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比我想象的嚴重,當值的完顏皓成見多了後宮手段,看到我的傷口也不免驚心,與其他幾位醫官嘰裏咕嚕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我安置到榻上,再在我的手下墊了一塊厚厚的白布,他們取來鋒利的小刀、鑷子、一些醫用白布,不知名的綠色藥汁、濕棉布等。


    在他們準備這些的當口,我看著坐在榻邊一聲不吭的十三阿哥,此刻的他斂了剛才的寒意,垂眼沉色,長長的睫毛掩住流動的眸子,在光滑潔白的臉上打下一層暗暗的影子,就著太醫院內室裏澄黃色的燭火,竟有種沉靜如雪的安然若素,隻不過他的眉眼中仍有憂鬱,還是那種別人無法觸碰也觸碰不到的憂鬱。


    他從我的傷口上移開目光,抬起眼眸來看著我:“是達布絆倒了你?”


    我垂下眼眸,這並不是我想同他討論的話題。


    準備妥當的完顏皓成走過來,手裏拿一把小刀和一把鑷子放在火上來迴燒灼,側頭對我說道:“瓷片過於細碎,有的已經鑽入皮肉之下,必須得一點一點全部取盡,若有遺留,後果不堪設想。公主身體嬌貴,隻得受迴罪了。”說罷遞過濕棉布,示意我放在嘴裏咬住。


    我一下子怕了,那把像箭一樣尖銳的小刀和那把鑷子竟然要在我手心裏翻來翻去找瓷碗的碎片!?不由地縮了縮手。


    十三阿哥鎖眉:“這樣的疼痛她如何耐得住?”


    完顏皓成歎口氣:“十三爺,除此之外,臣無計可施,必須馬上開始,否則越陷越深,隻怕還要受罪。”


    我驚慌失措地往後退,頓時有種寧願這隻手廢了也不要受罪的鴕鳥心態,卻被十三阿哥一把拽住手腕不讓我退,他麵色沉抑,卻滿眼溫柔,輕聲道:“乖,我在這兒。”


    我使勁搖頭,眼淚都掉出來了,一個勁兒地喊疼。


    他心疼地將我的頭摁進懷裏,不顧完顏皓成在場,湊在我耳邊輕聲道:“你忍一忍,隻要忍了這次,我就告訴你那個問題的答案,好不好?”


    我心頭一動,閉上了眼睛,他在我耳朵尖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把我受傷的手遞在了完顏皓成麵前。


    我緊張地渾身緊繃,完顏皓成先是用鑷子把露在外麵的碎瓷片拔盡,再借助極為鋒利的刀尖挑開傷口,將已陷進肉裏的瓷片挖出來,十指連心,每次刀鋒劃過手心的觸感都會讓我疼出一身冷汗,更別提剜開皮肉,翻出那些碎的幾近看不見的瓷片渣滓時灼燒般的刺痛,整個過程如同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一般,就算過去許多年,我依然記得完顏皓成的精細狠勁,他命醫女在一旁用白布不停地拭去從剜開的口子裏湧出來的鮮血,然後在燈光下,掀開一層又一層破皮,尋找隻有白點那麽大的碎片。我疼得大汗淋漓,強忍著一聲不吭,腦子裏白光一片,唯獨記得無意識地摳著十三阿哥冰冷微顫的手心……


    天花板上吊著垂下來的白簾子,將床榻和藥房隔開來,燈光下的白簾子上人影微微晃動,輕薄如紗的後麵是兩排足有一麵牆大的落地藥櫃,密密麻麻的紅色抽屜上貼著密密麻麻的白色紙片,我怔怔地看著它們,卻愣是一個字也看不清楚,白簾子晃個不停,晃得我頭都暈了。


    “七月”,一個清淡的聲音傳來,空洞且遙遠,我承著重重的眼皮茫然思索,十三阿哥第一次這麽叫我的時候是在哪裏?聽風亭還是臨水小築,天朗氣清還是下著綿綿細雨?他怎麽會那麽巧就坐在謙府牆外的柳樹椏上呢?明眸皓齒地對我笑,笑了嗎?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直到現在,那也是我見過的最明媚的臉龐。


    “七月,你怎麽樣?”聲音逐漸清晰,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搭在我的手腕上,我微微睜大眼睛,這才看到在我眼前的是十四阿哥胤禵,原來都是夢啊,灑脫又幹淨,沒有絲毫血光的夢。


    對人生之初的思念讓我的心裏頓時染滿了冰霜,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胤禵微微皺眉,輕聲道:“很疼吧?”


