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醉俠單鶚孤身迴觀,對眾俠義將過往經過簡述一遍,矮叟朱梅笑罵道:“這個齊漱溟,把事都推給老夫,自己躲清閑去了。”單鶚道:“您老人家是能者多勞,若師兄一舉將都芒誅滅,慈雲寺去了一條膀臂,破寺奪鏢便增添了幾分把握。”


    夜間,觀內又來三人,乃是江南七俠中的六爺開元寺的哈哈僧元覺禪師,帶領著弟子鐵沙彌悟修與苦行頭陀的大弟子癩僧,金蟬與癩僧是老相識,拉著癩僧說道:“師兄不是陪師伯遊蘇杭二州去了嘛,怎會會來到此地,我爹他人呢?”癩僧笑道:“禪弟有所不知,二老路經開元寺,師傅聽元覺禪師說起慈雲寺發生的事,便先派我來打前站。”金蟬埋怨道:“我爹也是,為何不和你們一同來,不然我可以與他老人家直接去掃平慈雲寺!”癩僧笑道:“你們二人真是一個脾氣,李師叔得知此事後,便要孤身去慈雲寺,被師傅給攔了下來!”


    此時最難受的,還是這些小一輩的俠義。剛來時,以為一到便要與慈雲寺一幹人分個高下,一個個興高采烈。誰想一住數日,不見動靜。每日隨侍各位老前輩,在玉清觀中行動言語俱受拘束,反不如在家自由自在。尤其是金蟬,最為活潑淘氣,估摸著即便到了初五,有眾位前輩在場,自己又有師姊管束,未必肯讓他出去與人對敵。去年李老真人賜給他一對雌雄寶劍,恨不能找個地方,去開個利市。無奈單絲不成線,孤木不成林,打算約請幾個幫手,偷偷前往慈雲寺去,殺挫挫賊人的銳氣,迴來好在人前顯貴,鼇裏奪尊。可師姊齊令賢寸步不離,難以行動,好生焦悶。偏巧此刻正該齊令賢與女神童朱雯二人值夜,令賢對金蟬一番叮囑。金蟬假裝應允,等到齊、朱二人離去後,便偷偷溜了出來。


    小弟兄中,他同孫南、謝山的大弟子癩僧最聊得來。先去找著孫南,又對癩僧使了個眼色,三人一同走到觀後竹園中,各自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孫南、癩僧便問他相邀何事。金蟬道:“我到此最早,轉眼數日過去,起初原想到此就同敵人廝殺較量,誰想直到現在,並未比試交手。每日住在觀中,好不氣悶死人。我看即便到了初五比武正日,有眾位前輩在場,未必有我們的事做。適才聽單師叔說,他們那邊厲害人物尚未到來,現在所剩的,盡是一些酒囊飯袋,這豈不是我等立功機會?我本想約朱雯姊姊同去,她起初和我感情再好不過,最近跟我師姊學了一身老學究氣,總不和我玩。我若找她同往慈雲寺,她不但不去,恐怕還要告訴姊姊。我跟二位兄長最為莫逆,情願把功勞分給你們二位一半。今晚三更時分,同往慈雲寺,趁他們厲害的人未到以前,殺一個落花流水,豈不快哉!不知你們二位意下如何?”孫南雖也是年輕躁動之人,卻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以矮叟朱梅,劍客身份,那麽高強的本領,都要持重,這樣大事,豈是幾個後生所能辦的?但是他深知金蟬是小孩脾氣,不便反駁,隻拿眼望著癩僧,不發一言。


