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矮老頭現身喝退趙心源與許鉞,瑩姑知老者是何人,見他前來,這才安心。矮老頭走到俞德麵前,笑道:“俞德你可認得我麽?”俞德見老頭麵熟,一時想不起來,知今日事必須動用武力,把手中如意一晃,說道:“我認得你,手中的如意不認得。”順勢一砸,砸向老頭的頭頂,老頭笑道:“還想動武,就替你師傅管教於你。”將身形騰挪,快如飄風,竟空著一雙手來奪如意,與俞德走了二十幾個迴合,俞德將一對如意合在一處,去點老頭的丹田要穴,老頭若無其事,不躲不閃,倏地雙手一張,正將俞德一對如意抓住,左右一分,足下點地,將頭撞向俞德小腹,饒是俞德一身橫練功夫,也被老頭撞得跌出七八步,好不容易將身形穩住,老頭笑道:“要不是念你師傅過去與我是同門,今日必要取你性命,日後再行惡事,定取你項上人頭,給我快滾。”俞德死中求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哪裏還敢耽擱,帶著四個弟子翻牆而去,暫且不提。等幾個和尚離去,在場眾人全過來向矮老頭見禮。


    說了半天,這個矮老頭是何人呢?老頭非是旁人,乃是朱雯的大伯父,江湖中有四位奇人,號稱四大劍客,皆出自嵩山少林寺大智禪師的門下,他是四大劍客最末的一位,人稱賽方朔矮叟朱梅,皆因他舉動滑稽,擅長偷技,又好酒貪杯,故此江湖朋友送了他這個外號。他生平未收過多的徒弟,隻收下好友的侄子一人,名叫紀登,紀登生得又壯又高,他師父隻齊他肚腹跟前。師徒二人走到一起,看上去非常好笑。


    朱梅在家中行大,大妹名叫朱櫻,也是一位了不起武術家,二弟叫朱楨,兄妹三人隻有朱楨膝下有一姑娘,取名叫做朱雯,朱楨夫婦受仇家所害,一夜暴斃,朱梅聞訊趕迴也未見上兄弟一麵,想自己一個孤老,拉扯一個女娃,多有不便,為難了好一會,才想起他兄妹的好友青蓮道姑元敬。當下帶者姑娘往靈雲山青蓮觀,請元敬栽培教育。青蓮道姑見這姑娘聰敏伶俐,頗為喜愛,當下便收為弟子。朱梅每隔些時日便會上山探望,等到朱雯十六歲這年,經過朱梅從中牽線,與師弟李寧的公子金蟬定下親事,相約等金蟬十八歲這年完婚。


    這日朱梅在家中閑來無事,忽然醉俠單鶚專程來訪,兩人是酒友,朱梅十分歡喜,熱情款待,醉俠請他幫忙,去破慈雲寺。朱梅聽聞醉俠一番言語,自是義不容辭,之後二人便是一番暢飲,醉俠帶醉告辭,朱梅心想:“今年文兒與金蟬便要完婚,慈雲寺的事情李寧必要到場,不如將文兒一同帶去,見見老人,將婚事好好合計一番。”


    老頭於是先到靈雲山拜會青蓮道姑,說明來由,得到老道姑的容許,帶著朱雯下山,朱雯心下想念師姐,求伯父順道去江都探望瑩姑。二人在大街上偶遇瑩姑,朱雯正要上前相認,朱梅一把將她拉住,一指瑩姑身後,朱雯仔細一瞧,瑩姑身後不遠跟著個黑臉大漢,朱梅疑心是遇見仇家,二人尾隨秦朗一路,見秦朗踩完盤子迴到酒樓,朱梅也上了樓,坐在距離幾人不遠的桌上,仔細窺聽,才知賊人來曆,朱梅趁著幾人下樓付賬之際戲耍法元,又跟隨幾人來到客店,等夜裏秦朗等人外出作案,朱梅命朱雯在後跟隨,自己留在客店,念在法元一身功夫得來不易,想警戒他知難而退,以免日後身首異處。於是盜還僧衣,留下一張紙條,作一個警告,立時驚走法元。可歎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領會朱梅一番好意,此後在青螺山鐵佛寺擂台上,被窮神金剛重手法所傷,不治而亡,這且不提!


