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傑此言本是欲攤牌絕交斷義,未料到江冽塵竟故作不明,悄沒聲息的反將一軍,此時他無論如何作答都是錯,直退到孟安英身旁,求助般叫道:“師父!”孟安英麵上如罩了一層嚴霜,拂袖揮開,忽又斂衽下拜道:“華山弟子聽令,現都隨我參見祭影教新任堂主。此人以後不再是你們的師兄,他日再相見時,便是敵人!”


    李亦傑忙叫:“師父,師父您這是做什麽?您快起來啊,弟子……”想到孟安英前一刻尚待自己有如慈父,現忽又鐵了心將他逐出師門,這實是生平最害怕之事,慌得手忙腳亂的去扶,又哪裏扶得起。此刻勸也不是,撒手不理也不是,急怨交加,隻得也跪地叩首,額頭在碎石上磕出了血,滴滴答答的不住淌落,仍兀自不肯休。孟安英這才起身避到一旁,冷冷的道:“孟某可不敢受您大禮,還是省省吧。”


    華山弟子中有與李亦傑關係較好者,想上前給他拭血,但見孟安英麵色嚴酷,腳剛跨出一步,又慢慢收迴。


    江冽塵悠然道:“孟掌門,你如此不給我兄弟麵子,那便是不給我麵子,我可沒必要看你的臉色。”孟安英板著臉道:“是閣下自己想看,我也沒迫你摻和敝派私事。”江冽塵道:“哦,那我倒是好奇,且觀孟掌門是怎地貌比潘安,骨骼精奇,真有那般好看麽?”群豪中有粗俗者,聽了他這話立時竊笑私語不絕。


    江冽塵抬手止言,又道:“孟掌門,我知道你借著傳授劍法之機,偷學了我教秘笈,你也不用變著活計暗示我。你徒兒很有幾根硬骨頭,外人要相借一閱,他是寧死不從,但因你是他師父,哄得他夾著尾巴給你雙手獻上。不過你以為依著圖譜苦學幾天,便能精通我教神功?那不妨來試一試,我就站在原地不閃不避,你發招攻過來,也好瞧瞧你的進展如何。”


    楚夢琳道:“小心了,他隻說不閃不避,可沒說不還手,這正是想鑽空子呢!”


    孟安英本就怒塞胸臆,聽罷楚夢琳提醒不由更惱,心道:“不動也不還手,那和稻草人有何分別?簡直是當眾辱我,要一個小輩如此相讓,打贏了也抬不起頭來。”


    李亦傑雙目血紅,以拳擂地,叫道:“住口,住口!我從小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全蒙恩師撫養長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不許你們這樣詆毀我師父!”江冽塵道:“你怕聽,因為你連真相都不敢麵對,我可以裝聾作啞,難道事實就掩飾得過?”


    李亦傑正色道:“師父要我的性命,隨時取去就是,若要秘笈,我更不會私自留下一紙半張,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江冽塵道:“李兄,你這樣就是死,也隻能算個糊塗鬼,咱們認得時日也不短了,你該清楚涉及原則,我不會胡吒編造,冤枉他人。”


    李亦傑聲音嘶啞的道:“我不認得你……不,我隻認得你是殺害韻兒全家的仇人,殺人償命,我要殺盡你魔教奸賊!”孟安英聽他說得慘烈,眾人目光中又隱有同情之色,索性給雙方一個台階下,說道:“亦傑,你起來吧。”


    江冽塵冷笑道:“江湖中每日流血仇殺,死傷者難以計數,都由你來管?有些人謙恭有禮,與人為善,仍有死於非命,同亦或屠戮無數,尚可坐享其成。你隻生活在自己虛構的正義中,我告訴你,若以順應天道,誰都沒資格論決他人生死,唯有你想不想殺,沒有該不該死,為報複殺人,已是入了魔障。另外……”他講論天下政局,正說得意氣風發,忽然語氣一轉,道:“對於沈世韻,我勸你最好別抱有太大幻想。”


    陸黔此際雖已失勢,依舊全神留心著他二人相辯,以待翻盤之機。聽到沈世韻的名字,腦中立時閃過在沉香院中曾所耳聞的“韻妃娘娘”,二指探進衣袋,捏住一張薄紙邊角,確認那如花夫人拚死保住的賣身契仍好端端在袋中,抒一口氣,提高聲音道:“李亦傑,韻姑娘的一樣東西在我這裏,你想不想要?”


    李亦傑自己覺得沈世韻是天下第一美女,將她敬若神明,隻道旁人也均必心生愛慕,又見陸黔笑嘻嘻的極不正經,以為他所說是輕薄之言,怒道:“胡說八道,你怎會有她的東西?”