    這癩僧可是頗有來曆,俗家姓甘,草字鳳池,乃是大明功勳世胄崇明伯甘輝之後,順治十三年,鄭成功帶兵北伐,攻下瓜州、鎮江,直抵南京,震撼清廷。後鄭成功中了清軍緩兵之計,以致大敗,甘輝不幸被捕,英勇就義。夫人謝氏懷著胎兒投奔了娘家,她的兄長便是出家之前的謝山,謝夫人生下鳳池便難產下世,甘鳳池便由娘舅扶養,後來謝山看破紅塵,於嵩山出家,甘鳳池便跟隨一同做了和尚,他性情也和金蟬差不多,終日笑嘻嘻,帶著一團和氣,可是膽子卻生來異乎尋常之大。再加跟苦行頭陀練就了一身驚人藝業,自然是巴不得去闖個禍玩玩。他聽完金蟬之言,見孫南不發言,便站起身來說道:“金蟬師弟所說,正合我意。但不知孫師兄意下如何?”孫南本就念著前仇,隻是怕眾前輩怪罪,見癩僧這般奮勇,怎肯示弱,當下也點頭應允。又商量了一會,定下三更時分,一同前往。


    三人剛把話說完,齊令賢、朱雯二人一起,有說有笑,並肩走入後園。見他三人在這裏,令賢便上前問金蟬道:“你不迴房休息,跑到這後園作甚?你打算要淘氣可不成。”金蟬聞言,說道:“適才我們三個談起武術,甘師兄要賣弄一番,就帶著我倆到此,打了一趟羅漢拳,我正要請教,你倆便來了!”


    齊令賢說道:“我是怕你犯小孩脾氣,無事生非,趕緊迴去休息,若是闖出禍來,我可不管。”金蟬氣哼哼的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誰要你管?”說完,不等令賢開言,竟自離去。齊令賢過來,剛要問癩僧,金蟬早與他叮囑過,癩僧生平從不會說假話,也不答言,把大嘴咧著,哈哈一聲大笑,跑的無影無蹤。齊令賢又問孫南,孫南也借口離開。


    齊令賢越發疑心金蟬有異,知道問他們也不說,隻得作罷。二人迴到前院,又見金蟬和癩僧二人並肩而行,有說有笑的,非常歡喜,看上去不像有什麽舉動的樣子。金蟬早已瞥見令賢在後跟著,故意把聲音放高一點,說道:“這就是彈打三寇的故事,剩下的迴頭再說吧。”猛迴頭看著令賢,說道:“師兄要我說斬殺金妖道的經過,今晚我要和師兄同榻夜話。”


    齊令賢也巴不得金蟬有此一舉,當下點頭答應。與朱雯圍著東西廂房巡視,隻見院子坐滿了人,俱是小一輩的英雄,在那裏聽周淳講些江湖上的見聞。大家聚精會神,在那裏聽的好不熱鬧,齊令賢閑來無聊與朱雯便搬了兩把椅子坐下靜聽。


    話說金蟬用詐語瞞過了師姊,見齊令賢坐在院中,拉起癩僧,溜到觀外樹林之中,將手掌輕輕拍了兩下,隻見孫南從樹叢中走將出來。三人聚齊之後,商量到慈雲寺如何行事。


    一番商議過後,三人奔往慈雲寺方向而去,樹旁石後轉出兩個女子,正是紫雲姑齊令賢和女神童朱雯二人,隻聽齊令賢說道:“我這師弟太過頑皮,你我二人快趕上去,今日非讓他吃點苦頭,他才甘心。”朱雯點頭稱是,二人追著前麵幾個人去了。


    兩撥人剛走不多一會,樹從後又轉出一位年邁的老禪師,口中念道:“彌陀佛,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業障,貧僧如不來,看你們今晚怎生得了。待貧僧暗中跟去,助你等一臂之力。”當下身形晃動,如同一條灰線,直往慈雲寺而去。


    且說慈雲寺內,法元自從鬼王都芒走後,一去不迴,連他弟子辛辰子也不見蹤跡,越發感覺到行單影孤。偏偏所盼望的幾個救星,一個都未到來。明知眼前一幹人,決非上三門敵手,心中暗暗著急。