    趙心源與許鉞千恩萬謝,留二人在家中住下,姊妹二人各敘離別之情,盤桓過了數日,朱梅幾次催促,方告辭往玉清觀而來。


    此時的玉清觀內高手陸續而至,頭一批到的便是齊令賢姐弟三人,來後的第二日,江南七俠的五爺風火道人吳元智,帶著大弟子七星手施林趕來。江南七俠中三俠神刀虯髯俠李元化、四俠萬裏飛虹佟元奇同弟子黑孩兒尉遲火、七俠坎離真人許元通先後來到。醉俠與周淳竭誠款待,鬆、鶴二童忙了個手腳不停。


    到了五月初二這一日,單鶚同群俠正在雲房閑話,佟元奇說道:“同門諸位師兄弟俱隱逸各地,除每年前往萬鬆山相聚外,很少相見。這次不但同門師兄弟相聚,許多位本門的摯友也來參加。正好讓小兄弟們彼此多一番認識,將來行走江湖也多個幫手,可以算得一個大盛會了。隻是相隔破寺之日不遠,蘇州五老和二位師兄為什麽遲遲不見來到?”醉俠答道:“佟師兄有所不知,五老俱不在隱賢村中,秦師兄雲遊在外,元敬師兄將派弟子前來,此次比武我已委托矮叟朱梅在此主持一切。慈雲寺邀請的人,出類拔萃的有限,隻矮叟一人已足夠應付。”


    李元化挨著金蟬,用手一拍他肩頭道:“你未來嶽伯父大人將至,估計著朱姑娘也要到來,你小子吵著要來多半為此吧。”金蟬聽了臉頰一紅,正要說話,鬆、鶴二童引著朱梅從外麵進來,朱梅指著髯俠李元化說道:“李胡子,你也太不長進了,就會欺負孩子。”朱梅的身後便是女神童朱雯,金蟬與朱雯眼神一碰,兩人都是兩腮緋紅,在場眾人不少笑出聲來。朱梅說道:“不要戲耍兩個孩兒了,都什麽時候了,比武之日將至,應該選出一位去慈雲寺內下戰書,醉道士,你久居此地,輕車熟路,便由你前去訂約。不過敵人與我們結怨太深,他們又是一群妖邪,不可理喻。此去非常兇險,一旦翻臉,不可交手,速速退迴就是,如今事不宜遲,你急速去準備吧。我同大家夥,在此靜候消息。”不提醉俠如何準備,單表慈雲寺內一群妖人。


    法元從江都逃迴,知道厲害,囑咐毛太約束眾人,不許輕易外出,他親自出去約請能人,前來與醉俠見個高下。法元去後,俞德領著弟子趕到,與毛太相見,二人皆是驚弓之鳥,閉門不出,隻命門下弟子各持書信出寺去請朋友,過了二日,金身羅漢法元也未迴來,所請之人,也一個未到。毛太心中焦急萬狀,到了初一這天傍晚,俞德、毛太正在禪房談話,忽的外麵有小和尚報進來,有七手喪門朱涵,同弟子小靈猴柳宗潛在門外求見,二僧聞言大喜,連忙將師徒二人引進寺內寒暄。


    這朱涵可了不起,他乃是太乙劍客混元叟司徒定的頂門立戶大徒弟,深得乃師劍法的真傳,太乙劍客病死後,便隱遁少有出現,俞德與他相熟,派弟子鐵頭僧慧明去請他相助,鐵頭僧慧明對朱涵將與醉俠為敵之事說了一遍。朱涵聞言大怒說道:“我與上三門齊漱溟有殺弟之仇,此仇不共戴天,當年師傅也受過齊良的羞辱。如今他見蓮花門失了首領,還要斬盡殺絕。事不宜遲,我師徒這就前去,助法元師叔一臂之力。”


