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得要死,迴過頭來卻大吃一驚,不知何時走過來的達布小王爺正麵帶微笑站在我的長桌麵前,他一身輕裝,紅色底袍,青黑外褂,腳下穿有鹿皮短靴,很是精神,這樣近距離一看,他的眸子漆黑深邃,鼻峰堅挺,嘴角輕揚,竟很是熟悉,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似的。


    “達瓦公主,皇上特許我一炷香的時間閑步殿外醒醒酒,恕我冒昧,能不能陪我走一走?給我帶帶路?”他始終保持同樣的神情笑容,說的話雖謙虛,但語氣中卻毫無此意。


    眾人不是吃素的,他們都在用一隻眼睛看歌舞,另一隻眼睛看我的笑話,就連皇上他老人家對達布小王爺的這一舉動也有些始料不及,他雖然眼睛瞟著殿中奮力演出的舞姬,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這人不按常理出牌,雖說他們蒙古同我們和碩特部一樣沒有那麽多‘男女避嫌’之說,但畢竟入鄉隨俗,被人說三道四不要緊,難道就不怕惹怒那位高高在上的皇上?


    我站起身來,他理所當然地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卻迴身向皇上道:“皇上,我不……”。


    ‘想’字未出口,皇上已大大方方地擺擺手:“去吧,多帶幾個丫鬟。”


    “皇阿瑪……”四貝勒立刻反駁,卻還沒開口,皇上又說道:“老四,小王爺同七月淵源極深,有兄妹之誼,自然有許多話要說,怎麽如此不大度?”


    我騎虎難下,有點搞不清楚皇上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作為邊藏地區的和碩特部本就遊離在大清臣屬的邊緣,卻同蒙古相偎相依,數十年來,大清一直力圖防範邊境結盟,可如今皇上卻出了這招?到底是迫於無奈,還是試探為主?我思索了一會兒,暫且不管他老人家在想什麽,反正我這一舉動倒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不僅得罪了這位小王爺,還弄得扭扭捏捏,不符我往日風範呐。


    達布眯起眼睛來看著我,眼神裏閃過一絲傲氣,他揚起嘴角:“達瓦公主就紆尊降貴一迴吧。”


    我不懂他為何非要這般堅持,雖說皇上開了金口,但若是他老人家有意試探的話,那我和他的‘隨便走走’勢必會讓皇上對和碩特部起防範的心思,和碩特部中立不爭的現狀就會發生改變。


    可我已經騎虎難下了。


    他側開身讓我先行,我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既然是免不掉必須要做的事,那還不如做得更加光明磊落一點。


    沒想到還沒走出三步,便被突如其來伸出的一隻腳絆到,我躲閃不及,以最壯烈的方式摔了下去,本能地把從長桌上垂下的絲綢桌布當作救命稻草般去抓,但沒想到的是,桌布太滑,被我這麽一拽,連同桌上那些點心香茗全都一股腦兒扯了下來,鋪天蓋地地同我一齊重重摔到地上。


    眾人都驚呆了,甚至連舞姬和樂師都停下了舞步絲竹,隻怕她們還從沒見過在這種場合如此出醜的人吧。宛兒驚得捂住了嘴,最先反應過來朝我跑來的是十四阿哥,他半拉半抱扶我起來,我覺得手肘撞到了桌腿,疼得齜牙咧嘴,一隻手拽著十四阿哥,另一隻手杵著地板坐了起來,哪知道禍不單行,我麵前的地板上全是摔成碎片的骨碟,這一杵劃得滿手傷口,鮮血直流。


    五公主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聽說和碩特部天闊地廣,可見是了,隻要稍微高雅一點的場合,都不適合大大咧咧的達瓦公主,每次走,都要摔跤。”


    這話逗樂了在場的閨閣小姐們,都嘻嘻哈哈輕笑起來。


    德妃的表情千變萬化,看來她是既覺得好笑,又覺得解氣,還要擔心丟了後宮的臉麵,又要顧忌皇上的心情,她不累,我都替她累。


    皇上微微欠身,眯起眼睛遠遠地看著我:“七月,怎麽這麽不小心?沒事吧?”


    我忍痛又忍淚,使勁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抬起血紅的眼睛看向站在我身邊的達布小王爺。他俯視著我,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久經沙場的人笑起來都有一種殺人得勝的意味,笑容裏自然而然地帶著殘酷和冷靜。我卻死死盯著他的笑容和眼睛,難以置信他竟然會伸腳絆我,難道僅僅因為我一開始拒絕他,他就非要報複解氣才行?這肚量未免也小得不成樣子。


    “七月,手上的瓷片太多,一時取不出來,我先帶你迴彩月閣,再宣太醫。”十四阿哥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道。


    宛兒和完顏蝶半跪在我身邊,連連嚷著‘你走路也得看看腳下’,看到我手上的傷口時不由一聲驚唿,我這才從達布的臉上移開目光,朝她們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聲張。


    錢晉錫則陰陽怪氣地在我身後悠悠道:“腳下不礙事,礙事的是嘴上。”單憑這句話,我就知道他對剛才的一幕了然於胸。


    這時我見溫恪疾步朝我這兒走過來,卻半途被德妃的兩個嬤嬤攔了迴去,滿麵都是委屈和憂心。所以我在這個時候並不想和他理論,忙把受傷的手往後一收,依偎著十四阿哥強行站了起來,擠出笑容:“七月沒事,皇上不用擔心。隻是落了一身的點心茶水,看來必須得先退席整理了,稍後再來請罪。”