    就連朱涵也覺著敵人不可輕侮,不似剛來時那般趾高氣揚,目空一切。似這樣朝夕盼望救兵,直到深夜,還沒有動靜。把一個法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長籲短歎。明知比武之日將到,稍有差池,自己和弟子毛太若幹年的心血,經營鐵壁銅牆似的慈雲寺,就要化為烏有。最初尚怕敵人前來擾鬧,晝夜分班嚴守。過數日並無動靜,漸漸鬆懈下來。


    寺中所來的這些人,多半是些淫邪之輩,那不知死活進退的小靈猴柳宗潛,更是一個色中餓鬼,倚仗他師父七手喪門朱涵的勢力,簡直是無惡不作。他垂涎石玉珠的美貌,背著法元來到看押石玉珠的房間,支開看門的小和尚,想起石玉珠性格剛烈,武術又頗為高強,心存忌憚,思來想去要先施以迷香,再進屋行事。


    再說石玉珠被捆在房內,正在胡思亂想之時,忽然一陣異香觸鼻,喊一聲:“不好!”正要閉氣,已是不及,登時覺得四肢綿軟,動彈不得。


    忽聽耳旁一聲訕笑,神思恍惚中,但覺得身體被人抱起。一會工夫,換了一個所在,好似身子躺在一張軟綿的床上。情知中了人家暗算,幾番想撐起身來,怎奈用盡氣力,也動轉不得。石玉珠本是童貞練武,又是峨眉千佛庵的嫡傳,雖然中了迷香之毒,受了暗算,心地還是明白。心中又羞又急,便想到萬一不能幸免時,打算咬舌自盡,以免被人汙辱。


    此時四周俱是黑洞洞的,倏然火光一閃,燃起一盞油燈,在她身前站著一個人,二十左右的年紀,瘦條的身材,臉色蒼白,一身青衣服,正是仇人小靈猴柳宗潛。心下知道今天必死無疑,將眼一閉,正要自盡,忽覺臉上濕唿唿的,提鼻子一聞,滿是血腥氣,再一睜眼,一個和尚站在床前,口中叫道:“姑娘莫怕,貧僧不是壞人,是來救你的,快些隨我逃離此地吧。”說著從柳宗潛屍體上翻出藥餅,在石玉珠鼻前一擦,石玉珠隻覺的臭不可聞,一個噴嚏,竟然覺得四肢漸漸有勁,神清氣爽。


    原來三位少俠客不消片刻,便到了慈雲寺。平素久聞各位長輩言說,慈雲寺森羅恐怖,誤入緊要重地,就是精通武藝,也難免身入羅網,因此不敢大意。到了寺前,翻牆溜進寺內,趕巧正遇見柳宗潛在牢房前吹迷藥,三位少俠客心中甚是好奇,暗道:“怎的賊窩中也鬧起賊來。”


    再看下去,隻見柳宗潛抱著一個女子進了另一個房間,三位少俠客在後跟隨,已猜出此人是個淫賊,癩僧是個外表和善謙恭,骨子裏嫉惡如仇之人,當即手起一鏟,將柳宗潛擊斃,救起石玉珠,問道“敢問姑娘是否是葉神尼門下,那年小僧隨家師路過大熊嶺時,你我在嶺下見過,小僧是苦行頭陀門下的癩僧。”石玉珠死中求活,見屋中多了三個男子,皆是一身正氣,料定非敵是友,聽和尚說完不由心下慚愧,說道:“多謝僧兄相救,小女子乃是鐵手老尼門下石玉珠,我日間想除此淫賊,卻不小心失手被擒。”金蟬聞聽是鐵手老尼門下,不是外人,互通姓名。石玉珠問明三人來意,願一同去前院大鬧一番,三位少俠客求之不得,所謂人多勢眾,四人當即滾脊爬坡,來在大殿房脊之上,這大殿便是法元眾人集會之所。那法元因盼救兵不到,正在殿內發愁。