    等鐵頭僧慧明走後,師徒二人帶了兵刃,星夜兼程,使用陸地飛騰之法,直往慈雲寺而來。見了毛太,談起前情,越發憤怒。依朱涵本意,當晚便要去尋醉俠等人見個高下。被毛太攔住說道:“那夥人行蹤飄忽,自從到寺中擾鬧兩次之後,便未再來。師兄雖然武藝了得,到底人單勢孤。還是等師傅迴來,看看所約的人如何,再作商議。”朱涵也覺言之有理,隻得暫忍心頭之怒。


    第二日起,前番毛太所約的人,像什麽泰州一霸踏山熊祝鷂、六合縣巨寇霹靂手尉遲元、丹徒飛賊草上飛林成祖、丹陽猴兒山大寨主披發狻猊狄銀兒等紛紛來到。毛太見來了這許多賓朋,一掃往日陰霾,心中大喜。


    因為法元未到,朱涵本領最大,先推舉他做了個臨時首領。朱涵說道:“我們現在來了這許多人,敵人巢穴離此不遠。我看如今也無須閉門自守。先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如何?”商量了一會,便決定先派出幾個探子去往玉清觀,然後等曉月禪師、金身羅漢二位前輩一到,便要一起行動。議定之後,因為狄銀兒道路最熟,小靈猴柳宗潛聰明伶俐,便由他二人擔任,到四外打探消息。


    又隔了一日,法元這才迴廟。大家見麵之後,朱涵說道:“師叔,這次預先定下比武日期及地點,但是我深知那些人決不能安分守己。與其讓他找上門來找我等麻煩,還不如我們主動出擊。”法元說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不讓大夥去,一則恐怕打草驚蛇,二則恐怕眾人未到齊時,輕舉妄動,不是敵人的對手,還是等到曉月禪師到了再說。”


    法元在諸人中輩份最大,大家點頭稱是,除朱涵自恃武藝了得報仇心切外,餘人自問不是眾俠義的敵手,皆主張等曉月禪師來了再說。好在人多勢大,也不怕敵人找上門來。


    眾人人正在議論紛紛,隻見狄銀兒夾著一人從外邊闖了進來,小靈猴柳宗潛也隨後進來。狄銀兒見了眾人,忙叫毛太命人取繩索過來,把那人捆了。一迴頭看見法元,便走將過來施禮。眾人看時,那人竟然是個女子,諸人追問狄銀兒究竟。


    狄銀兒笑道:“我與柳賢侄自昨日出去打聽敵人虛實,走過酒樓飲酒,下樓時,總覺得後麵有人跟隨。我二人故作不知,等到離我們不遠,才迴頭點破她的行藏,問這人為何要跟著我們。那賤人也不答言,反同柳賢侄爭鬥起來。她武功不弱,若非我上前相助,柳賢侄險些遭她的毒手。本待將她殺死,柳賢侄見她長得頗有姿色,又不忍心,特地擒迴,請諸位發落。”


    眾人聞言,再朝那女子看時,隻見這女子歲數也就在二十上下,上身穿著玫瑰紫的長衫,大紅中衣,紅繡花鞋白襪子,麵如荷花,兩道柳眉一雙杏眼,高鼻梁,櫻桃口,黑漆發髻。雖然被擒,依舊英姿勃勃,看去武術很有根底。當下法元便問那人道:“你姓甚名誰?是何人的門下?從實招來,免受折磨。”


    那女子聞言,破口大罵道:“你家姑奶奶是大熊嶺的女昆侖石玉珠,家師是鐵手老尼葉繽,這小靈猴柳宗潛前年壞了我一位師妹,我隻想殺他報仇,沒想到失手被擒,殺剮聽便,何必多言?”