    我側頭看一眼已經包好的手,雪白的紗布蓋住了千瘡百孔的傷口,撇撇嘴:“好難看”。


    胤禵笑了,“會貧嘴就好。”


    我卻笑不出來,很小聲很小聲地問:“莘夕呢?”


    他歪著頭看我,答非所問:“你最近在搞什麽幺蛾子呢?”


    “啊?”我不解。


    他抿抿唇,清了清嗓子:“我覺得七月在慢慢地離開我。”


    我一頭霧水,他笑著解釋:“這是十三哥說的原話。”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十三哥好像真的特別喜歡你。”


    我的心毫無道理地軟作了一團,看著十四阿哥像是看著一隻會發光的兔子那麽寶貝,整個人似乎頓時精神百倍起來,就連手上的傷也好了大半,我紅著臉道:“他真那麽問你了?”


    “也不是問,”他撓撓頭發,“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十三哥那麽冷,才不會問我這個呢。”


    我手忙腳亂地從床上坐起身來,差點壓到了被包的像個饅頭似的手心,“他還說什麽了?”


    他搖搖頭,眯著眼睛問我:“你好不容易把十三哥追到手,又玩什麽欲擒故縱呢?”


    一句話就把我打迴了原形,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奄奄道:“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胤禵追問道,“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歎氣,他卻靈光一閃似的沉吟道:“你和達布小王爺曾經認識?”


    我一愣,“怎麽可能?”頓了一下,又滿臉不相信地歎道:“不會是那次吧?大街上我和石宛兒打架那次?因為衝撞了他,就給我這種罪受?”


    胤禵鎖眉聽我亂七八糟地講完那日發生的事後搖搖頭:“不會,達布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我苦笑,“你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真的也以為他選中的是我?想要求娶?”


    胤禵展顏一笑,“更不會。”


    我打了個響指,“對嘛,小王爺是聰明人,聰明人從不做糊塗事兒,求娶和碩特部的公主,那不等於打咱們皇上一巴掌!?我真是不懂,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們怎麽就看不明白。”


    “所以我才猜測你和他是否早就相識?”他盯著我瞧,“我還以為你放棄了十三哥,是為了他……”


    我大驚失色,“你胡說什麽呢?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麽人呀?”


    他趕忙笑笑,“我胡猜的,你說不是就不是吧,誰讓你最近那麽奇怪……”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解釋,總不能跟他說是你八哥和你親娘在我耳邊吹的風吧。


    完顏皓成送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進來,擱下後又掀簾子出去了,說是再開幾副止痛長疤的藥來。角落裏昏暗的燈光微微顫動,風聲掠過後的靜寂讓我一時怔忪,不知道思緒飄到哪裏去了。


    胤禵歎口氣,端起藥湯來吹了吹,說道:“喝完藥我送你迴彩月閣。”


    我盯著他看,直把他盯得不自在了才承認道:“是是是,我就是十三哥叫來的行了不?皇阿瑪找他去寢宮說話,他沒辦法才讓我來的,總不能讓四哥來?”


    我臉一紅,他卻還喋喋不休,“四哥也真是的,明眼人都知道你和十三哥好著呢,就他一人不願意放手,弄得尷尷尬尬好不麻煩!”


    我垂著眼沒接話。


    他卻突然‘啊’了一聲,“我知道了,就因為這樣,所以你和十三哥在演戲是不是?你們若即若離,就為了給皇阿瑪和四哥看?等他們放鬆戒備的時候,再一網打盡……”


    他話沒說完,我奪過他手裏的藥碗一口飲盡,深深看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然後掀開被褥站起身來,“走吧,你不去寫戲文真是可惜了。”


    ……


    鼻尖湧動著暖香氣息,柔軟的靠枕和絲滑的被衾仿佛是這世上最舒適的東西了,我掙紮著不願睜開眼睛,隻想再在這個溫柔鄉裏多賴一會兒,可手心愣是不依不饒地一陣疼似一陣,我厭煩地抬起受傷的手就想在被衾上使勁蹭,可卻被硬生生地截住在半空中。


    我睜開眼睛,正對上十三阿哥一雙含情明眸,他捧著我的手放到被衾裏,柔聲道:“一晚上動個不停,真不想要這隻手了?”