    癩僧見大殿之上,坐立著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三山五嶽的異人,連同寺內和尚不下百人,仗著藝高膽大,打算在人前顯耀。便囑咐金蟬道:“蟬弟,你且隱身在這房脊之上,休要亂動。待我下去搗一個小亂,如果我將敵人首腦引出,你出去殺一個落花流水。”他原是怕金蟬涉險,才這樣說的。金蟬到底年輕,信以為真,自然依言埋伏。癩僧則從大殿頂上滑落下來,輕輕由正門走進大殿之中,笑嘻嘻地說道:“眾位檀越辛苦,小和尚化緣的來了。”


    這時七手喪門朱涵、踏山熊祝鶚、霹靂手尉遲元、草上飛林成祖、披發狻猊狄銀兒、妙通僧毛太以及四大金剛等,俱皆在場。眾人正談得很起勁時,忽然殿中現出了一個小和尚,也不知從哪裏進來的。眾人見癩僧其貌不揚,身量又不高,身上穿半截短僧衣,油脂麻滑,腰中紮著絨繩,疙拉疙疸,腳下就缺一雙草鞋,要是穿上草鞋,活像濟顛,往臉上看,四方大臉,一臉的油泥,頭上二指寬的皮條兒,勒著一個鐵月牙兒,生滿了鐵鏽,短發蓮蓬,七長八短,搭甩肩頭,兩道細眉,似有如無,彷佛兩道青崗子,深眼窩兒。小眼珠子,小鼻子頭兒,鼻子頭是扁的,大嘴岔兒,一嘴的白牙,渾身上下,甚是肮髒,惟有兩隻手,與炭條兒一個樣,背後背著一對短把鏟,淨光刷亮,形同乞丐,好像化小緣兒的和尚。


    那法元起初未看清來人如何進殿,還未想到是敵人,疑心是到本寺來掛單的和尚,無意之間溜進大殿。見他那樣不守規矩,神態滑稽,又好氣,又好笑。以自己的身份,犯不著和他慪氣,便向四大金剛喝道:“你等負責戒備,越來越糊塗,難道不知眾位英雄在此儀事,怎麽會讓這掛單的小和尚擅入大殿?還不與我轟了出去!”一旁侍立的四大金剛中的無敵金剛賽惡來慧能聞言,邁步上前,打算用手將人抓起,再走到殿外,將癩僧甩在地上。


    他這大意不要緊,幾乎把自己性命就此送掉。癩僧聽法元說話,偷偷用眼觀瞧,見有一個身材高大、兇神惡煞般的兇僧朝自己走來。因不知來人本領如何,便想了一條妙計對付。他也不抵抗閃躲,被那慧能提在手裏,往殿外走去。慧能正要將癩僧摔在地上,忽一聲大叫道:“疼死我也!”業已栽倒在地。癩僧合掌當胸,口中念道:“阿彌陀佛!”


    原來慧能抓起癩僧,正要往殿外走去,忽覺手臂上猛地一緊,接著奇痛異常。一條抓人的手臂業已被人扭折,接著小肚腹中了一拳,負痛己極,不由狂叫一聲,倒在地上。在場眾人見這小和尚竟敢出手傷人,無不大怒,多臂熊毛太抽刀趕了上來,那癩僧見這般景況,哈哈大笑,便往殿外一縱,眾人急忙追將出來。隻見月明星稀,清光如晝。再找癩僧時,業已蹤跡不見。


    忽聽殿脊上有人高聲說道:“你們這群綠林敗類,佛門業障,還不盡早引頸受戮,更待何時!”眾人抬頭往四處觀看,借月光觀瞧,在殿脊上站著一個大男孩兒,細腰紮背,圓臉膛,梳著一個衝天杵的小辮,背背一對寶劍,生得白嫩清秀,活似觀音座前善財童子。


