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話好比一盆冷水,潑在他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上。連父親都認為他將窩囊一輩子,甄克淩不服這口氣,他偏要拚命一搏。雖然現在一無所有,但他相信知識終將改變命運,自考就是那救命的稻草。臘月的最後幾天,甄克淩就在自家幾乎沒怎麽下過樓,發瘋似地看自考教材。


    思念如門前小河裏的春水,綿綿不絕。甄克淩每天都想著元霜菊,不知她這個年過得可好?她爸媽又逼她和自己分手沒?好幾次,甄克淩衝動了想去找她,最後還是忍住了。他知道隻要兩人見麵,就是無盡纏綿,不可能還有心思看自考教材。要想早些拿到大專文憑,就得獨自一人靜下來看書。


    一如往年,爆竹響聲四起,臘肉香味飄飄,一家人和氣地吃了團年飯。年過得寡淡無味,甄克淩思緒萬千。父母親起早貪黑,辛勤勞作,家裏卻幾代赤貧。大弟弟在外漂泊,年三十都不能迴家團聚。小弟弟每天除了作業,還是作業。何時這個家才能有所改變呢?


    正月初一,甄克淩十點多就到堂伯家拜年。他心裏盤算著,在堂伯家吃了中飯,就想法去找元霜菊,兩人騎車下城玩去。


    甄克淩拎著煙酒,走進堂伯家堂屋,堂屋牆角裏放著兩三提煙酒。又聽見火炕屋裏笑聲陣陣,熱鬧非凡。甄克淩心中納悶,往年初一沒什麽客人呀,今年怎麽突然來這麽多客人呢。


    他把手中的煙酒輕輕放在堂屋牆角邊,推開火坑屋門。


    “伯伯!伯娘!新年好!”圍著地爐,火坑屋裏滿當當坐了七八個人。甄克淩隻倚在門上和堂伯、堂伯母打招唿,不邁腳進屋去。


    “克淩呀,你是稀客,快到我這裏來坐。”堂伯母起身,走過來拉他。堂伯也叫著“克淩”,站起身來。


    甄克淩說不進屋去了,堂伯就要堂伯母帶甄克淩去另一間屋裏烤火。甄克淩正要問火坑屋裏是哪來的客人,堂伯母就已開始介紹,那幫人中有三個是新華書店的,有三個是縣印刷廠的。


    甄克淩不解:“去年初一怎麽沒見到他們?”


    “你堂伯在教育站以前是搞督導的,放寒假之前趙站長把他的工作調了,要他搞勤工儉學。”堂伯母雖是農村婦女,但出身大戶人家念過幾年書,堂伯是個妻管嚴,他工作上的事堂伯母門兒清。


    甄克淩好奇,新華書店和印刷廠的人,在大年初一給區教育站的人拜年,這裏麵有何玄機呢?本想問問堂伯母,轉念一想肯定是有大大的好處人家才來拜年,問堂伯母豈不讓她尷尬?趕緊另找個話題和堂伯母聊了一會兒。


    多年以後,甄克淩才知道,縣教育局和區教育站都有個勤工儉學辦公室。所謂勤工儉學,就是低價購進紙筆墨硯一應教學用品,高價賣到每所學校。新華書店和印刷廠業務量最大,非要緊緊抓住勤儉辦的人不可。


    那些客人很快走了,堂伯喊堂伯母把甄克淩請到火坑屋來說話。甄克淩想起去年暑假跑調動請他幫忙,他那生怕別人給他添麻煩的表情,便打算隻坐一會兒馬上就走。堂伯卻親自削了個蘋果遞給甄克淩,又要堂伯母馬上做中飯,留甄克淩吃了飯再走。甄克淩有些自責,堂伯對自己還不錯,剛才竟腹誹他。


    堂伯問起在藍天小學的工作情況,甄克淩都說好。即使再有什麽困難,對他們講都沒有意義。堂伯又問李承嗣這個校長怎麽樣,甄克淩就說他校長當得非常好,老師們都服他,還故意講了李承嗣特別關照自己。他起了個小心思,專門給堂伯說說外人都願意幫自己,你這個最親的人都生怕提攜一下,看你好不好意思。


    堂伯當然不知道甄克淩心思,又開始關心甄克淩的個人問題起來。他問:“聽說你和高梁小學的元霜菊在談朋友?”


    甄克淩心裏一動,堂伯關心這個,正好請他幫忙把自己調到高梁小學,便說:“是在和她談,今年暑假我還想請伯伯把我和她調到一起來呢。”


    堂伯卻說:“她爹媽是不是堅決反對啊?”


    甄克淩詫異:“她爸媽就是嫌我家裏窮噠嘛,硬是不同意我們兩個。您怎麽知道呢?”


