧卿煙說著,便要伸手解下自己的麵具,這傷成了她永久的烙印,即便不說受傷的全過程,旁人看了便也都明白了。


    寒岩阻止了顧卿煙的手:“我幫你。”


    說著,便伸手,替顧卿煙拿下麵具,因灼燒而褶皺了的皮膚,還有或深或淺的疤痕印記,在一個女孩子的臉上留存,這女孩此生便也告別了麵容姣好、如花似玉等美稱了。


    “煙兒,曾經的經曆抹不去,讓你形單影隻的承受,是我來遲。我想讓你知道,便如你今日與我所說,我擁著你所聽,往後,我都是你身邊為你、與你、幫你承擔、分擔的那一個。”


    這怕是寒岩前半生這些年來說過的最出於真心、真摯的也是最一往無前的承諾了。


    顧卿煙微微一笑道:“還沒完。”


    她受傷後,大家隻把目光留在了她受傷這件事上,可顧卿煙那日所見所經曆的卻不單單如此。


    “北溟帶我出來,我看著外麵整個帝姬府的大火,我越來越清醒,我看見我院前拚死為北溟和我掩護的暗衛,有人替我擋下了一支毒箭,他跪倒在離我不遠處,眼神還在示意北溟快帶我走,那支箭,我看得很清楚,就插在這個位置,穿透了...”


    顧卿煙捂著自己的胸口,寒岩低頭看,知道了顧卿煙覺得那疼的原因,扶風的傷口位置也差不多是那裏。


    “我們占著身形小,繞過了迴廊,一路從東苑跑到西角花園,我在隱蔽的角落看見為了護我們倒在我眼前的暗衛,我看見了院裏被殺、燒死的侍從侍女婆子管事,寒岩,我才多大,我即便開始習武但也從不曾見過這般場景,火燒紅半邊天,地上血然後了我每一個落腳的地方。”


    “我是踩著他們的血才逃出來的!我住的東苑閣樓,他們誰都沒有透露我就住那!我還有命,可整個帝姬府甚至暗衛,就為護我一人,都沒了!”


    顧卿煙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抓著寒岩的衣領,埋頭抽泣,寒岩聽她描述那個場景,自己都覺得有些觸目驚心,更何況顧卿煙親眼所見,而這些,顧卿煙從未對旁人說過。


    終是緩了一緩,顧卿煙才繼續說:“後來我們順利和斷後的護衛碰了麵,跟他們說了乳娘還在屋裏,便有一人去救了,其他幾個為了讓北溟救我而替他去分散注意力的孩子也掛著傷與我們匯合了。”


    “我逃了出來,在拐角看見了袁釗...”顧卿煙不想再提此人。


    寒岩對於此人的事倒也從胥少霖那略知了些,所以顧卿煙不說,他也不問了,隻道:“從那之後,你心中便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你你未來要護得住自己也要護得起身邊人,是嗎?”


    顧卿煙點點頭,寒岩明了。


    “當年的孩子,除了北溟,便是如今冬青、冬生他們。”


    聽了顧卿煙說罷,寒岩也一瞬間從心裏感激起冬生他們幾個,也難怪後來顧卿煙待他們總比別人好上太多,幼年一起經曆過生死,救了顧卿煙一命,大了後他們都有共同的想法便是要強大,強大到護得住身邊想要護的人,石門一道經曆種種任務,即便身上傷痕累累,他們都有著彼此守護的信念。


    這種情感,非一般經曆、常人所能理解或者知悉。


    寒岩吻了吻顧卿煙的額頭:“我感謝他們。”


    這一句話,便也讓顧卿煙知曉了他們二人之間的心靈相通。


    “以前北溟伴你左右,你又什麽事都以北溟和冬青他們為先,我有過不解,但若我也如你一般與他們經曆這些,我會和你一樣。”


    顧卿煙破涕為笑,心中堵鬱有了舒緩,寒岩這才說道:“北溟已經來了,你可要知詳細的情形,便讓他說與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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