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克淩問曹書群:“我明白了,是嗣哥和曹主任逼陸一濤把我調迴去的。他其實壓根兒不想讓我迴去,是不是?”


    曹書群說:“反正他已經通知三湖村小學曹校長,明天就要你迴藍天小學。你就再莫糾結他心裏想不想讓你迴去。”


    “我才不得迴藍天小學去。我又不是一塊抹布,他想扔就扔,想揀迴去就揀迴去麽?”甄克淩說。


    “甄老師你這就不對了。陸校長又把你調迴去,等於他變相承認自己做得不妥。你揀迴了麵子,他的麵子丟完了。你還要和他賭氣?有些事要適可而止。”


    “他太不把我當人噠。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他在同一所學校教書。”


    “你不為別人著想,也要為李校長著想啊。是他逼陸一濤調你迴去的,這會兒你強著不迴藍天小學。李校長怎麽下得了台?”


    曹書群到底是老江湖,看問題能抓住要害。他知道李承嗣是甄克淩的軟肋,使李承嗣為難的事,他絕不會去做的。果然,此話一出,甄克淩立馬就老實了,說星期六放學後就去藍天小學報到。時間不早了,他對曹書群說了好幾遍謝謝關照,才和他告別迴到杜振羽那兒。


    興元縣有個說法,叫換人如換刀。短短四五天,甄克淩有了真正體會,幾天的遭遇簡直像坐了趟過山車。迴想起來,幸虧有嗣哥罩著,否則陸一濤怎麽可能重迴藍天小學。他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嗣哥,一來要對嗣哥吐一吐心中苦水,二來要向他表達感激之情。


    星期五上午,甄克淩上完兩節語文課,就給曹校長請假去了區教育站。李承嗣一見甄克淩就問:“上課時間,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還沒迴藍天小學?”


    “我請假來的。”甄克淩說,“這幾天心裏硬是過不得,早就想來找你訴哈苦了。”


    見甄克淩滿頭大汗,李承嗣拿著臉盆出門,去走廊盡頭水池接了一盆冷水,端來讓甄克淩洗了一把臉,又給他泡一搪瓷缸子茶,待他緩過氣來,再才和他說話。


    沒等李承嗣多問,甄克淩就一口氣把陸一濤的所為數了一遍。李承嗣聽了直搖頭,說:“原先隻覺得他是個二球貨,沒想到他做事那麽絕情。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兄弟,居然把你調到村小學去,連打狗看主人的道理都不懂。何況我還是上調到區教育站,又沒走下坡路。”


    甄克淩說:“他整我很正常,我家窮又沒得背景。但匡大姐的哥哥在給縣裏領導開車,她要辭職,陸一濤也不留她,馬上又找了一個食堂師傅。連這樣的關係他都不顧,隻看腦筋是不是搭了鐵。”


    李承嗣說:“小人一旦得誌,會覺得天下都是他的。”


    “老師們議論說,你們教育站瞎了眼睛,怎麽選個壞人當校長?”甄克淩歎口氣說。


    頓了一會,李承嗣才說:“哪裏是教育站選他當的校長呢,我給趙站長推薦的是曹書群。但陸一濤那個親戚逼得太緊,縣教育局長給趙站長下了死命令,必須把他提拔成藍天小學校長。區教育站哪敢不執行呢。”


    甄克淩又傷感起來,說這個社會太黑了,再有能力若沒背景也無出頭之日。李承嗣就安慰他莫太悲觀了,任何時候既要用有背景的人,也需要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才能把事做好,所以隻要自己有能力,終有一天會受到重用的。


    甄克淩說:“有嗣哥你罩著,任何時候我都覺得有希望。這次要不是你幫忙,陸一濤隻怕會一直要我在村小學教書。我今天急著來找你,是因為陸一濤要我明天就迴藍天小學去,他那個德性我一時都看不慣,我怕一迴去又和他鬧僵了。嗣哥你指點指點,我今後該怎麽辦呢?”


    李承嗣沒有簡單地迴答,他和甄克淩進行了一次長談。這次,甄克淩的人生是真正遇到坎了,他個性太鮮明,對人對事容易走向死胡同。和陸一濤的矛盾,如果他認死理軸上了,極有可能破罐子破摔,那會毀了他的。李承嗣知道,他這次談話必須打開甄克淩的心結,讓他悟透芸芸草芥的生存之道。


    李承嗣說,踏入社會首先要學會調整心態,社會本來就是複雜的殘酷的,不可能讓社會來適應每個人,隻能是人去適應社會,所以不論陸一濤壞不壞,都要看得慣要從心裏去適應他。一個人要在社會中生存下來,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像個怨婦天天抱怨這抱怨那,不僅不能改變什麽,久而久之甚至會成為孤家寡人。麵對自己的領導,最正確的方式就是服從,心裏哪怕有一萬個不滿,也隻有一條路那就是“忍”,能忍常人之非能忍,像韓信那樣,你就成功了。所以,要笑容滿麵地去找陸一濤報到,哪怕他罵你,你都要笑著聽他罵。