    陸黔笑道:“這東西份量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不過是能讓她從雲端墜入地獄的罪證罷了。”想再說幾句話擾亂其心神,平地裏一聲鼓起,一群清兵手執長槍,列為一字長隊蜿蜒奔行,並獨有一排小分隊擊鼓呐喊,以壯聲威。領頭幾人衣著顯貴,赫然是宮中高人一等的禦前侍衛,輕易鮮有出動,騎著披甲戰馬,片刻已至近前,一人揚手高舉,叫道:“都給我聽好了,嚴守各處退路,休教走脫一名反賊!”眾清兵齊聲響應,頃刻間呈扇狀散開。


    俞雙林勃然大怒道:“這是我們中原的土地,那就是漢人的地盤,豈能容得你們這群韃子在此作威作福?”又一人篤悠悠的馳到,滾鞍下馬,賠笑道:“老前輩,我可也是漢人啊。”俞雙林怒道:“你還有臉說得出口!跟著外邦人做走狗,祖宗的台麵也要給你坍盡了!”陸黔正想上前跟著仗義直言幾句,借此挽迴些名望,但一瞧那人竟是胡為,莫要給他認了出來,忙遮遮掩掩的混進人群中,想趁亂藏起。


    本來他倘如不躲,在那將軍眼中,這一群人服飾相差無幾,並不會多加注意,但這一來卻斷定他心虛偷溜,喝道:“往哪裏逃?”胡為忙道:“大人,貴體金重,權讓卑職效勞。”這位將軍負責教導皇上練武,身份著實不低,胡為想在他麵前展現身手,最好能歸了他從事,也好過在沈世韻身旁提心吊膽。腳下發力猛追,喝道:“站住了!”陸黔急中添亂,偏又絆了一個踉蹌,胡為已探手抓住他肩頭。


    陸黔迴身左臂掩麵,右臂擋架,卻被胡為擒住一扭,反向壓下,陸黔頓感一陣劇痛,擔心脫了臼,忙揮左臂上格。胡為正要如法炮製,待看清他臉,立時放脫,哈哈大笑,道:“這不是陸兄弟麽?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怎麽,得了財寶,穿衣也講究起來啦!我先都沒瞧出來,怎麽你看到我,也不招唿一聲?咱們在道上混的,可沒你這麽不仗義的啊,自己悶聲大發財,忘了許給兄弟的好處不是?”


    陸黔中途幾次亂打手勢製止,胡為還當他是表達親熱,也重重拍著他雙肩,陸黔急得要跳腳,恨不得拿拳頭去塞他嘴巴,孟安英冷笑道:“陸掌門交友也真廣闊,還認得清兵頭子,你們爭討分贓不均,最好另換個無人之地,別擾了大夥兒耳根子清淨。”陸黔道:“孟師兄,我與這位……這位大哥從沒見過,也不知道有什麽財寶。”


    胡為當即麵色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想賴賬?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臉麵不要!真鬧得我喊出當日在場弟兄,撕破了臉麵,也沒個好收場。”


    陸黔道:“你去問我師伯和如花夫人啊,我也是個冤大頭,白唱了一腔紅臉,到頭來連財寶的影兒都沒見著。”胡為雙手抱臂冷笑道:“你不是沒見過我麽?又跟我說什麽師伯什麽如花夫人,我哪知道你們有什麽事?”


    先前那將軍等得不耐,叫道:“胡為,你嘰裏呱啦說些什麽?他到底是不是咱們找的要犯?”胡為瞪了陸黔一眼,道:“咱們的賬先改日再算。”接著朝天一拱手,道:“我等遵皇上旨意,前來捉拿祭影魔教亂黨,不相關者一律不得幹涉,否則判你們一個‘聚眾鬧事,圖謀造反’之罪收監!”


    群雄中一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道:“這些清兵有順風耳不成?江少主剛剛說了些犯上作亂之言,片刻工夫就都知道了?我還覺他說得挺對哩!”“早聽聞魔教與滿清朝廷狼狽為奸,果然不假。”楚夢琳這些日子一直做著早日解決斷魂淚謎題,即可與多鐸成親的美夢,一時給這突然驚變擊得懵了,又聽旁人多嘴質疑,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尖聲叫道:“你們都是睜眼瞎不成?他……他明說了是來抓我們的……”


    俞雙林冷笑道:“那是你們的疑兵之計!武林中誰沒聽說過魔教相助清軍攻破潼關,打得闖王落荒而逃,這樣的好狗到哪裏找去?”江冽塵不怒反笑道:“俞長老,你覺悟不淺,還懂得‘疑兵之計’一說,戰場上怎未見你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要找良犬不難,我看丐幫中就有不少,這‘打狗棒法’麽,既是看家本領,也是你們的家法了。”


    打狗棒法名滿江湖,全場諸人聽他如此解釋,暗暗發笑。江冽塵既忖定能全身安退,也就不慌不忙,眼瞥著通智道:“喂,那邊的,通禪大師的師弟,你將斷魂淚圖紙交出來,帶了你的人趕緊逃吧。”通智大師明知他有意戲耍自己,不願有失得道高僧身價,雙手合十,宣一聲佛號,心平氣和的道:“老衲法名通智。”


    江冽塵冷哼道:“誰來理你什麽通智還是通驢,讓你依附於通禪大師名下,已經抬舉了你,少再不識好歹。圖紙為技高者得,你們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娃娃盟主正為情所困,即便不然,他也打不過我,你是指望錯了人。”


    通智便修養再好,也給他激得忍無可忍,憤然道:“縱使是你武功天下第一,想要老衲為你強權所屈,卻也是絕無可能。”江冽塵淡笑道:“我是天下第一?嗯,說得好啊,你又算得第幾?”