    毛太忙問道:“乳臭頑童,你乃何人。”金蟬道:“說出我的名字,嚇破爾等的苦膽,我乃是賽判兒李寧之子,文雅先生齊良的徒弟李金蟬是也。”話言未落,草上飛林成祖業已飛身上房,手裏摯著一把鋼刀,摟頭便剁,李金蟬抽出背後兩口明亮亮的寶劍,招架相還,那林成祖隻是江南一帶頗有名聲的飛賊,練的全是翻牆頭的功夫,真實本領平平無奇,適才他見敵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便想在人前顯耀,當下提刀來鬥,哪知對手劍術了得,不過十幾個迴合,被李金蟬一劍在胸口刺了窟窿,死屍滾下殿頂。


    此時林成祖的好友踏山熊祝鶚拎著镔鐵棍也爬上殿頂,繞至金蟬身後,打算趁金蟬不備,給他一棍。那金蟬正在屋脊上和林成祖交手,聚精會神對付敵人,怎料身後有人偷施暗算。祝鶚見金蟬毫無準備,暗中竊喜,一條镔鐵棍直往金蟬腦後砸去,以為敵人萬不能幸免。誰知從斜刺裏穿出一把雁翎刀,祝鶚躲閃不及,肩頭被刀尖掃著,連皮帶肉削去一片,疼得哇哇怪叫。接著傳來一聲唿叱道:“賊子休要暗算傷人,俺孫南來也!”說著,現出兩條人影,正是白玄衣秀士孫南與女昆侖石玉珠,孫南舞動雁翎刀,朝著祝鶚砍來,祝鶚見勢不妙,正要側身躲避,已來不及,疾退幾步,誰知一腳踏空竟從殿頂摔了下去。


    三位少俠客見賊人挫敗,正在得意洋洋,忽聽一聲怪叫道:“大膽三個小畜生,敢到此地猖狂!”話到人到,隻見一個相貌兇惡的大漢,飛身上了殿頂,但看來人大身材,生得麵似生蟹蓋,兩隻金睛,頷下一捧黃須,胸寬背厚,手中提著一口三尺八寸長的喪門劍,來人非別正是七手喪門朱涵。


    隻見他將手中喪門劍一揮,直取金蟬,金蟬雙劍招架相還,這朱涵是蓮花門的頂門立戶大弟子,在劍法上侵淫二十餘年,一口劍縱橫揮霍,左劈右刺,劍花錯落,不亞賽劍山相仿。金蟬劍法初成,豈能是他的對手,二人鬥了十六七個迴合,隻殺得金蟬通體是汗,抵擋不住。


    孫南與石玉珠二人見勢不佳,待要上前替換,下麵的法元已然躍上殿頂,手摯一條镔鐵方便鏟,將二人戰住,法元的武藝非是一般可比,石玉珠、孫南二人聯手,尚且捉襟見肘,自顧不暇,更別提相助金蟬了。其餘賊人俱非等閑之輩,若非怕殿頂承受不住這許多的人,他們早就一哄而上,將三人亂刃分屍,眼看三位少俠客俱是氣喘籲籲,汗流不止,性命便在片刻。


    正在危急之間,忽聽有人高聲喊道:“蟬弟休要驚慌,我同齊師姊這就來救你。”言罷,便有三道黑影飛上殿頂。正是癩僧與齊令賢、朱雯三人。


    原來適才癩僧本打算將敵人引開,卻被金蟬攪局,他見金蟬劍術了得,正在得勢。他同苦行頭陀是一個脾氣,不願錦上添花,隻為脫身想辦法,於是抽了個空閑,跑到別院,推到燈油,引燃柴草,想將這魔窟一把火燒個幹淨。猛迴頭看見院牆上站著兩個女子,正是紫雲姑與女神童二位女俠,和尚將頭一低,吱吱嗚嗚說不出話來。


    齊令賢擔心金蟬安危,也不理他,與朱雯一同趕往大殿,剛進穿過院子,隻見金蟬幾個人在會鬥慈雲寺中群賊,即佩服金蟬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量,深入虎穴龍潭,從容應敵,毫無懼色,又氣他不聽規勸,瞞著自己,任性胡為。依著癩僧、朱雯二人,便要及時上前援手。令賢怕金蟬不知厲害,將來說不定闖出什麽禍來,又見慈雲寺這一幹人,並無出奇本領,索性讓金蟬吃點苦頭,好警戒與他。將二人止住,隱身屋脊後,不到他們危急時,不肯出去。