    皇上急忙準了。我也不再耽擱,朝遠處的溫恪點點頭便頭也不迴地離開紫光閣。


    剛出紫光閣,達布小王爺就追了出來,身後跟著十四阿哥、石宛兒和完顏蝶,達布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挑眉道:“你答應要陪小王逛逛這紫禁城的,可別食言。”


    我厭惡地甩開他,咬咬牙定住心神,冷笑道:“小王爺還真霸道,我都弄成這個樣子了,怕是沒臉再陪您遊園了。”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沒事兒,小王來京城就是閑的,有大把的時間等你沐浴更衣。”


    “你!”石宛兒在我們身後有些慍怒,“太……”話沒說完,便被完顏蝶捂住了嘴巴,生怕她一時衝動,說下什麽無法收迴的話,要知道,這位小王爺就連皇上都極為重視,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人。


    “那你就慢慢等吧。”我從牙縫裏憋出這幾個字,轉身便走,卻一把撞入來人的懷裏,正在心裏暗暗地捶胸頓足,我怎麽這麽倒黴,無論怎麽樣,跌磕絆撞,都少不了我,卻突然聞到了這個懷抱主人身上淡淡的香氣。


    我退後兩步,看到十三阿哥正垂眼看著我緊緊握住的手,鮮血從指縫裏漏了出來,把我握得發白的指關節染成了淡粉色,我縮了縮手,不知怎地,以前想他的時候巴不得每時每刻都能看見他,如今卻隻想躲著,怕我這般狼狽被他看了個透,也被他嫌了個透,。


    我緊緊咬著嘴唇,憋迴已滲到眼角的淚水,便要繞過他走,卻聽見他薄如輕紗,淡如草香的聲音說道:“你怎麽了?”


    我頓了頓腳步,幾乎是從嗓子裏悶悶地蹦出兩個字:“無事。”


    “不會無事,到底怎麽了?”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卻強硬無比。


    “七月她摔倒了,”少說一個字就怕被別人當啞巴的石宛兒說道,“摔得很厲害……”


    我聽不下去了,拾起腳步就走下台階,剛下了兩級,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我迴過頭去,正好迎著西邊清冷的月光,皎白的光芒如同針刺般冰冷地戳進大地。而我緊握的手在十三阿哥的手心裏展開來,露出那上麵滿手的瓷片渣子和著凍成冰的血痕,觸目驚心的傷口驚得眾人一滯,就連一直笑意盈盈裝大爺的達布也收了笑意,愣了一下,若我沒看錯的話,他那似乎是內疚的表情。


    “怎麽弄的?”十三阿哥不看我,卻看著對麵的達布和十四阿哥,眼神鋒芒銳利。


    達布沒吭聲,仍然看著我的手心,似乎沒有迴過神來,十四阿哥倒上前一步說道:“十三哥,小王爺今日是貴客,既然你來了,就陪他先進去吧,我帶七月去太醫院。”


    “好戲好戲,”眾人的身後傳來八貝勒的聲音,迴頭看去,隻見他緊跟在四貝勒身後一同從紫光閣內出來了,見眾人看著他,連忙擺手笑道:“我說的是閣內的戲,可別誤會。”


    “貝勒爺可真會說話,”跟在他後麵的錢晉錫笑道,“一語雙關,折煞我輩中人。”


    八貝勒冷冷一笑,“是晉錫你過度解讀了。”


    錢晉錫挑挑眉,閉嘴不說話,卻滿臉諱莫如深。


    “小王爺,”四貝勒走上前來說道,“皇阿瑪說外麵更深露重,還請您速迴宴席共話。”


    達布沒有答話,反而朝我走了兩步,作勢要看傷,誰知十三阿哥抬起一隻手來就攬住了我的胳膊,將我不著痕跡地護在了身後。


    唯恐天下不亂的八貝勒說道,“唉喲,七月小妹妹怎麽會傷成這樣?難怪個個杵在這兒,愣是小王爺選中你陪駕,現也不成了。”


    他故意把‘選中’兩個字咬得死死的,讓四貝勒臉上閃過一絲寒意,迴頭看著他,說道:“八弟今兒說話不知輕重。”


    隻有我知道,八貝勒秉著‘十三弟或許對你動心了’這個念頭在一石三鳥,既有意挑撥十三阿哥和達布之間的關係,又奮力跌四貝勒的麵子,故意分裂他和十三阿哥之間的感情。


    “七月,”達布突然開口道,“我……小王不是故意的,隻不過你……不記得我了嗎?”


    他說的很艱難,似乎想表達什麽,卻又不願意說出來,但又掙紮著想要澄清,我麵無表情地什麽也沒說,轉身便朝台階下走去,他們有閑情逸致說長道短,本公主卻疼得陪不了各位的大駕了。


    剛走了一步,便被身後人一把攔腰抱起,攬到懷裏,我驚唿一聲,側頭看到十三阿哥月光下冰冷的側顏,本能地掙紮著要下去,隻見他一雙冒著寒氣的眼睛看著我,輕聲說道:“若不想我在這兒把他打得滿地找牙的話,就別動。”


    說完不顧身後眾人的驚訝,抱著我徑直走入了夜色之中。


    我的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了,伏在他胸前一動也不敢動,手掌心裏傳來的疼痛火辣辣地折磨著我,“你大可不必。”


    他頓了一下腳步:“你再說一句,我就在這兒親你。”


    我仰頭看著他發亮的眼睛,“為什麽要欺負我?”


    他迴視,我近乎怔忪地失神:“我又沒有做什麽壞事,為什麽你們都要欺負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十三皇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甜糖暖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甜糖暖陽並收藏我和十三皇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