    通智道:“武功深淺高低,瞬息間皆生萬變,出家人不打誑語,不敢妄自排定。”江冽塵道:“那就好辦了,同你道理講不通,唯有動武,通驢大師,得罪了。”身形迅如雷電光影,一步欺近通智身前,右手五指成鉤,徑抓他膻中要穴。


    通智袍袖起處,兜住他手臂,怒道:“通智!”江冽塵冷嘲道:“佛門中人四大皆空,俗世虛名同為一執,你於此尚參不透,看不破,深陷其中,還談什麽佛法?”右臂翻轉與其纏繞,左手從縫隙間穿出,按住通智小腹,內力吐出。通智身有修習多年的易筋經護體,這是少林寺中素不外傳的內功,總算未為震傷肺腑,但袈裟卻已被他陰寒指力劃出一道口子。急起雙袖迎上,二掌相交,內力激撞,均是心下讚歎一聲。


    楚夢琳盼著通智得勝,在旁叫道:“老和尚,別聽他胡說!你隻需打贏了,保住圖紙,那還是人人敬仰的通智神僧,否則大師身經百戰,未嚐一敗,你輸了可就不配再做‘他’,與隨處一名掃地僧無異。”


    江冽塵雙臂交錯進擊,鎮定自若的道:“開什麽玩笑,哪有人一生下來先自帶了名號?名望但憑正當言行所獲,即敬亦是重你人品武功。”楚夢琳道:“名望名望,總以‘名’字當先,一旦說起通智大師,人們就知道那是指代你,若是失了名號,那你是誰?誰又是你?現下作戰的是個靈體還是無意識的軀殼?是阿貓阿狗還是張三李四,又有什麽分別?”


    通智暗叫慚愧:“枉我讀了一輩子的經書,臨到老來,對這小姑娘古裏古怪的問題竟連一句也解答不出。”心既亂了,出手立顯遲緩。俞雙林見通智麵有迷惑之色,忙提醒道:“通智大師,這兩個魔教妖人一搭一唱,旨在引你分心!”


    楚夢琳頓足大罵道:“呸,去死,自作聰明的才是笨蛋,不許你將我跟這小子牽扯在一起,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巴不得他栽大跟頭……通智大師,小心了,他要點你腰椎‘腎俞穴’,你快側退半步,斜掌推他左肩,他必當迴招自保,內力自‘湧泉穴’而上,貫於雙臂間,彼時下盤空虛,你可先由膝橫掃,再揮拳打他麵門……”


    江冽塵與人交手時,慣常所用招式,她在旁看得久了,早已爛熟於心,曾潛心思索破解之法,此刻竟不住口的出言指點起通智來。似這般任性使氣,幫著敵人對付同伴,或當數楚夢琳為第一人。


    通智應戰謹慎,初時不敢輕信,仍取防守探敵之勢,沒過幾招,果覺其所言分毫不差。江冽塵雖不會因此落於下風,但每一式均給她搶先叫破,難免縛手縛腳。陸黔與孟安英看得專注,在腦內與秘笈所繪圖形參照,而看得斷斷續續,真有說不出的難受,當下竟異口同聲,一個勸道:“楚姑娘,你別鬧了。”一個怒道:“小妖女,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說罷對視一眼,齊齊幹咳一聲,紛將視線挪開。


    江冽塵久戰不勝,不由也生出幾分煩躁,瞧著清兵在側虎視眈眈,楚夢琳又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倒似全然摸不清眼下處境,隻以令他棋差一著為獨一所求。心頭掠過層陰雲,足跟貼著地麵向後滑出幾步,挑眉道:“夢琳,你未來夫君眼前或許仗義,焉知不會卸磨殺驢,你犯不著心胸狹窄至此,純為爭功,就做得這般陰損。”


    楚夢琳如何聽不出他話裏帶刺,怒道:“你說的還是人話不是?一直是你在擠兌人家,他可沒哪裏對不住你!你會懷疑他,就不會懷疑沈世韻麽?她既能找人滅了沉香院,這種人什麽事做不出來?堂堂的韻妃娘娘,調派幾個蝦兵蟹將,來收拾滅她滿門的仇家,還不是易如反掌……”正說得義憤填膺,手腕忽然被人緊緊扣住,向外扭轉了過去,方要叫痛,卻見李亦傑站在身前,目中如要噴出火來,一字字的道:“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南宮雪自紛亂起時就被擋在人群外,此時奮力擠出,剛來得及目睹李亦傑滿臉焦急,向楚夢琳厲聲逼問。想到自己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之際,也未見過他這等關切神情,而此時不過是有了沈世韻一點零碎消息,竟令其如此當眾失態。雙腳木立在原地,如有千斤重擔,再也邁不開步。


    楚夢琳瞥見南宮雪眉眼含愁,隻深為她不值,也抬眼直視著李亦傑,振振有詞道:“我說就說啊!其實早該讓你知道,你一直愛錯了人!沈世韻有哪裏好?不過是空有一副上天賜予的漂亮臉蛋,經過沉香院一番調教,會彈唱幾首傷春悲秋的小曲兒,這就不知弄了什麽手段,憑色相惑帝,進宮當了皇妃。她要是也會有真感情,跟你待了那麽久,可曾吐露過半分愛意?然而第一次見到皇上,聽到有利可圖,歡喜得連矜持也不再扮,當場隨了他去……”