    這一等不要緊,差點惹出亂子。起初金蟬三人占著上風。不到片刻的工夫,朱涵、法元出手,三人立時落在下風,眼見便有性命之憂。癩僧見金蟬敵不住朱涵,不等令賢吩咐,已躍上殿頂,把一對短把荷葉追風鏟抽出,讓過金蟬,向朱涵頭頂砸去,朱涵丟下對手,擺開喪門劍招架,劍鏟迎個正著,半空數點火花亂竄。那邊令賢也與法元鬥在一處,四個人各顯神通,鬥了個難解難分,其餘眾人混戰一處。


    法元見今夜來犯之敵年紀俱都不大,各有一身驚人本領,更不知他們後麵,還有多少能人未曾現身。雖知來人難占便宜,卻也心驚。又見後院火光衝天,心神已亂。正在危險萬分之際,隻聽身後有人喝道:“蘇州五老的後輩,休得倚勢逞強,你們既不守信義,反複無常,可休怪老僧手辣啦。”眾人散開,尋聲望去,在院牆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相貌清臒的頭陀,一個是白須白眉的胖大和尚。癩僧見那頭陀來至,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人正是他的授業恩師苦行頭陀謝山,那胖大的老年和尚自己看得眼熟,仿佛是師叔曉月禪師,自從他破門出寺,便投身在下五門中,曾經和師叔李寧有過一場惡鬥。但不知他二人一正一邪,怎生會同時來到。


    隻聽苦行頭陀對曉月禪師說道:“師弟犯不著與他們這些後輩計較,適才之言,務必請你三思。若是不蒙允納,後日我同朱師弟候教便是啦。”說罷,不等曉月禪師答言,身形略一閃動,已躍上殿頂,轉身衝著曉月禪師合掌一躬,帶領齊令賢等人便要離去,法元、朱涵等怎能善罷甘休,各摯兵刃便要上前阻攔,曉月禪師高聲道:“法元、朱涵,今晚且讓他等迴去,等到五月初五黃花崗上再做較量。”眾人聽他發話,隻得眼真真瞧著苦行頭陀帶領著眾人躍牆而去。


    群賊沒有法元的命令,也不敢追趕,法元率領眾人上前拜見曉月禪師,一麵請月禪師到大殿升座。一麵令人將死屍抬入殿內,集中寺中僧侶裝殮,又分派出人手去別院滅火。內中除朱涵發現愛徒慘死,心中悲憤,幾欲外出報仇,餘人自知能力不足,俱惟曉月禪師馬首是瞻。曉月禪師入座以後,便將來意說了一遍。


    原來他自受法元邀請後,決意前來相助。他的耳目也甚為靈通,聞說玉清觀方麵來了許多有名的人物,自審能力,未必以少勝眾,有些獨力難支。便下了蓮花山,去往峴山金佛寺,尋他最投契的好友知非禪師軼凡,並請他代約襄陽九俠一同前往。他同知非禪師約定初四晚上在慈雲寺相會。自己帶著瘦金剛鹿清在初三這天夜裏趕往慈雲寺。


    正走到離慈雲寺不遠,見寺內燈火通明,隱隱有喊殺之聲,正待提氣疾行,要上前看個究竟,忽聽耳旁有人說道:“師弟到何方去?可否留步一談?”以曉月禪師劍客的身份,武術幾近通玄,竟會有人在身側而不知曉,不由大吃一驚。連忙迴頭看時,見一個頭陀和尚跟在他身後二三丈。但見這頭陀身高有六尺,顯得十分瘦弱,頭上一指寬的皮條,斜勒金月牙崢光刷亮,頷下一部銀髯,大領闊袖灰色僧服。往臉上觀看,麵若銀盆,濃眉蒼老,一雙虎目,獅鼻闊口,大耳垂肩,白發披撒在兩肩,手中擎十八節羅漢竹的棕尾拂塵。曉月禪師業已認出來人是三賢劍中的苦行頭陀謝山。早聽說他近年來已不問閑事,怎的深夜忽然出現在此地,他的來意不問可知,不由大吃一驚。