    朱涵性情最暴,見石玉珠言語傲慢,剛要上前施暴,被法元伸手攔住,法元說道:“此人的老師十分了得,脾氣秉性最為乖張,睚眥必報,你我在此風口浪尖,還是盡量少樹勁敵吧,等比鬥結束後將她放了便是。”遂即命人將石玉珠押了下去。


    朱涵一肚子不滿意,正要發作,忽聽大殿外傳來陣陣鬼哭狼嚎般的笑聲,倏地眾人眼前人影晃了幾晃,隻覺勁風撲麵,燭焰搖搖,殿內已多了一個大頭老者,但見此人長得太過難看,頭如麥鬥,身材四尺高,臉色青虛虛的,兩道環兒絞的眉毛,眼眶中一雙綠眼珠子來迴亂滾,大秤砣鼻子,火盆嘴,一嘴七顛八倒的大板牙,頷下一部花白虯髯,頭上短發不過三寸,身穿一件青綢子長袍,這老者方才站定,又從殿外跟進一人,是個瘦高的大漢,身高六尺有餘,穿著青綢子褲褂,黑燦燦的四方國字臉,微然有點兒賁勒頭,二目如燈,光華灼灼,通關鼻梁,四字闊口,聯鬢絡腮胡須,大耳朝懷,藍色絹帕罩頭,鬢邊打著麻花蝴蝶扣。


    眾人隻當是敵人尋仇,正待動武,法元連忙擺手攔住。轉身對大頭老者躬身合掌念道:“彌陀佛,不知鬼王駕到,我等未曾遠迎,望乞恕罪。”說罷,便請大頭老者上座。那大頭老者也不謙遜,手一拱,便居中坐下。法元率領眾人上前,介紹說道:“這位便是昆侖教下棺材嶺老寨主碧目虯髯大頭鬼王都芒,後麵是他的長門大弟子鐵筆判官辛辰子,這二位是貧僧到鬼王寨請來的貴客!”鬼王都芒問道:“不知你們已經交過手了沒有?”說時聲音又細又尖,如同鬼叫一般。法元說道:“我等新近一二日才得聚齊,還不到正式比武的日子,尚未與敵人見麵。多謝鬼王前來相助,就煩您作我等領袖吧。”鬼王都芒聞言哈哈大笑道:“理當如此!我這幾年來,蝸居在鬼王寨中,空練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領不得施展,眼下終於又有發市的機會了!”


    眾人聞言大喜,鬼王都芒說道:“趕路趕得急了,未吃什麽東西,到你這幫忙出力,就請我吃一碗人心湯吧。”法元深知他的習性,早有準備,便命人將前時抓住的書生押來,將書生架到明柱旁,用繩子捆了個結實。鬼王都芒吩咐道:“去取牛耳尖刀,一盆淨水。將醋盆一並拿來,髒水桶也預備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鉤子一個,老夫親自將這廝開膛破腹摘心,飲酒取樂。”


    當下有兩名小和尚下去準備,不多時將所用之物準備齊整,鬼王又要來一件雨衣穿在身上,走到書生麵前,哪有工夫解紐扣?由領窩往裏一伸手,連同靠身的褂子,用手一扯,撕為兩開,將開氅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盛了一瓢冷水從頭上往下一澆。這書生哪見過如此陣仗,早已嚇得半死,屎尿俱下,澆到第三瓢水,都芒將髒水桶提在書生胸前,用手指一點書生的肚臍眼兒,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順,刀背朝上,尖刀一紮,遞進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落下。拿小鉤子將心鉤住,那人心上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細,把血管斬斷,在淨水盆裏一洗,放到醋盆之內。醋盆中有鹽堿花椒,用醋一泡,抓在手中,張開血盆大口,咀嚼了三兩下,吃了個幹淨。鬼王吃完人心之後,眼皮直往下搭,微微露出一絲綠光,好似吃醉酒一般,垂著雙手,慢慢迴到座上,沉沉睡去。眾人雖然都是兇惡之徒,也未見過這般慘況。尤其是粉麵佛俞德,大不以為然,也覺寺中有此等妖邪,大非吉兆,心中暗暗不樂。