    李亦傑腦中“嗡”的一響,仿佛天地都在眼前旋轉,顫聲問道:“那是幾時之事?”楚夢琳道:“就是咱們分別當夜,李大哥,你該醒醒了,她不過就是個貪圖榮華富貴,朝三暮四、水性揚花的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對她的付出!你應該好好珍惜雪兒姊姊,她才是真正愛你的人……”“啪”的一聲,楚夢琳白皙的麵頰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手指印。


    李亦傑這幾日間連遭大變,師父無情,兄弟無義,雖知與沈世韻結合希望渺茫,心中總存有念想。如今一切徹底破滅,滿腔柔情蜜意霎時化為一場夢幻泡影,但覺世上一切都是荒唐,追求任何東西都是可笑,不論名譽地位,榮華富貴,紅粉枯骨,到頭來盡是過眼煙雲。想要縱聲大笑,卻又想放聲大哭,喉頭如梗了個硬塊,吐不出又咽不下。恍然間神誌不清,但聽到楚夢琳指責沈世韻是“貪慕榮華,水性揚花”,仍是下意識的抬手便打,一掌後還覺餘憤難平,揚腕又想再打,江冽塵抬手一格,道:“李兄,你不覺得有些話挺有道理麽?她將自己罵得也夠了,你不用再打。”


    楚夢琳奇道:“你是什麽意思?”江冽塵道:“如你所言,正當原封奉還。曾有何規矩言道,日久必定生情?你與殞堂主也是從小一起長大,後為騙取斷魂淚,對豫親王投懷送抱,弄假成真;沈世韻想我給她全家陪葬,為攬權而嫁了皇帝,無非是攀得比你高些。”


    楚夢琳惱道:“那不一樣,我是動了真感情才要嫁他……我當然知道殞堂主待我很好,很照顧我,可我向來當他親哥哥一般,隻有兄妹之情,殊無男女之愛,即便再感激,我也不會嫁他。這是兩碼事,怎可混為一談?”


    江冽塵道:“怎麽,隻你一人會動感情?沈世韻就不能真心喜歡皇帝了?那美玉頑石,世人各有所愛。”


    李亦傑突然喝道:“江冽塵,你不必貓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造的孽,韻兒現在還是無影山莊的大小姐。皇上與我有雲泥之別,當然他為美玉,我是頑石,還有什麽好說?韻兒是堂堂的金枝玉葉,難道讓她跟著我這窮小子過活?她有了好歸宿,我代她歡喜,我祝福她!可是,可是……”嘴裏說著狠話,身子卻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楚夢琳嚇得忙叫:“雪兒姊姊,你快來看看李大哥!他……他這樣子不對勁啊……”南宮雪冷冷的道:“不用了,隨他去吧,如果他過不了這一關,但凡遇到一點小事就尋死覓活,永遠都隻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人幫得了他。”江冽塵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是他生就如此呢?”


    南宮雪微微動容,問道:“你說什麽?”江冽塵道:“得不到他的愛,並非你的過錯。他一向怯懦怕事,需要的伴侶是待其體貼寬慰,柔情似水,才會傾心於那沈世韻溫婉嫻淑。你雖足夠獨立堅強,但不時給他當頭棒喝,隻適於做良師益友,難為佳偶。”


    南宮雪默然不語,心直如撕裂一樣的痛,她常苦苦思索與李亦傑咫尺天涯,究竟是自己哪裏有所欠缺,而真相從未如此刻般明朗,卻也從無如此刻般痛不欲生。幽幽的歎了口氣,哀聲道:“或許你說的對,嗬,江少主,你真是事事精通。可我絕不會為迎合師兄而委曲求全,虛偽的假扮小鳥依人,我做不到,我也變不成沈世韻!”


    江冽塵冷笑道:“廢話,你要還有些自知之明,就別去東施效顰,沈世韻也是你能扮得出?這等奇才是世間罕見,絕非如你們所想中看不中用的尋常女子。”南宮雪聽得一愣一愣,半晌調皮的眨眨眼,笑道:“怎麽,你是在誇她?啊喲,我沒聽錯吧?原來你除毒舌之外,也會誇人?”


    武林中眾多享譽已久的前輩均經他冷嘲熱諷一通,貶損得一錢不值,而今聽其言下之意,卻似對韻妃娘娘頗為欣賞,還真想見識見識這位能令盟主大失常態,又得這狂妄魔頭倍加推崇的奇女子。


    江冽塵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我不過據實而論,單看對方作為,與其身份地位無關。她的一舉一動,我盡皆了如指掌,以為躲在深宮中就沒事?我早晚會捉了她出來,且看這場遊戲究竟如何了局。”


