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沉默了好一陣子,將手裏的文件夾,推到淩俐麵前:“你仔細看過屍檢報告了嗎?這一段話,你認真讀一下。”


    淩俐按照李果說得,垂眸看著他重點標識的一段:屍體肩背部、右肩胛外側、第二腰椎處見皮下出血,結合屍檢情況分析為生前傷。


    李果讓她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有些擔心地開口:“這是你母親屍檢報告裏的一段。因為死者很明顯是因為中毒死亡,而且不排除這些傷痕是因為服用了毒藥以後太痛苦掙紮而留下,所以警方未做大量的調查。隻是……”


    他停了下來,略有些擔心的眼神,又向呂瀟瀟遞了個眼色讓她做好安撫工作。


    而淩俐隨著他聲音越來越凝重,唿吸也越來越緊。


    李果繼續說著:“從屍檢報告來看,這些傷痕和你姐姐、弟弟身上的不一樣,這些傷,幾乎都是陳舊傷,傷痕有深有淺,並不是案發當天形成的。這些傷的痕跡,似乎顯示,你母親在生前遭受了暴力行為,而且,不止一次。”


    李果充分考慮到了她的情緒,說得很隱晦。可是淩俐知道,他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她母親遭遇了暴力的對待。


    而造成這些傷痕的,很有可能是她的父親。


    這樣的結論,完全顛覆了她二十五以來對自己父母關係的認知。


    她的父親,溫和謙遜又寡言的淩醫生,怎麽可能會是有家暴傾向的人?


    印象中的父親和母親,甚至都很少爭吵,又怎麽會和家暴聯係起來?


    再說了,她母親雖然受教育程度不高,卻絕對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反而很有主見。否則當年意氣風發的淩醫生,又怎麽會看上浮萍一樣漂在雒都的她?


    淩俐那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讓李果有些不忍直視,可是,他手裏的東西,還不止是屍檢報告而已。


    呂瀟瀟生性驕傲,從來都很難得求人,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拜托到他這裏來,所以對她的事,他從來都是全力以赴。


    這次費心費力花了一個多月才搞的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隻是拚湊起來的效果,遠遠超出他所料。


    對於這些資料,李果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好好研讀過的,腦海裏也初步形成了一條,與以往案情完全不一樣的證據鎖鏈。


    鍾承衡投毒案,怕是真的要翻案了。而且,並非是是法院的一紙無罪判決而已,是那種真真正正、讓他徹底擺脫殺人犯汙名的翻案。


    他歎了口氣,從包裏拎出薄薄的一頁紙。


    把東西推到淩俐麵前,他緩緩說道:“這是周警官在被停職之前寫的最後一份報告。其實關於毒藥的來源,警方曾經調查過很多商販。可由於販賣*是不合法的,沒有人願意認。再說賣那玩意的人確實很多,源頭太廣,查起來困難重重。不過,周警官這最後的調查,終於有收獲。”


    這份被李果極度重視的東西,讓淩俐暫時中斷她的懷疑和震驚,又迴到當前的問題上來。


    她仔細看著手裏薄薄的一頁紙,呂瀟瀟也湊了個頭過去,顯然對這關鍵的內容非常關心。


    那是周慶春給局長的一個報告,短短幾行字,卻寫著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的最終來源。有一個小商販在案發後八年,終於承認了與案件相關的人裏,到底曾經買過*。


    這是這個證人第一次的承認,也會是最後一次。


    淩俐並沒有憤懣的情緒,也很能理解在八年前案發的時候,他沒有站出來指出毒藥的來源,不管是導致鍾承衡蒙冤八年,還是導致淩家人含冤未雪,顯然都違背了做人應當有的基本原則和良心。


    鍾承衡案件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如果此刻暴露出來有關鍵證人當年因為害怕處罰,明知*的來源卻隱瞞不報,讓案件事實無法查清,必然會被千夫所指。


    周慶春並沒有在報告裏透露這個商販的姓名,然而卻寫著,淩家戍,也就是淩俐的父親,在案發前三天,曾經從那商販手上購買過*。


    周慶春還在報告裏說,那小商販要求不透露他的名字,而對於淩家人的真正死因,他也已經有了眉目,相信不久後就會真相大白,還請所裏向市局、省局匯報,做好輿情應對。


    看完報告,淩俐抬起頭,臉色發白。


    她清晰地記得,在案發現場沒有*的蹤影,可三天前她爸爸買的*,哪裏去了?


    呂瀟瀟已經明白過來,抬起頭捂著嘴,滿眼的驚訝:“難道說……”


    緊接著,淩俐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嘴唇發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毒死她全家人的毒藥來源,竟然是她父親親自購買?


    她怔怔地搖著頭。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她爸買的*?會不會搞錯了?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強調著,卻還是止不住思緒的發散。


    而周警官最後提出的,要做好輿情應對?


    是什麽情況下,政府公權力機關需要做輿情公關?