    他衣衫未換靠坐在床頭,一隻手裏還捧著本書,看來是一夜未睡地守著我,此時眉眼中略有些疲憊,握住我的手也涼涼的,我本能地迴握住他的手,試圖暖暖,卻對上了他含笑的眼睛,不由地臉一紅鬆了開來。


    他卻反手握住不讓我退,低下頭來在我額頭親了一下:“我不冷,但我想拉著你。”


    我猛地迴想起胤禵夜裏在太醫院跟我說的話,心頭一軟,鼻尖就發酸,“我……”


    他吻住了我的唇沒讓我開口,纏綿悱惻間唇齒相依,我無法喘息,隻能盡己所能地吮吸著他的味道,接納著他步步緊逼的入侵。


    他摟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擁在懷裏,“七月,你聽好了,我想娶你,也要娶你。”


    我不由地淚眼朦朧,將額頭搭在他肩上與他緊緊相偎。


    他喘息著,擱在我腰間的手遊離到了我的脊背和腿,略微用力便將我整個地抱了起來,他靠在床頭,扯過薄被將我和他從上蓋住,頓時我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被縫裏透進來的絲絲亮光將四眸映得亮亮堂堂。


    “你無法想象我有多想要你,但我不能,你知道為什麽嗎?”他的聲音帶著幾絲魅惑,綿軟冰冷的手掌在我身體各處流連。


    我心跳如鼓,紅透了臉頰,跨坐在他大腿上已和他嚴絲合縫,自然無法忽視某些地方傳來的變化以及對我的震撼,我一動不敢動,緊緊咬著嘴唇搖頭。


    他冷靜如初,從麵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情緒變化,嘴角一挑,在我耳邊輕聲道:“因為你不隻是一個女人,你還是我的心上人,如果我要了你,卻讓你沒名沒分地被人嘲笑,我會心疼。”


    我眼裏一酸,淚水不可抑製地流了出來,雖然我沒說,但我在想什麽,他都猜到了。


    他探身過來輕輕舔去了我麵頰上的淚,淡淡的冷香沁得我像是醉了一般神思恍惚。


    “我不怕,”我小聲道,抓著他前襟的手有些顫抖似的用力。


    他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怕,但你相信我嗎?”


    我愣住了,他在我嘴角啄了一下,“八哥到底在你心裏種下了一顆什麽樣的種子,才讓你這麽遲疑?”


    我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他卻笑著堵住了我的嘴,半晌才吃吃笑道:“其實我都知道,他是不是說我額娘殺死了你的姐姐,所以你阿媽為了報仇,火燒了棠梨宮?”


    我驚呆了,他將我壓倒在床,被褥隨著我們二人的傾倒一同覆蓋下來,他攬了攬我的頭發:“他有沒有問你要藥方了?”


    我愣住了,“好像提過一次,但我……藥方是什麽?”


    他冷冷一笑,再次問我:“你信我嗎?”


    我迷離著縮在他懷裏,感受著他冰涼的手燙傷了我全身上下。


    “如果你不信,那……”他說。


    我探頭上去吻住了他,喘息間輕聲道:“你知道嗎?我曾經發過誓,就算你要把我賣了,或是把我利用完就扔了,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是這麽傻這麽義無反顧不是嗎?所以信不信有什麽重要的呢?我不過是在自我折磨而已。”


    他卻一愣,捧著我的臉愣怔了半晌,眼裏似乎有水光在閃,他摁著我的後腦勺將我拉進懷裏,輕聲道:“你要信我,因為我愛你。”


    我哭了起來,“我說那麽長一段話,你理解了沒?”


    他笑了笑,帶著一絲哽咽,“當然,那麽長一段話,不過就是‘我也愛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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