    胡為帶頭拍起了巴掌,上前幾步,拱手作揖,笑道:“江少主說得精彩,小人真是今日才懂得了何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怪不得韻妃娘娘吩咐對您‘特別優待’。您與娘娘既是英雄惜英雄,何不到吟雪宮坐坐?促膝長談,一笑泯恩仇,到時娘娘開心了,皇上龍顏大悅,賞小人升官發財,也給您封個王爺當當,咱們豈不是各全其美?江少主,您是想騎馬呢,還是我給您找輛騾車?反正隻消吩咐下來,說一小人從一,說二小人從二,無有不遵。”他搓著雙手,上身前傾,滿是討好之色,這哪裏是押解囚犯,反是以座上賓禮節相邀。


    江冽塵未置可否,唇角微揚,淡淡一笑,胡為也忙咧開嘴笑得更歡。江冽塵終於開口道:“是她在求我見她,隻派個跑腿傳話的通報,有失誠意。另外要不要見,主權在我,何時閑來無事,不妨順路去瞧瞧,消遣須臾,也可使得。”


    胡為臉上笑容漸漸消失,腰板挺直,搓手的動作改為將指關節扳得哢哢作響,幹巴巴的道:“江少主,你也別忒將自己當個人物,說話不能客氣些?韻妃娘娘是什麽身份,她開恩召見,這是無上的尊榮,你就該感激涕零,俯地叩謝。我們如今對你寬厚,是娘娘要親手了結你這死敵,不想讓你給人胡亂殺了。自己好好掂量清楚。”


    楚夢琳心中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哼了一聲道:“沈世韻是什麽身份了?她在窯子裏做歌伎之時,撫琴唱曲,任人可聽,你看不起她舊日討生活混飯吃的營生是怎地?富商豪賈隻要給足銀兩,她也一律給足麵子,不管讓她做什麽,都不成問題,江少主,哦?隻是那些相貌平平的王孫公子同她一來二往,相安無事,你是怎麽惹得這癡情怨女千裏追殺啊?嘖嘖……”突然心有餘悸,悄悄向李亦傑看去一眼,見他無何反應,這才放下了心。


    胡為怒道:“大膽!”楚夢琳故作懼怯,道:“我可不敢跟你比大膽,韻妃娘娘讓你將沉香院的姑娘殺得一個不留,你卻抗旨不遵,私放院中的名花魁,該當何罪?”


    一旁那將軍麵色一沉,冷冷的道:“胡為,這是怎麽迴事?”胡為額上沁出汗珠,總不能實說韻妃娘娘便是昔時沉香院頭牌,賠著笑道:“卑職膽大包天,看那姑娘有些姿色,就將她金屋藏嬌,欲納其為妾。卑職迴京後,擔保立即將她宰了。”


    那將軍冷笑道:“美人又不是牲畜,說宰就宰,豈不是暴殮天物?聽說你新近才討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本大人垂涎已久,娘娘卻將她配給了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樣吧,你既然看上別家姑娘,想來對她沒什麽感情,放棄她也不是損失,不如你把她獻給我,咱兩個互通口訊,我不在娘娘麵前饒舌。”


    胡為率人出力滅沉香院,沈世韻賞其有功,且冀其此後辦事愈發賣力些,便作主將一名官宦之女下嫁與他。那女子生得標致,胡為生恐行事冒失,唐突了佳人,始終相敬如賓,連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她的,而如今竟先要便宜了那將軍,賠了夫人又折兵,苦於別無他途,如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憋了滿肚子窩囊氣,抽出長刀在楚夢琳鼻間虛晃,作勢欲劈,忽聽得東首樹梢有人格格嬌笑道:“你殺呀,楚姑娘就是少了一根頭發,我們這裏可也有人要生氣的。既是你膽子特別大,不怕身首異處,這一刀就盡管砍下去,到時不論任務完成與否,反正是沒機會活著迴去複命了。”


    這聲音如銀鈴微蕩,眾人齊向聲音來處望去,那說話者何時藏匿在旁,事前竟全沒一人稍有覺察。若說是早就伏在樹頂,內功高深如通智、孟安英等人也應能辨出唿吸之聲,而聽她說話語氣,又顯是祭影教一黨的強援。


    但聽得“唰”的一聲,天邊斜垂下兩條綢帶,那是極輕柔之物,卻在勁風中仍能拉得筆直,一條緋紅妖豔,一條銀灰冷冽,一對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足尖分踏兩側,輕盈走下。這一幕本是絕美脫塵,有如仙子下界般超俗,但待群雄認出那二人正是素以狠辣無情著稱,江湖上聞之色變的五仙教教主紀淺念及“殘煞星”暗夜殞之時,乃唯感詭異而已。


    暗夜殞雙足觸地,隨手收去綢帶,快步向前,走到胡為身後未止,二話不說,提起他後領向外擲出,不知是有意而為還是力道過大,將他身子正砸在那將軍胸前,兩人撞成一團,齊齊滾下馬背。那將軍大怒,正欲破口大罵,提起的馬鞭卻驀然兜轉,將頭頸纏在一起,二人發急拉扯,忙中添亂,互相妨礙,口中唔唔連聲。楚夢琳拍手笑道:“摔得好,摔得妙哇,殞哥哥,迴去後你要教我這一招!”


    暗夜殞雖想答複她,拘於身份高下,唯有先向江冽塵躬身道:“少主,屬下救駕來遲,請少主恕罪。”江冽塵微笑道:“殞堂主,此為事出有因,你代我受苦,賞猶不及,何罪之有。但你更擔心的,該是你的小姐吧?”


