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很快就吃完了。劉學勤談興仍濃,渾然忘了離席。他對當下少數老師敷衍教學的現象痛心疾首,慷慨激昂。甄克淩對他的印象漸漸清晰起來---迂腐之人,老夫子。然而他不說走,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先走,便都硬著頭皮坐在桌邊聽他講。食堂師傅著急迴家,不停地給曹書群使眼色。


    曹書群覺得差不多行了,就站起來說:“劉組長,到我寢室喝茶去吧。”


    劉學勤雖迂腐,卻會察言觀色,馬上明白讓大家久等了,他連忙站起身來,說:“哎呀,不好意思。一高興就講忘形了耽擱了大家的時間。趕快走!師傅好早些下班。”


    曹書群引著劉學勤去他寢室,劉學勤卻朝食堂外走道最左邊走,他的自行車放在那邊。他邊走邊說:“我就不進屋了,客走主人安。”


    劉學勤開了自行車鎖,推著自行車慢慢朝外朝。曹書群和甄克淩一直跟在他身後,送他出了校門。劉學勤停下來,和曹書群握手道別,他反複說感謝曹主任的款待以及對他工作的支持。甄克淩看出他是發自內心的感動了,心想隻怕他在別的學校受到的盡是冷遇。


    劉學勤握住甄克淩的手,說:“甄老師不錯,是棵好苗子!有培養前途!你如果願意的話,以後可以隨時來教育站我的辦公室,我來向趙站長、魏站長他們推薦你。”


    甄克淩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那我可不可以現在就跟您去?”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曹書群就在旁邊,讓他親眼見到自己的上司欣賞別人,換作誰都會心裏不舒服。


    還好,曹書群不但沒見怪,反倒幫他玉成好事:“要得,劉組長就趁熱打鐵,今晚上就收甄老師為徒弟,把您壓箱底的教學藝術教給他。”


    劉學勤使勁搖了搖甄克淩的手,連說“好”“好”。甄克淩迅速折迴校園騎了自行車,跟著劉學勤去了區教育站。


    到區教育站了,劉學勤去開他一樓的寢室門。甄克淩說他先去二樓,和李承嗣打個招唿馬上就下來,到同學的工作單位來了,不打個照麵不合適。劉學勤說,那是應該的,在他那多待會兒再下來就是。


    甄克淩上二樓敲了幾遍李承嗣的寢室門,沒任何動靜。估計他又去區衛生院女朋友那兒了。於是下樓去劉學勤寢室。


    初冬的夜晚寒氣已然肅殺,劉學勤開了電爐放在寢室正中。甄克淩一進門,劉學勤便遞上剛泡好的熱茶,熱情地招唿他坐在電爐邊。甄克淩受寵若驚,連聲道謝。他見過區教育站好些人,都一副高高在上令人生畏的麵孔,唯有劉學勤,給人以謙虛有禮待人真誠的印象。甄克淩暗想這人可交,對他可要說真話。


    劉學勤在甄克淩對麵坐下來,眼裏滿是憐愛地看著他,說:“甄老師啊,李校長很關心你,經常在我們麵前提到你。說你教語文教得非常好。當年中考成績也好得很,因為家庭條件困難才讀了中專。可惜啊,還是應該讀高中考大學的。”


    一提這事,甄克淩就心痛起來,他說:“誰讓我出生在窮人家庭呢?我就隻有這樣的命!已經參加工作兩年,我現在也想通了,聽天由命混一輩子算了。”


    劉學勤說:“小甄老師,我不同意你這個觀點。你這是自暴自棄的想法,怎麽能這麽想呢?命運是可以改變的,絕對不能向命運低頭!我年輕時和你家庭情況一樣,但我偏不相信我一輩子當農民,我下苦功夫自學,拚命把書教好,到今天不是發生了奇跡嗎?”


    “您年輕的時候,難道命運比我還慘嗎?”甄克淩道。


    劉學勤歎口氣,聲音低了下來,開始幽幽地迴憶他的苦難奮鬥曆程。


    那個年代,農村家庭須劃分成分,劉學勤爸媽被劃成了地主。他剛上初中時,農村“鬥地主”運動愈演愈烈。好多個晚上,全生產隊包括他爸媽在內的十幾個地主,被民兵押到隊裏的糧食保管室曬穀場上,用繩子拴成一串,逼著像狗一樣在地上一圈圈地爬行,生產隊長拿著鞭子,看誰不順眼就用勁抽他幾鞭,他親眼見到,爸媽挨過生產隊長不少鞭子。


    劉學勤有五兄弟,他是老幺。四個哥哥都已輟學在家種田,地主挨鬥他們早已麻木。可劉學勤血氣方剛,他要去找生產隊長拚命。爸媽苦口婆心勸住了他,他卻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當上國家幹部,那時再找生產隊長算賬。


    全家節衣縮食,把劉學勤供到了高中。然而工農兵推薦上大學政策,讓他的大學夢化為烏有。他無奈迴家當了農民,生產隊長依然趾高氣揚。這種日子他過不下去了,兩年後他找高中班主任老師董永成幫忙,讓他在村裏的小學當了民辦老師。他憋著一口氣,廢寢忘食地自學大學課程,練毛筆字,一絲不苟地教書,十幾年後終於熬成了校長,公辦老師,教輔組長。


    劉學勤講到傷心處幾次淚流滿麵,甄克淩感同身受,也幾度淚目。昨天杜賢淑那幫人把劉學勤貶得一無是處,今天他在藍天小學的表現確也乏善可陳,就在此前甄克淩也在心裏把他當成了無能之輩。可聽了劉學勤坎坷經曆,甄克淩才知道自己是多麽可笑,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農民模樣的人,有著永不言敗的拚搏精神,自己不及他十分之一!