    到了第二日,大家對鬼王都芒由敬畏中,起了幾分恐懼。除法元外,誰也不敢同他接近說話。正午時分,又來了兩個女子,一個是九尾妖狐柳燕娘,一個是柳燕娘的師妹千手娘子耿龍姑。法元同大眾引見。晚飯後,大家正升殿議事之際,忽然聽鬼王大喝一聲道:“是誰鬼鬼祟祟的,給我滾出來。”殿上十來支粗如兒臂的大蠟,不住地搖閃。燭光影裏,由打大殿頂上徐徐落下一個窮道士,赤足芒鞋,背上背著一個大紅葫蘆,斜插著一口寶劍。


    眾人當中,倒有多半認得來人,正是江南鼎鼎大名的醉俠陳補道人單鶚。見他單身一人來到這虎穴龍潭之中,不由暗暗佩服他的膽量。法元和尚正待開言,醉俠單鶚業己朝大夥施了一禮,說道:“諸位英雄好漢在上,貧道單鶚奉矮叟朱梅之命,前來有話請教。不知哪位是此中領袖,麻煩請出來與貧道一談?”法元聞言,立起身來,厲聲道:“醉道人,我等現在的領袖,乃是棺材嶺的鬼王都芒。不過他是此間貴客,不值得與你接談。你有什麽話,隻管當眾講來,稍有不合理處,隻怕你來時容易去時難。”眾人附和道:“定讓你難逃公道!”


    單鶚聞言哈哈大笑道:“法元和尚,你自甘墮落,昔日太乙劍客混元叟司徒定執掌蓮花門時,雖然門下品類不齊,但大多門人尚不失綠林本分,他因誤信許飛娘之言,多行不義,輕動無明,以致身敗名裂。誰想自他死後,門下弟子益加橫行不法,奸淫殺搶,視為家常便飯,把昔日門規拋在腦後。除幾個潔身自好者改邪歸正外,多數投身昆侖教認賊作親,仗勢橫行。我上三門扶善除惡,為世人除害,難容爾等胡作非為!現在眾俠劍齊聚玉清觀,靜等五月初五那日,在黃花崗上,決一個生死存亡,眾位如有本領,隻管到五月初五一決雌雄。且看是邪強,還是正勝!貧道此來,赤手空拳,乃是客使,眾位聲勢洶洶何來?”


    言還未了,眾中惱了朱涵、狄銀兒二人,各將兵刃取出,氣勢洶洶。醉俠故作不見,仍舊談笑自如,並不把二人放在心上。法元雖然怒在心頭,到底覺得醉俠孤身一人,勝之不武。忙使眼色止住二人道:“你也不必以口舌取勝。好在時日不久,就可見最終分曉。五月初五,我們在黃花崗擂台領教便是。”


    醉俠單鶚答道:“如此甚好。貧道言語莽撞,幸勿見怪。貧道去也!”說罷,又向眾人施了一禮,正待轉身,忽聽大殿當中一聲怪笑,說道:“來人慢走!”單鶚未曾進來時,早已留心,已看見鬼王都芒當中高坐,此時見他發話攔阻,故作不知,問道:“這位是誰?恕貧道眼拙,不曾見過。”鬼王都芒聞言,又是一聲極難聽的怪笑,搖擺著大腦袋,伸出兩隻細長的雕爪,從座位上慢漫走將下來。在場眾人料想單鶚難逃毒手,都睜著大眼,想看個究竟。法元心中雖然不願意鬼王都芒傷了來使,但知他性情怪僻,無法阻攔,又恨醉俠言語猖狂,也就惟有聽之。單鶚未等都芒走到自己身前,腳尖接連點地,身形向後彈出。一刹那間,道人已從大殿中倒縱出去。眾人正要追趕,鬼王都芒一聲長嘯,將足一登,身形如同一陣旋風席卷,已追出大殿。