    暗夜殞一經獲準,忙扶住楚夢琳,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道:“小姐,你沒事吧?”楚夢琳想到自己表麵雖與江冽塵齊名,但在教中卻早已給劃分了等階,如今誰對他恭謹,就是跟自己作對,別開頭,嗔道:“我死了,早就給你們氣死啦!”暗夜殞慌道:“你怎麽會死?誰敢害你,除非先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紀淺念衣衫展開,裙裾飛揚,如曠野中獨放之異卉,又如一隻花蝴蝶般翩翩舞到江冽塵身前,綢帶在他眼前輕拂,兩條手臂自他頸後繞過,勾住他雙肩,柔聲道:“韻妃娘娘有皇上疼愛就已夠啦,你是我的,我不要你見其他女人。”江冽塵冷冷的道:“別碰我,放手。”紀淺念牙齒咬住下唇,輕輕摩擦,又道:“你看人家隕星郎多關心楚姑娘,你沒事時,也該同我多親近親近。”


    江冽塵向可泰山崩於前而神色自若,千軍萬馬中遊刃有餘,唯獨一碰到紀淺念,對她似火熱情無可奈何,數次明示暗拒,總沒法讓她明白彼此之間根本不可能,深感頭痛,費力地將她從身上扯下,苦笑道:“殞堂主,寧可你再遲些,我絕不怪罪。”


    紀淺念眉間微蹙,環視一圈,輕笑道:“就是這些人聯手要同你過不去?嗯,名門正派來得很齊嘛,我怎地都不知道,你們幾時和朝廷要好起來了?是我消息太過閉塞還是怎麽著?”俞雙林怒道:“聯你奶奶的手!我們和清廷橋歸橋,路歸路,隻能怪魔教樹敵太眾!”紀淺念輕撫著辮梢,滿不在乎的笑道:“老前輩,你這麽兇霸霸的幹什麽?我又不是給嚇大的。”


    胡為好不容易才將鞭子解開,屁股上又挨那將軍泄憤踢了一腳,裝出一副大搖大擺的樣子走上前,喝道:“小姑娘……”官帽突然滑下,將眼睛也遮住半邊。


    紀淺念道:“姑娘便是姑娘,要你來分什麽大小了?”胡為匆忙將官帽撫正,又在頭頂重壓了壓,清清喉嚨續道:“姑娘,我們是為辦魔教亂黨一案,你還不站得離這位頭等要犯遠些,免受池魚之殃。”紀淺念笑道:“我是祭影教江少主未過門的妻子,隕星郎是我們的好兄弟,五仙教早屬祭影分教,無論講公還是論私,我也都不是外人哪。”


    暗夜殞氣往上衝,怒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雜碎,牛皮吹破了天,我就先來辦了你!”身子一晃,離弦之箭般衝向胡為,提起扇柄砸他天靈蓋。胡為未及反應,後領又被人提起,接著依樣葫蘆,仍將他擲出,那將軍這次早有準備,揮出馬鞭將他攔腰卷住,拋在地上。卻是俞雙林從旁搶出,以竹拐抵住暗夜殞折扇,兩相對峙。


    江冽塵揚手打個響指,笑道:“俞長老,你倒是現學現賣,想攀仿殞堂主,總該先待成些氣候,摔得如此笨拙,豈不是丟你師父的臉?”


    俞長老哪有工夫答話,將內力自竹拐傾注而入,緩緩提起,點向暗夜殞眉心,暗夜殞一指頂住杖尖,同以內力灌入。俞雙林隻感自己勁道被對方寸寸逼迴,忽覺他折扇向上挑起,此時竹拐上雖匯聚二人功力,相反卻最是薄弱。暗夜殞想必也看出這一點,俞雙林急轉杖側推,暗夜殞右肩一沉,引得杖到胸前,仰麵避開,從下方閃出,抬左手搶過拐杖,俞雙林竟而拿捏不住,大驚失色。這竹拐與自己相伴多年,已不單以兵器論。暗夜殞腳步輕旋,將竹拐甩出,深插入土不倒,手中折扇“啪”的一聲展開,搖動中發絲在耳側起伏,冷笑道:“緊張什麽?我連打狗棒也不稀罕,還會要你這破竹棍?”


    俞雙林顫巍巍的扶住竹拐,語速極慢的道:“你果然就是那‘殘煞星’暗夜殞,很好,很好,我正要找你,你自己送上門來,好極了!”接著抬起一根手指,沉聲道:“這個人,交給我!”杖端突然隱現裂紋,向下擴散,緊接著傳來清脆爆響,“啪”的一聲裂為兩截,不知者還倒他是難抑憤怒,發火震斷了拐杖。眾人見他意誌堅定,亦不敢再上前相助,暗夜殞滿臉厭惡,不屑道:“幹什麽?莫名其妙。”


    俞雙林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將此人一口吞了,恨恨的道:“本幫多少兄弟喪生在你手底,連彭長老也未能幸免,你現來裝什麽傻,充什麽愣?”暗夜殞傲然道:“彭長老?誰啊?不認得。路邊四麵亂竄的臭叫化子,我看了就心煩。”


