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教師會開完,甄克淩就感覺氣氛太壓抑了。三項議程,甄克淩和陸主任兩人安排工作,總共才講半小時左右。曹校長一個人講了兩個多小時,他唾沫橫飛慷慨激昂,講的盡是不把工作搞好他將如何如何。從會場出來,老師沒一個人有笑臉,也沒一個人說話。


    甄克淩無地自容,曹校長把他建議免掉老師夥食費的事也抖摟出來,不僅不同意他的建議,還含沙射影批評個別人把甄主任當槍使。陸主任望望甄克淩,使勁憋著才沒笑出聲來。


    曹校長心腸不壞,但性情急躁直話直說,甄克淩是知道的。一起在藍天小學教書那會兒,甄克淩覺得這些都是他的優點。現在他當校長了脾氣絲毫沒改,才近距離相處兩三天,甄克淩很為他擔心,水至清則無魚嘛。昨晚他已想好,今後自己一定當好泥瓦匠的角色,想辦法彌合他和老師關係的裂痕。聽完他剛才的講話,甄克淩確信自己的想法對頭。


    明天就要正式開學,陸主任在他寢室裏收學費給學生報名,曹校長指揮著班主任給住宿生安排床位。甄克淩挨個兒去老師寢室裏拜訪他們。


    甄克淩先和其他老師草草地打過照麵,最後去蘇瞎子寢室,打算和他多聊幾句。曹校長說過要把蘇瞎子管緊,他不認真教書到處去算命打卦,學校就不好管其他的老師。甄克淩想探探他的虛實再相機行事。


    蘇瞎子背對著門伏在辦公桌上,把頭埋得低低地正在看書。他可能眼睛太近視了,鼻子快貼到書上像在聞書一般。甄克淩走到他身邊,叫一聲“蘇老師”。


    蘇瞎子站起身,雙手握住甄淩的右手,臉差點湊到甄克淩的臉上,說:“哦,是甄主任啊。快請坐。”


    甄克淩問:“您剛才看的是什麽書呢?”


    蘇瞎子道:“萬年曆。學校旁邊一戶人家準備修個新房子,請我晚上去幫他看個動工的好日子。”


    “明天正式開學,要上新課,您今天不備課麽?”甄克淩說。


    “呃,給甄主任講老實話,我文化水平低,備不來課。我教了半輩子書,沒備過課。”蘇瞎子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像在撒謊。


    “那您長期教的哪門課?不備課又怎麽上好課的呢?”


    “我長期教一二年級語文。就是教學生讀拚音認生字背課文,不需要備課啊。”


    “學校不是要檢查老師的備課麽?不備課是不符合教學常規要求的呢。”


    “我是半個瞎子,寫字又慢。以前的領導都蠻照顧我,不要我備課。曹校長來了才盯著我不放,讓我必須備課,我一般都是上完課噠再抄參考書上幾段話應付檢查。”


    甄克淩無語。他聽出來了,這個蘇瞎子不是不認真教書,而是他本來就教不好書。曹校長非要按教學常規來要求他,打死他也做不到。好比一個隻挑得起一百斤的人,非要去逼他挑兩百斤的重擔,他要麽隻有撂挑子,要麽被壓死。甄克淩覺得往後還是要區別對待他。


    他書都教不好,卻會擇日子看風水,甄克淩覺得好奇。他有心一探蘇瞎子內心世界的另一麵,便隻和他聊陰陽八卦。蘇瞎子頓時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地神吹鄉鄰把他奉若半仙的往事。


    蘇瞎子是南竹園村人,他爺爺是個算命先生。蘇瞎子是個早產兒,生下來隻四斤多,眼睛隻能睜開一條縫那麽寬。後來上醫院檢查才知他患了青光眼病。爺爺擔心他成年後沒法養活自己,便從小教他算命打卦的技藝,指望他賴此混口飯吃。孰料歪打正著,蘇瞎子非常喜愛這個行當,經常放學了跟在爺爺身後,聽他為左鄰右舍講八字風水,十四五歲便能像他爺爺掐指算卦了。


    初中畢業後,他沒考上高中。爺爺有心讓他早日繼承衣缽,無論到哪家有事都把他推上前,不出兩年,蘇瞎子在南竹園全鄉聲名鵲起,竟有人稱他“蘇半仙”或“蘇先生”,四個村都有找他算命打卦的。


    第三年,他在區教育站當會計的爸爸突然撒手人寰,他按政策頂班成了一名人人羨慕的公辦老師。可他教不好書也不想把書教好,仍對算命打卦樂此不疲。到如今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教書的本事還是上不了台麵。


    甄克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聽說這個生意蠻掙錢,你隻怕存了好幾萬塊錢吧。”