    且說醉俠單鶚,見都芒搖擺著往自己麵前走來,便知不好,急忙退身出殿,剛剛奔出寺門,便聽身後有人叫道:“師弟,你在前邊誘敵,待我助你除此妖孽。”醉俠尋聲望去,隻見慈雲寺的匾額後藏著一個人,正要答言。後麵鬼王都芒已趕來出來,匾後那人催促醉俠快走,單鶚也不及細問,提氣往前狂奔。偶爾迴頭一撇,身後的鬼王都芒距離自己不過數丈之遙,跑出六七裏地,單鶚隻覺得身後腳步越來越清晰,料定敵人業已趕上,暗中抽出寶劍,‘迴身捉蟒’猛得向身後一掃,將趕上的都芒逼退幾步,都芒伸出鳥爪般的雙手向前一探,竟未亮兵刃,要以‘空手奪刃’的功夫來奪單鶚的寶劍,二人閃轉騰挪,霎時便鬥了二十幾個迴合,醉俠漸漸落在下風,劍招全改守勢,心知不出數合必敗無疑,當即口中大叫道:“二師兄,您要是再不露麵,貧道便要命喪鬼手了。”


    話音未落,就見由打不遠處樹梢上飄落一人,好似四兩棉花相仿,把都芒嚇了一跳,心下吃驚對方在此還有埋伏,自己卻竟然不知。閃目光觀瞧,落下的是一位老者,中等身材,還高著半拳,生得雙肩抱攏,猿背蜂腰,身上穿米黃色綢子長衫,鶴發童顏,紅潤潤的臉麵,臉上連一點皺紋都沒有,兩道蠶眉,一雙虎目神光飽滿,鼻如玉柱,口似丹霞。頷下一部花白胡須,根根見肉,花白剪子股的小辮,微然歇頂。在長衫之下,微有起伏,真是疊抱英風,內含儒雅。都芒認得此人,正是江南赫赫威名的文雅先生齊漱溟。


    這位文雅先生齊良可是當世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授業恩師是上三門總門長童發真人無極子李鶴,李老劍客自幼出家在萬鬆山長春崖朝天觀,一生收有三個弟子,大弟子是無形劍客玄真子秦漁,二弟子文雅先生齊良,三弟子便是當年看守觀門、掃院打水、添火燒丹的道童,如今的醉俠單鶚。這位李鶴真人與少林寺大智禪師任壽南北唿應,素有南道北僧之稱,又都是桃李滿天下,各為一派宗主。李老真人一身出神人化的武術已登峰造極,天下無幾人可及,近年老真人年事已高,已極少在外露麵,外人都揣測老真人在修煉成仙了道之術,把上三門日常事物交與門中三大弟子,文雅先生齊良在李真人門下雖不是長門弟子,但武術造詣最高,比之老真人也不遜色多少。


    這十餘年來,文雅先生確實很幹了幾件光宗耀祖、值得讚賞的事情。比方說:義結竹山七友,為門戶除去淫賊白蓮花;單劍獨闖蓮花會,大敗太乙混元叟;鄱陽湖解救忠良,火焚獨角龍賊船……這幾件事哪一件都轟動一時。莫怪乎綠林中傳言,李老真人登仙後,他便是上三門的總門長。所謂樹大招風,名高風嫉,近幾年齊良韜光養晦,時常住在萬鬆山上,閉門練武,至於練什麽功夫?就沒有人知道了!