    俞雙林怒道:“小魔頭休得張狂!今日我就叫你對得起你的名字!”紀淺念插話道:“他怎麽對不起了?‘隕星郎’這名字是我取的,你敢說不好聽?咦,說來我就奇了,俞長老,你想跟隕星郎動武,手裏何必握了隻蜈蚣?它就算腳再多,也生不到你的腿上,幫不得你逃之夭夭啊。”


    俞雙林不懂這妖女說什麽瘋話,驀覺手心一陣毛茸茸的異樣,攤掌平視,掌心果然是一隻仍在蠕動的大蜈蚣,上身半綠半黑,尾部呈深紫之色。曆來色彩鮮豔之物毒性最強,而這種蜈蚣見所未見,毛骨悚然,又沒利器及時砍斷手掌,圍觀的都擔心蜈蚣爬到自己身上,散亂一團。


    楚夢琳“呀!”的一聲驚唿,躲在暗夜殞身後,拉起他衣袖遮住雙眼,叫著:“好惡心!”紀淺念不悅道:“亂說什麽?這是本教‘五仙’之一,可比你好看多了,真是醜女善妒。”江冽塵道:“話不是這麽說,你要想讓殞堂主愛上這隻蜈蚣,那可有些難度。”紀淺念見自己的話終於得到江冽塵迴應,笑得合不攏嘴,袖中放出一股紅煙,瞬間擴散,彌漫了整個武台,壓低聲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撤!”


    好一會兒煙霧終於散盡,場上已不見祭影教諸人影蹤,胡為顫聲道:“大……大人,他們跑了!”那將軍怒道:“半點不頂用的東西,如此不濟事,還不快追?”胡為連聲答應,隨那將軍率著清兵也走得幹淨。正派群雄麵麵相覷,絕焰先請示道:“盟主?”陸黔道:“且不忙叫,李師侄是否我等盟主,尚有待考量。”


    絕焰看李亦傑已然物我兩忘,對外界恍如無知無聞,連眼皮也不眨動一下,轉向通智道:“通智大師,接下來大夥兒是同去追敵,還是再作計議?”


    通智半閉著雙眼,大拇指緩緩撥動念珠,仰頭歎道:“這群官兵實是欺人太甚,魔教逆黨又狼子野心,設此毒計,要將我等一網打盡,內憂外患兼擾,百姓何時方能安享太平?阿彌陀佛!”陸黔道:“我佛慈悲。那是在場每位豪傑心願,英雄男兒學武,不就是為有朝一日報國盡忠,一展宏圖?通智大師,您若真想救黎民於水火,現就有一大好機會擺在眼前,但看您是否甘願舍小利而全大義。”


    通智道:“陸掌門扣的好大一頂冠冕,老衲假使處理不當,隻怕要背上個千古罵名了。”陸黔暗喜,道:“人所共知,殘影劍、斷魂淚為武林至寶,卻不知如何發揮其功用。晚輩鬥膽請大師取出圖紙,公諸於眾,大夥兒同心獻策,其效利可斷金,何愁謎題不解。”


    英雄大會比武落敗者,人人心有不甘,均想一睹圖紙真貌,此刻都歡叫起來:“是啊,通智大師,拿出來開開眼!”“盟主一時半刻不清醒,我們等他,一年半載不清醒,難道也一直等下去?”“三個臭皮匠,還能頂個諸葛亮,此地這許多人的腦子,總比盟主他一個腦子管用些吧?”


    孟安英一聲冷笑,道:“盟主之戰是誰勝了?是我徒兒!圖紙已歸其私有,他沒清醒,論嫡係沾親帶故,也是由我這做師父的代觀,有你們什麽事?”


    陸黔聞言,口中突然“嘿嘿嘿”的連聲怪笑,孟安英怒道:“你笑什麽?”陸黔笑得起勁,又是“哈哈哈”的大笑三聲,笑得前仰後合,末了還假意抹了抹眼角,笑道:“好笑啊好笑,笑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發你的十八載春秋大夢,無恥之徒我見得多了,但要無恥到孟師兄這情狀,那才真算獨具一定火候,讓小弟大開眼界,佩服佩服!了不起,了不起。”


    崆峒掌門也笑道:“我說孟兄,你確是該好生反省一番,連陸掌門如此武林敗類,對你所為尚且看不過去,無恥之尤,足可想見。你當著天下英雄的麵,數度變更李師侄門戶,他後生晚輩,受敵人花言巧語所惑,一時不察,結交了匪類,你未引他走向正道,卻忙於獨善其身,不聽他懺悔,說他不是你的弟子,這一忽兒又是了?你剛給他灌下迷魂湯,吞沒了他的秘笈,就逼他吐出湯藥,現又賊心不死?”


    陸黔接口道:“好比你養了隻不會打鳴的母雞,某日突然成了金雞,你拔下它滿身毛發,將它丟到曠野中喂狼。次日聞得一名獵戶偶獲此雞,雞又下了金蛋,獵戶憑此發家致富,你就沒皮沒臉,喜孜孜的前往抱迴?”