    甄克淩被他感動了,說要拜劉組長為師,以劉組長為榜樣拚搏人生。劉學勤說,非常樂意和甄老師成為忘年交,會盡自己所能幫助甄老師成長進步。兩人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甄克淩要當晚趕迴藍天小學,劉學勤不讓他走,竟要甄克淩和他同擠一床過了一夜。


    清早,甄克淩迴到藍天小學,校園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影。他趕緊溜進自己寢室,想著等老師們都到校了,他再從寢室裏出來,他們就不會發現自己行蹤有異。他學乖了,在這幫人麵前,顯得越低調越好,越弱小越好,稍稍比他們強,就會招來無妄之災。


    然而,事與願違。區教輔組長劉學勤十分欣賞甄克淩,還帶他去區教育站密談,一個上午就在老師中傳遍了。如他所料,他真的又成了眾矢之的。


    午休時,他躲在寢室裏改作業。高嶺踱進屋來,不解地問道:“你是不是真的給曹書群送了厚禮啊?”


    甄克淩心知有異,卻故作不知狀,說:“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憑什麽要給曹書群送禮?再說,這麽點工資,給他送了禮,我喝西北風去啊。”


    高嶺說:“你不曉得麽,第一節課結束後,杜老師他們幾個在找曹主任扯皮,說劉組長來了,為啥不讓年紀大的老師向他展示辛勤勞動的風彩。曹主任說你們不是要出劉組長的洋相嗎,哪個敢要你們在劉組長麵前露麵。杜老師他們就說你為什麽下大力氣吹捧甄老師,還把他吹到教育站去了,他是不是給你送了厚禮?”


    “高老師,你千萬莫相信杜老師他們的話。”甄克淩本不想把話說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你才調到這學校來,有些情況你還不了解,杜老師他們那班人最見不得別個好,我無非就是工作認真了些,領導表揚了我幾次,那班人就經常針對我。即使我在他們麵前再怎麽低三下四,都不能得到他們一句好話。”


    “我是發覺他們對人兩麵三刀的,才專門來提醒你。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和他一夥。”高嶺說完,又慢慢踱了出去。


    這群小人!甄克淩氣得想打人。他仰躺在床上,閉著眼想了半天,還是不和他們計較算了。嗣哥說過,沒背景的人不如意時,隻有“忍”字一條路,能忍常人非能忍就成功了。下午,見到那幫人,無論他們說多難聽的話,都隻當沒聽見,始終笑臉相迎。


    第四節課後十分鍾,杜賢淑寢室屋裏已聚了四五人,七嘴八舌訴說著不滿。甄克淩一副單純模樣站在門前,笑嘻嘻地說:“嗬呀,這麽熱鬧呀。”


    杜賢淑走到他麵前,像不認識似的,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翻個白眼,道:“喲,甄老師現在是教育站的紅人噠,來看望我們老教師麽。”


    甄克淩嬉皮笑臉:“哎呀,小甄知道又讓大家不高興了,你們就饒了我吧。小甄是個造孽人,前無殺手後無救兵,翻不起三尺高的浪的。”


    任明亮又擠上前,說得更毒了:“嘿,甄老師還蠻會喝捧領導呢。才和劉學勤見第一麵,就把他哄得暈頭轉向。你也教哈我唦,我也學你去巴結哈教育站的領導好早點民轉公。”


    甄克淩作無辜狀,分辯道:“任主任你不能冤枉我哈。我可以賭咒,哪個巴結了劉組長噠不是人。”


    就這樣半真半假和他們鬥了半天嘴皮子,杜賢淑他們也占不到什麽上風,甄克淩心情複雜地走了。


    放學後,陸一濤把甄克淩叫到寢室裏,冷冷地問道:“你還蠻會搞關係嘛,聽說昨天你把劉學勤一直送到教育站去了,還在他那過了一夜才迴來?”


    甄克淩裝出十分委屈的模樣,道:“陸校長誤解了,是劉組長喊我去給他幫忙刻幾張蠟紙,油印成三十份資料,他今天下鄉急著要用的。”


    “哦!你給他講了我們學校一些什麽事沒有?”陸一濤口氣仍不好聽。


    甄克淩說:“別的沒講,就說了陸校長非常重視教育教學,每天抓得非常緊,我們連吃飯和上廁所都是帶小跑的。”


    陸一濤笑了:“你也吹得太不像話了。”


    從陸一濤寢室出來,甄克淩臉上發燙,似有微汗冒出。他趕緊迴了自己寢室,倒盆熱水洗了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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