    都芒見是齊良,大吃一驚,當即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夫的老鄰居齊大劍客,你想暗算老夫麽?比武之日未到,你想做什麽?”齊漱溟說道:“黃花崗比武乃是鄙門與下五門之間的較量,與你這昆侖教下的妖邪無關,你為禍鄉裏多年,我念在鄧道士的份上未曾與你計較,今日卻要暗害我的師弟,你不知收斂,事已至此,我也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鬼王都芒聞聽,一陣怪笑,麵露鄙夷之色道:“好,你既然這麽說啦,你我就以武力解決吧!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能為!”說著話由袖口中探出一對镔鐵判官筆,齊漱溟此時也探手入腰抽劍,隻聽得嗆啷的聲音,寶劍出鞘,劍鞘放於地上,將寶劍一擺,光輝燦爛,此劍與別的寶劍不同。怎見得?有詩為證:“寒泉天火孩兒鐵,數載捶打方煆煉。銼金碎玉不稀奇,劍部班中掛首名。”鬼王一見叫了一聲:“好一口寶劍,齊老劍客,老夫癡長你幾歲,還是你先進招吧!”


    齊老劍客聞言口中一聲斷喝道:“齊某若遇江湖朋友,定然不會依仗寶刃之利,對你這般人物卻不竟然,今日教你難逃公道,不要逞口舌之爭,咱們手下見雌雄,請!”說著把手中寶劍往右邊一領,左手捏了個劍訣,亮了個‘白鶴亮翅’的式子,腳下不丁不八,此乃是太極門奇門十三劍的起手式。


    鬼王也將判官筆左右一分,身形往下一塌,說道:“齊劍客請接招!”言罷雙肩一晃,“嗖”地揉身直進,左手判官筆直點齊良的麵門,齊漱溟微一側身。這本是虛招,鬼王左手一撒,右手判官筆往內一穿,喝道:“打!”照齊良的胸前‘膻中穴’便點,這下乃是實招。


    齊良忙側身閃開,見招破招,寶劍由下而上,一招‘仙人指路’直刺鬼王的肩胛。鬼王一縮身形,身形下沉,雙筆挾帶勁風,掃向齊良的下盤。齊良‘張飛騙馬’將雙筆避開,趁勢進招。寶劍往右一挑,一招‘白鶴單展翅’,劍尖直點鬼王的‘肩井穴’。鬼王雙筆往迴一帶,猛長腰躍起,雙筆“唰”地又砸將下來,正敲在秋風落葉掃的劍刃之上。


    齊良抽招換式,驟然一個‘順水而下’,寶劍下斬敵人下盤。鬼王身手矯健,雙筆一分,左手判官筆掄下來,在秋風落葉掃劍刃上一壓,右手筆‘毒蛇尋穴’,直奔齊良的‘華蓋穴’。齊良左手劍訣一指敵人的脈門,挾帶風聲,以攻為守。鬼王招數賊滑之極,立時撤筆頭,現筆尾,照齊良兩肋點來,這一招虛實莫測,著實狡猾。


    這一招太快,文雅先生劍路走空,急忙凹腹吸胸,頓時展開了幾十年精修的太極內功,腳下紋絲未動,身軀竟暴縮數寸,恰恰把判官筆讓開。鬼王這一招用老,齊良未容他變招,喝道:“著!”刹那間,寶劍寒光一閃,疾如電掣,照鬼王麵門劈來。鬼王忙用雙筆,‘橫架金梁’往上一崩。齊良把手腕往裏一翻,“唰”地青光再閃,從敵人右肩斬去。鬼王雙筆已全封上去,哪裏撤得迴來?急切間竟施展險招,不退不閃,反往前上步,雙筆一轉,猛向齊漱溟懷中撲來。要以攻對攻,點齊良的‘期門穴’,力量猛而招術快極。齊漱溟為勢所迫,不得已斜身,避開敵人攻勢,微微一讓身,鬼王借勢收招,身形向後一縱,竄出數尺開外,長長倒抽一口氣,暗道僥幸。


    二人四目對視,分而複合,各展所學,又拚鬥起來。卻各將對手的門路看清,改變了手法,各人封閉得很嚴,守多攻少,沉機應變,專尋敵手的破綻。鬼王再不肯再行險招,心中暗道:“這齊良名聲日隆,今日一會果是名不虛傳!”