    崆峒掌門忍俊不禁,幸災樂禍道:“孟兄,你就爽爽氣氣擱下句痛快言語來,這李師侄到底是不是你的徒兒?”孟安英不假思索道:“當然是我的徒兒!難道我管教弟子,處理華山分內之事,還得先向你請示過?”


    陸黔冷笑道:“當然不幹我的事,我隻是惋惜,貴派收徒逐徒,如此散漫。其實也並非說不過去,你們要真門風嚴謹,想來尊師也不會容孟兄渾水摸魚,撈去掌門之位。華山創派祖師立下規矩是一迴事,有沒有不肖徒子徒孫來守,又是另一迴事。”


    孟安英怒道:“我在華山收亦傑為徒,曾令他行過正式拜師禮節。各派要逐弟子,均當修書一封,詳列罪狀,分付各派掌門知曉,即便我對你們崆峒昆侖有所成見,又豈敢對少林武當不敬?你問問通智大師、臨空道長,可曾收到我的書信?請他們拿出來對證啊!”


    陸黔點了點頭,朗聲道:“原來從孟掌門嘴裏說出來的話,無非是噴噴口水,更別提擲地有聲了。有此前車之鑒,奉勸各位未雨綢繆,沒吃虧前,先學一次乖,往後再要與孟掌門商談,須擎三枝高香,同他祭拜過天地,才作得準,否則盡是空口無憑。”


    另一邊南宮雪喜極而泣,拉著李亦傑叫道:“師兄,師父已答允準你重歸師門了!你聽到麽?”陸黔抓住漏洞,冷笑道:“都聽清楚了?‘重歸’師門,哼!”崆峒掌門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方才也有不少人看到孟掌門向李師侄下跪參拜,請問孟兄是不是華山派的?同門互拜,輩分逆轉,可是要讓他當掌門?”


    陸黔道:“不對吧?孟兄是向江少主親封的魔教新貴下跪求饒。哎,魔教是正派死敵,大丈夫當求站著死,也不應跪著生啊!”他連番長籲短歎,裝得痛心疾首,南宮雪滿擬為著李亦傑利益,姑且代他隱瞞弑師之事,但聽他說話刺耳,全無悔意,忍無可忍,叫道:“你們還有完沒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在做,老天有眼看著!”踏前幾步,道:“眾位師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侄女現有個惑處,不述不快。都知人有生老病死,有些疾病施以針灸藥石,調理將養些時日,即可痊愈,那又是何種頑疾,染上後定然迴天乏術,撒手人寰?病死之後,又該呈怎生樣貌?”


    崆峒掌門已逐漸聽出她話裏所指,定了定神,笑道:“大敵當前,南宮師侄還想著那些小病小痛?”南宮雪道:“求生乃人之本能,但教能活,總還是不想死的。病如水火,侄女想知道些救治之法,以期防患於未然。”崆峒掌門道:“你自去翻看些醫書,也就懂了。”南宮雪道:“是。可假使一人久病,身懷萬貫家財,僅有獨子服侍。他死後,臉色痛苦,麵皮紫脹,大夫說,他是被掐死的,師伯怎麽看?”


    崆峒掌門聽她問得不著邊際,正不知如何作答,陸黔搶先道:“那也不盡然,許是咳嗽不已,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此窒息而亡。庸醫就是些騙子,信不得。”南宮雪假作歡顏,笑道:“那我可知道啦,還有一人,身子素來硬朗,突然橫死,屍身上滿是血洞窟窿。有人說,他是病死的,定也不是真話嘍?”


    陸黔與崆峒掌門一經察覺她言外之意,均覺心虛,不敢作答。俞雙林冷哼道:“你說的這也不是庸醫,便是個半點不通醫理的傻子,也不會瞧不出其中差別。此人分明跟命案大有關聯,不是他親手所殺,也是有意為真兇遮掩。”


    眾人再遲鈍,此時亦都想到昆侖前掌門何征賢“患急病暴斃”,因次日急於推選盟主,並未詳查。場上目光都向陸黔看去,陸黔勉力鎮定,強笑著將話題岔開道:“好漢不死於刀劍之下,難道還死在病榻之前?咳,咱們可給南宮師侄攪得本末倒置了,通智大師……大師?”


    通智臉色灰白,片刻內猶如蒼老了十歲,眾人擔心他被暗中埋伏的敵人偷襲,各按兵器戒備。陸黔見四麵並無異樣,裝著上前攙扶通智,卻將手揣入他袈裟中摸索,忽感一陣強大吸力,手掌牢牢粘在了他身上,慌忙抬頭,通智也正低眼俯視著他,道:“陸掌門,別白忙活了,那圖紙並不在我身上。”


    陸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大師,這……”


    通智道:“理無專在,你能說會道,場麵話講得深入人心,老衲絕不敢再有私藏之意。可迷霧中推推搡搡,亂作一團,不慎遺失了圖紙,老衲愧對眾位英雄,愧對方丈師兄!”向旁讓出一步,吸力消失,陸黔又將手活動幾下,緊盯通智雙眼,想從中找出些破綻,半晌才道:“大師勿怪晚輩說話不好聽,你六根不清,執之為譽,過不了的卻是一個‘貪’關。”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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