    “不不不,甄主任莫聽他們瞎說。鄉裏鄉親的哪能收錢呢?搞我們這行的都是給人家幫忙。”蘇瞎子連連擺手,分辯道,“但是,也不瞞甄主任說,我們走到哪家,別人都會把我們當作上大人。一般都有酒肉招待,一天給一包煙。過年的時候也有人送豬蹄子香煙拜年的。”


    “我還聽說村裏蠻多婦女喜歡你,你是不是掙的錢都給他們了喲。”甄克淩笑道。


    “哪有這些事?就掙了錢我也當不了家,我身上有一分錢家裏的黃臉婆都要搜幹淨的。”蘇瞎子嘴裏卻不承認,卻麵露得意之色,道,“不過,村裏的蠻多婦女是喜歡找我算命。我給她們算婚姻一般都算得蠻準呢,他們相信我。嘿嘿!”


    甄克淩趁機追問:“那這麽說,他們傳的近半年有個女人經常半夜溜到你寢室來,是真的咯?說她一年四季喜歡穿個彈力褲,老師們背地裏給她起的外號就叫‘彈力褲’,是不是?”


    蘇瞎子縮了脖子嘁嘁一笑,甄克淩覺得他那模樣既猥瑣又可愛,不禁也笑了。隻聽蘇瞎子道:“甄主任莫開玩笑咯。照說她每次都是悄悄地來,怎麽我們學校的老師都知道啦?”


    甄克淩和他玩笑夠了,就開始和他講正事。他說:“我來當教導主任,曹校長要求把教學成績抓起來。我的搞法就是抓三件事,備課、課堂教學、教改教研。蘇老師,先不講你上不上得好課,你首先要備課啊,你不備課我去管別的老師,他們就會扯你的皮。你說怎麽辦呢?”


    蘇瞎子一副老實模樣,說:“甄主任,你不了解我。我這個人蠻聽話的,領導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我不是不備課,一是眼睛不太看得清東西,二是我確實不會備課。我還是按老辦法,隨便抄點參考書上的內容,你檢查的時候就高抬一下貴手,行不行咯?”


    如何引導蘇瞎子規範教學行為,自曹校長第一次提起他,甄克淩就想過好幾種辦法,如今已是成竹在胸,他說:“蘇老師,你眼睛看不清,簡單地備課沒問題,我搞檢查的時候都認可。但我要提個要求,你要先備課再去上課,而且是備一課上一課。你曉得,這是備課的基本規範。”


    蘇瞎子嘴裏“這個”“這個”,就是不表硬態。甄克淩就說想當他的徒弟跟他學算卦,每天陪著他先簡單地把課備好,然後再聽他講陰陽八卦。


    大約陰陽先生都有好為人師的脾性,或是帶了徒弟讓他們名頭更響,蘇瞎子一聽甄克淩願意拜他為師,頓時興奮不已,說一切都聽甄主任的。然後從辦公桌抽屜裏找出一本厚厚的泛黃的書,說這是一本《易經》,甄主任想學陰陽八卦,必須先看《易經》。


    從蘇瞎子寢室迴來洗漱了,甄克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睡不著覺。他腦海裏全是老婆的影子,她一個人在城裏,晚上該不會跟那些女老師出去玩吧。


    元霜菊如願調進了城關鎮一小。正式開學前五天,她去學校報到後,校長問她調進城了住哪裏。


    元霜菊說,她在城裏沒地方住,準備明天就去租房子。


    校長說,不需要租房子。學校已經給了騰了一個單間作寢室,不帶衛生間,願不願意住。


    元霜菊喜出望外,說那太好了,城裏的學校太好了,給老師還分房子。肯定是水泥平房,不像區裏,哪所學校都是瓦房子木樓板。


    校長親切地說,不是給每個老師都分房子。元老師是縣教育局局長親自打過招唿的,一定要給元老師提供一間住房。本來學校一間空房都沒有,是給一個退休老師做工作了讓他騰出來的。


    元霜菊明白了,她說感謝校長關照。校長卻意味深長地說,今後要請元老師多關照他。


    當天下午,甄克淩幫元霜菊把行李送到城關鎮一小,又幫她把寢室打掃幹淨,鋪好被褥,不覺已到黃昏時分。甄克淩帶老婆去蒙古夜市宵夜,兩人邊吃燒烤邊迴憶三年來的風風雨雨,都唏噓不已。


    甄克淩想起兩次陪鵬哥在這夜市喝得爛醉的情景,不免感慨一番人窮誌短。老婆知道他心裏苦,便要他耐心等一年,明年舅舅一定會把他也調到城關鎮一小。


    學校分給元霜菊的單間很寬敞,經元霜菊一番精心布置,寢室便顯得很溫馨了。晚上,兩人在床上激情不斷。兩三迴合過後,元霜菊心滿意足地睡著了,甄克淩卻浮想聯翩,虞美人當初一個人調進城,是不是也住這樣的單間,那個明總才有了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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