    鬼王這一對镔鐵判官筆,乃是精鋼打造,似有桃核粗細,頭上有尖,筆尾雕著如意頭,全長二尺八寸,既能打人的穴道,又能當做小花槍運用,內含一百單八點穴的招術。拳家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判官筆欺身進招,果然稱得起險辣二字。輾轉交手三四十合,鬼王與齊良兩不相讓,旗鼓相當。齊良也暗暗詫異,心道:“當世打穴名家曆曆可數,首推當是少林乙休、淩渾二老,此人如此硬的功夫,當不比二人遜色!”不覺心下佩服。


    鬼王雙筆打穴力敵齊良的太極奇門十三劍多時,也已識出齊良的劍術厲害。這一口寶劍光華閃爍,亦攻亦守,像是一張綿密的羅網,劍尖吞吐之際,一把寶劍竟如自己的判官筆一般,稍不留神,便照穴道點來。齊良一麵迎戰,一麵也打量鬼王,見其身形雖矮瘦,卻身手極快,躥高縱低,使盡縮小綿軟巧的本事。倏前忽後,迅如飄風吹柳絮。他一麵打,一麵目閃頭搖,東張西望,好似覓路欲逃。


    齊良自從蓮花會上與太乙劍客司徒定一場比試之後,近三四年未曾輕易試劍,今日忽逢勁敵,把全身功夫展開。見招拆招,見式破式,一口劍封閉吞吐,精妙之處歎為觀止。輾轉攻拒,又鬥了二十幾合,齊良忽然一領劍鋒,一聲長嘯,展開進手招術,連連的劍走險招。他的太極功夫善做持久戰,工夫越大,敵人越吃虧。漸漸的鬼王頭上見汗,微聞喘息。齊良已將他的雙筆招式閉住,劍招越裹越緊,越使越快,鬼王漸漸隻能招架,不能還手。


    一旁的醉俠單鶚眼見這二位絕世高手比試,不經目馳神眩,暗道:“師兄的太極奇門十三劍已不讓師傅多少,強勝吾輩多矣!”但見齊良和鬼王兩團黑影,忽前忽後,正鬥在分際,忽聽齊良猛喝一聲:“著!”“嗤”的一劍,刺向鬼王右肩,於此同時左手駢指如戟,從劍底穿出去點鬼王的丹田要穴,鬼王唰地一閃,腳步踉蹌,往旁連退,將齊良左手指致命一擊躲開,卻沒避開齊良寶劍的直刺。肩頭頃刻被劍尖透了一個窟窿。鬼王低聲怒吼,羞憤交織,一合判官筆,並不停頓,轉身足下發勁,眨眼間消失在樹叢之中。


    醉俠單鶚眼見久戰之下,都芒方才受傷落敗,輕舒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落地,心道:“這鬼王武藝已近登峰造極,依我看,並不在玄真師兄、矮叟朱梅之下,也就是齊師兄的劍法,又仗著師門一口寶劍方能克製於他,隻恨昔年太過貪玩,未能用心學武,同為一師之徒,我與二位師兄相距甚遠,慚愧之極!”想罷開口說道:“二師兄,你若不來,吾命休矣,快請到觀中歇歇喝口水,朱老劍客已到,再過兩日便是比武的正日。”齊漱溟說道:“慈雲寺所請的人物除去鬼王都芒,便以曉月禪師為首,朱四哥的武藝足可傲視群雄,已是萬無一失,我趁此機會追上那妖邪,一舉將他除去,以免留下後患。”當下與單鶚告別,追那受傷的鬼王去了。這正是:空有一身絕世藝,未及施展血染襟。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迴分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北劍俠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碧遊宮主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碧遊宮主人並收藏南北劍俠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