    甄克淩苦笑說,嗣哥說的這些道理自己都懂,就是心裏過不了那道坎。陸一濤明明在整自己,還要笑著去討好他,自己哪還有一點骨氣,哪還像個男人呢。


    李承嗣再三勸道,一定要在心裏過了那道坎,今後再遇上多複雜的局麵,都能輕鬆應對。又打比方說,項羽有骨氣,像個男人,但他的結局是烏江自刎,韓信能受胯下之辱,終成一代開國功臣。開導半天,甄克淩總算想通了,說明天就去找陸一濤報到。


    正說話間,屋外走道裏突然響起一陣電鈴聲。李承嗣說:“食堂在通知吃中飯了,走,跟我吃飯去。”甄克淩說:“我不想吃,早上八點半才吃早飯,還不餓。”李承嗣說:“都中午十二點了,還不餓咯,走!去吃了中飯再說。”


    甄克淩跟在李承嗣身後朝食堂走,心中卻生出不少感慨。教育站條件真好啊,住的是水泥平房,每天吃三頓飯,食堂師傅喊吃飯都用電鈴通知。下麵學校教室和寢室都是土坯房,一天隻有兩頓飯晚上餓得肚子咕咕叫,上課鈴也是值日老師敲響的鍾聲。在這裏上班,結婚都不用愁了,隻要分到兩間寢室做婚房挺洋氣的。


    甄克淩不想去食堂吃飯,其實是怕見趙站長、魏站長他們。不知為何,他總感覺區教育站的人令人生畏,似乎他們人人都自帶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可這種害怕又不能讓嗣哥知道了,那樣他也許會認為自己沒出息。


    進了食堂才知道,趙、魏二位站長不在,甄克淩鬆了一口氣。隻四五個人在食堂吃中飯,甄克淩一個都不認識。李承嗣向他們介紹了甄克淩,又逐一介紹那些人,甄克淩就逐一恭敬地叫他們某某老師。


    李承嗣和那些人邊吃邊說話,談笑風生。甄克淩和李承嗣同坐一條板凳,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低頭刨著碗裏的米飯。米飯真香啊,菜也很豐盛,八個大盤子竟有六盤是葷菜,那盤粉蒸排骨飄來的香味簡直妙不可言。這是甄克淩吃過的最好的食堂飯菜。他好想大快朵頤,可又不敢多伸筷子去夾菜。李承嗣一再要他多吃菜,他嘴裏應著,仍低頭刨飯隻偶爾淺淺地夾點菜。一頓飯吃下來,甄克淩背膛裏汗涔涔地。


    反正下午沒課,甄克淩吃完飯不想走,就又去嗣哥寢室。在老師們心中,區教育站是個神秘而威嚴的單位,甄克淩第一次走進這裏,對什麽都感到好奇。他坐在李承嗣對麵,不停地問這問那。李承嗣說區教育站有十多個人,每個人都管著一大堆事。甄克淩聽得雲裏霧裏,隻覺得他們每個人手中的權力都很大。


    李承嗣現在是區教育站的政工員,全區四百多教師漲工資、調動、民轉公,都要經過他的手來辦。甄克淩隱隱覺得,自己的命運可能有轉機了。嗣哥是管幾百個老師的人,絕對有實權,有他罩著,從陸一濤手下調走應該是早晚的事,說不定還有機會改行。


    人活著,隻要能看到希望,就有無窮的動力。甄克淩從區教育站出來,仿佛滿身活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那麽美好。他想好了,在陸一濤麵前,莫說現在要裝出笑臉,就是當孫子都行。待到他日翻了身,自己當爺爺要他當孫子。


    甄克淩迴藍天小學找陸一濤報到,他正在曹書群寢室裏訓曹書群,說曹不該表態給交不起學費的學生發新書。甄克淩進門就敬個禮,笑著說:“陸校長,感謝您的關照調我迴來教書,正式向您報到!”


    陸一濤黑著臉,說:“年輕人,要曉得哈數。我早把醜話說前頭了,哪個不聽招唿,我就是鵝卵石抹桌子,你還非要和我對著來。調你去村小是給你一個教訓,又把你調迴來是看你態度有轉變。今後記著,和領導講話不要嘴絞絞的!聽清楚沒?”


    甄克淩心裏默念著“要笑”“要笑”,答道:“聽清楚了。以前是我不省事,經過陸校長的教育幫助,我明白自己錯了,我保證今後絕不會再錯了!”


    陸一濤說:“那行嘛。工作就聽曹主任安排。”說完,他一步三搖地走了。


    陸一濤走遠了,甄克淩小聲道:“謝謝曹主任。”曹書群也小聲道:“莫多說。”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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