    曉月見自己行藏被人窺破,索性實話實說。當下答道:“貧僧久已不問外事,隻因受了朋友之托,現在他同蘇州五老師徒有些爭執,約貧僧相助一臂之力,此事義不容辭,也不容貧僧再過清閑歲月了。久聞大師兄已久不問俗世,怎麽也有此清興到紅塵中遊戲呢?”苦行頭陀聞言,哈哈笑道:“我也有些俗緣未了,同師弟一樣,不能置身事外呀。依我之見,此番兩派為敵,實在是邪正不能兩立的原故。師弟昔日與李寧也有同門之誼,此次丟鏢的雲中飛鶴周淳,便是李寧的弟子,師弟何苦卷入漩渦,為人利用呢?”曉月禪師說道:“大師兄言之差矣!他李寧師徒太以強淩弱。尤其是縱容後輩,目中無人,叫人難以忍受。即如今晚,你看,前方喊殺之聲,難保不是李寧的子弟來此尋釁。比武之事,不必多言,既然定下日期,看在師兄的份上,就先放過他等,初五再一較上下。”


    苦行頭陀見曉月禪師不聽良言,歎了一口氣道:“劫數當前,誰也不能解脫。今日究非正式比試,待我同師弟前去,叫停他們的爭鬥。到了初五,我等再行領教便是。”曉月禪師聞言,冷笑一聲,說道:“如此甚好。”不等苦行頭陀答言先行而去。二人進了慈雲寺,曉月禪師正待質問,苦行頭陀業已搶先交代幾句,率領幾個青年翻牆離去,曉月禪師心中撥打盤算,他知苦行頭陀這一來,即便動用闔寺之力,也未必能奈何於他,何況自己有言在先,隻得讓他帶著人離去。


    等人走後,曉月禪師法鏡率領眾人來到殿中,飾辭說了一遍。又說自己請了幾位幫手,不日便到。眾人聞言大喜,靜等初五往黃花崗去比對。


    第二日又來了兩個人物,一個黃麵大漢,此人乃是毛太的好友,二龍島的巡海八大寨主最末一位飛天夜叉馬覺,還有一個龐眉皓首的老者,年近七旬,卻生得鶴發童顏,麵如滿月,精神奕奕,看穿著像似一位坐家員外。眾人當中十有八九都認識他,他乃是下五門第二門,桃花門的門長恨福來遲自在叟司徒雷。


    這下五門顧名思義,共五個門戶,這五門中參差不齊,平素行徑雖俱是作奸犯科,但也各有不同。蓮花門中多出江洋大盜、滾馬強盜、坐地分贓的大賊巨寇。桃花門與蘭花門則最為江湖人不齒,門人多為雌雄采花大盜。瘟篁門多為出家之人,門人多善於製販熏香蒙汗藥、拍花藥餅。最不入流的便是黑虎門,門人多做偷盜竊取的營生,極少有能為出眾之輩。這自在叟司徒雷本是太乙劍客混元叟司徒定的親兄弟,自幼在江湖綠林道采花作案,無所不為,少婦長女,守節嬌婦,壞在他手內不知有多少,後來荒淫不法,被官府查拿,逃入深山,多年隱居未見出世,不想也被法元聘請出來。