    以淩俐有限的認知來看,當有不利於政府形象的突發事件發生,當公眾對某些事件的觀點很容易被媒體帶歪時,當一旦處理不慎會造成嚴重後果時,這些情況下,才需要輿論應對,才需要做好輿情引導。


    周警官雖然沒有在報告裏說明究竟發現了什麽,但他這最後一句話的提醒,已經表明他手裏掌握的線索,必然對警方不利。


    再結合案發後的蛛絲馬跡,和今天見到的這些東西,基本上案件的前因後果有了個雛形。


    李果今天給她看的東西,其實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是那四份證人證言,勾勒出了那一天,淩家人的生活軌跡,其中出現得最多的,是淩家戍。


    早上,他拎著酒一個人出門拜祭,打翻了酒瓶。之後迴家,下午,淩俐母親出門買酒,手上有了看起來很新的淤青。


    四點過的時候,流浪漢來偷東西,多看了淩伶幾眼,被他拿狠狠門閂打了,還差點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


    再之後,鍾承衡上門來,兩人似乎發生了爭執吵得很厲害。


    第二,是淩俐母親的屍檢報告。


    新鮮的淤青、多處的舊傷,顯示在死亡之前的一段日子,她似乎過得並不那麽好。


    最後,則是周慶春的調查結果。


    案發前三天,淩家戍購買過*,而在案發現場,並沒有尋找到*以及包裝。


    結合淩俐所知道的,當年家裏經濟緊張、父親開始嗜酒如命、脾氣無端暴躁、還有姐姐的事讓他丟盡了臉……


    淩俐腦海裏所有的猜想,都指向一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方向。


    看淩俐臉色蒼白心神大亂的模樣,聰慧如呂瀟瀟,自然之道她在想什麽。


    她心有不忍,忙按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語氣堅定:“你別慌,這些東西完全不能證明任何事,即使毒藥真是你爸買的,也不排除犯人會臨時起意拿*加到飯食裏,之後又悄悄離開。”


    淩俐終於有了反應,抬眼望著她,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在自說自話:“是的,這個緊要關頭,我更不能慌。”


    看著她的情緒好了些,呂瀟瀟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一點,又接著勸慰:“你別瞎猜,也別鑽牛角尖,我會督促果子繼續搜集相關證據的。無論結果是什麽,你千萬不能做傻事,有什麽新的想法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好不好?”


    聽到呂瀟瀟往自己身上攬事,李果有些無奈,正想開口拒絕免得惹麻煩上身,側眸卻看到呂瀟瀟眉頭緊皺,眼裏全是擔心的模樣,不由自主答應了下來:“放心吧,我會繼續留意,南溪是我分管的片區,這種大案要案有什麽風吹草動的我肯定會第一時間知道的,也一定讓你知情。”


    話都說出口了,他卻發現,這完全不是心裏想的那句。


    李果有一瞬的懊惱。


    呂瀟瀟不講理發飆的時候,他能淡定自若地應付。可她一旦眼裏有了不高興的情緒,就會讓他腦袋打結,經常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她就該過得肆意燦爛,可以嬉笑怒罵,可以鮮衣怒馬,甚至嘴裏飆著黃段子跟一大堆男人稱兄道弟。


    唯獨眉尖蹙成一團眼睛裏都是憂鬱模樣,不適合她。


    當年他之所以放手沒有做一點掙紮,不就是看她和他在一起之後,越來越不快樂嗎?


    呂瀟瀟還在想法子勸著淩俐,淩俐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那屏幕上閃現的南之易三個字,呂瀟瀟知情識趣地拉著李果去了一旁的桌子。


    這電話來得好巧,隻是不知道,那遠在千裏之外、能讓她自己丟盔棄甲的科學怪人,能不能讓這懵懂的小菜鳥一顆慌亂的心安定下來?


    “喂。”淩俐穩了穩情緒,終於在十幾秒後接起來電話。


    而對麵南之易的聲音似乎剛剛睡醒:“粉妹啊,我有一本關於番茄圖鑒的書,是放在哪裏的啊?幫我找找好不好?”


    “現在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藏著聲音裏的喑啞。


    “哦,你在外麵?”他問道,順口說了句:“小心安全,最好找人陪。”


    “嗯。”她簡單地迴答道,一不注意聲音裏漫過一絲鼻音。


    南之易剛才漫不經心的聲音陡然間嚴肅了起來:“你怎麽了?是哭了?”


    沒想到那樣細微的變化也被他察覺,淩俐隻好有些赧然地承認:“沒事,已經好了。”


    對麵沉默良久後,輕聲一句:“別騙我了,你現在很不開心,對嗎?”


    淩俐又一次傻眼,下意識地反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等話已經問出口,淩俐想起之前經曆。他表麵大大咧咧,可似乎對人的情緒和表情非常的敏感,總是能輕易說出她是鬱悶、不開心、惱羞成怒或者傷心的狀態。


    而且,這讀心術一般逆天的存在,似乎並不因為隔著電話就不生效了,施法距離超長的。


    她還在發愣,南之易早已放柔了嗓音:“粉妹,你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他這難得一見又小心翼翼的溫柔讓她有些鼻酸起來,壓抑著心裏翻滾的情緒,簡簡單單說完今天從李果那裏了解到的周慶春自殺引起的連鎖反應,和警方新掌握到的一些證據。


    不過,她依舊沒有說出自己的推論。


    她有些害怕一說出來,那些讓她陷入絕望的猜想,就會成為現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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