    毛太等人知道司徒雷武藝高強,非同小可,一個個上前參拜。到了當天下午,慈雲寺中又陸續來了幾個有名望的綠林人物:一個是昆侖教下火雲嶺飛天火鬼耿燦,同來的還有他三個師弟,留人寨的金頭鬼火魯齊、銀頭鬼火無量、鐵頭鬼火修羅三位寨主,這幾位俱是昆侖教中有數的人物,受了法元的蠱惑而來。慈雲寺中增添了這許多綠林豪強,聲勢頓盛。依了飛天火鬼耿燦的意思,當晚就要殺奔玉清觀去。曉月禪師認為既然約定了比武日期,還是等到初五再行較量。當下法元作主人,吩咐大排筵宴,殺豬宰羊,款待來賓。慈雲寺本來富足,什麽都能咄嗟立辦,一會兒酒筵齊備。曉月禪師邀請眾人入座,自己不動葷酒,僅以茶相陪。


    酒席正酣,又來了幾位曉月禪師相邀的人物,俱是襄陽九友中的人物,一個是大爺峴山金佛寺方丈知非禪師軼凡,第二位是二爺連雲嶺鐵鍾道長,第三位是三爺隱逸俠鍾雲汀,還有一位是四爺金須刺蝟查洪。四人帶著四個門徒,大弟子有根禪師悟本,二弟子呆道人貫九州,三弟子滄浪客隨心一,四弟子神槍諸葛英,大家見麵之後,曉月禪師便把前因後果講說一遍。知非禪師軼凡說道:“善哉!善哉!不想我們出家人不能超修正果,反為一時義氣,伏下這大殺機。似這樣冤仇相報,何時是了?貧僧與苦行頭陀也是至交好友,不如由貧僧出頭與你兩家講和,解此一番惡緣吧。”


    曉月禪師與他相交多年,深知非禪師軼凡本領高強,又是六合門的門長,曾費了許多唇舌,特地親身去請他前來幫忙,不想他竟說出這樣懈怠話來,心中雖然不快,倒也不好發作。這殿上除了鍾雲汀、鐵鍾道長與查洪三人點頭附和,恨福來遲自在叟是照例不喜說話。其餘諸人見請來的幫手說出講和了事的話,俱是心懷不滿,但都震於知非禪師軼凡威名,不好怎樣。


    惟獨飛天火鬼耿燦名副其實,性如烈火,聞言冷笑一聲,起身說道:“禪師之言錯了。那少林門下專橫無比,上三門自從齊漱溟得勢以來,專一倚強淩弱,溺愛門下弟子,無事生非。在座中位英雄,十有八九受過他們的欺侮。難得今日有此同仇敵愾的盛會,真乃千載難逢的良機。如果再和平了結,敵人必定以為我們怕他們,越加助長兇焰,日後除了他上三門、少林寺,更無吾輩立足之地了。依我之見,不如趁他們昨晚一番得誌之後,不知我們虛實強弱,不必等到明日,便在今夜殺往玉清觀,殺他個痛快,有人如不願意,隨他的便,不必遊說別人,在此渙散人心。”說罷氣哼哼的,怒容滿麵。


    知非禪師軼凡見耿燦語含譏諷,滿不在意,含笑答道:“耿施主,你休要以為貧僧怕事。貧僧隻因曉月禪師情意殷殷,才到此助他一臂之力,順便結一些善緣。誰想適才見了眾位英雄,一個個煞氣騰騰,已妄動無明,明日這場爭鬥,勝負已分。才打算約請雙方的領袖和平排解。耿施如此說法,倒是貧僧多口的不是了,善哉善哉!”


    耿燦同留人寨的三位寨主不知軼凡本領,疑心他是怕事,不住用言語譏諷。知非禪師軼凡隻付之一笑,也不答理他們。曉月禪師見來了如此多的幫手,也未把知非禪師軼凡的話聽進去,這也是他的不聽良言相勸,活該倒黴,當下仍由曉月禪師派遣,留下監寺毛太、踏山熊祝鶚、霹靂手尉遲元、飛天夜叉馬覺幾人在寺中留守,其餘眾人均在明日一早,同時往黃花崗出發。這正是:逆耳良言未三思,苦口相勸不動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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