    “那你們兩個人是怎麽想的?”堂伯答非所問。


    甄克淩感覺堂伯並不真正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便戲謔道:“我們兩個人是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哪個要拆散我們,我們就學梁山泊和祝英台。”


    梁山泊和祝英台相愛的結果是雙雙而亡,大年初一甄克淩在堂伯家以梁祝自喻,頗有些不吉利,堂伯的臉色很不好看了。他說:“別人哪個會管你們的閑事,要拆散也是她的爸媽把你們拆散。”


    甄克淩心想大年初一來拜年,千萬別給老輩子心裏添堵,就說:“伯伯,我是開玩笑的,我家裏太窮噠,她爸媽不同意我們兩個,也可以理解。就連我自己的親爹,都要我和她分手,何況外人呢?”


    甄克淩給堂伯和堂伯母講了父親那天說的話,二老隻歎甄克淩母親是個苦命人,嫁到這麽個家庭一輩子劃不來,後人也跟著受苦。


    堂伯雲遮霧罩半天,終於講到正題上了。原來,臘月二十八這天,元霜菊舅舅專門來請堂伯做甄克淩的思想工作,要甄克淩和元霜菊分手。


    元霜菊舅舅是六十年代惠澤地區師範同學。元霜菊舅舅迴老家過年,元霜菊媽說姑娘不省事,重新找個男朋友家裏窮斯濫矣。你當舅舅地無論如何要想辦法,讓他兩個分開。舅舅也覺得外甥女嫁個窮小子不行,一打聽他是同學甄嗣平的侄子,當天便找到他幫忙勸說甄克淩。


    甄克淩聽完,氣極反笑,說:“既然她爸媽瞧不起我,她親戚也瞧不起我,我也不得硬是低三下四非找她不可,伯伯您給他舅舅迴信,就說隻要元霜菊願意分手,我同意馬上分手。”


    堂伯似乎幹了一件意義非凡的大事,很高興的樣子。甄克淩心裏泛起莫名的悲哀,就說要迴家跟爸媽去給舅舅拜年。堂伯和堂伯母再三挽留吃中飯再走,甄克淩說還不餓,執意迴家了,躲在樓上一遍遍地看魯迅先生名作《阿q正傳》、《祝福》。


    元霜菊迴家這六七天,差點被她爸媽折騰得瘋了。她進屋時,爸在打揚塵,媽在燒豬頭和豬蹄子。元霜菊喊“爸”,她爸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喊“媽”,她媽冷笑道:“喲,還曉得迴家呀,有本事莫迴來啊,怎麽不去那個娃兒屋裏過年呢?”


    元霜菊眼淚撲簌簌直掉,說:“爸,媽,要過年了,我迴來幫你們做事,一家人團聚,你們還要攆我走嗎?”


    元霜菊媽也紅了眼睛,說:“哪個當爹媽的不疼自己的後人?我和你爸哪一點不是為你好?你說走就走,那麽長的時間都不迴來,叫我們傷不傷心?”


    元霜菊要去幫她媽洗豬頭豬蹄,她媽說別的事不要她管,守著弟弟把寒假作業做完就行。


    晚上,一家人坐在地爐邊,元霜菊爸媽又開始苦口婆心勸她倆算了。元霜菊怕一開口又要和媽鬧起來,就橫豎不做聲。爸媽逼她表個態,她說要分手也要等這個年過完了再說。


    第二天,吃過早飯,元霜菊爸媽忽然說,既然你打算和他散了,開年了住在家裏。騎自行車去上班早去晚歸,不需要學校的寢室,今天就去學校把行李搬迴來。元霜菊也推脫說過完年再搬。爸媽知道她在敷衍,又絮絮叨叨數落了她一整天。


    後來,她媽改變招術,就一個勁地在元霜菊麵前哭,說養她如何如何吃了苦,指望老了享姑娘的福,哪曉得姑娘硬要往火坑裏跳,今後老了怎麽辦喲。她媽哭得傷心欲絕,元霜菊也哭,幾乎就要投降了。


    再過幾天,舅舅迴老家過年來了。聽元霜菊爸媽描繪了甄克淩的家,舅舅比爸媽還急,逼著元霜菊和甄克淩分手。舅舅甚至表態,隻要她倆分手,他拚命也要找關係把元霜菊調進興元縣城關鎮一小。元霜菊不和舅舅頂嘴,隻說再考慮考慮。


    元霜菊家親戚多,過完年,爸媽便每天帶著她和弟弟一家家去拜年。元霜菊心裏明白,爸媽是要把自己看牢,不讓她和甄克淩再有相聚的機會。


    高梁區學校正月十六正式開學,老師要提前兩天到崗。那兩天隻要去學校報個到就可以走,正月十四,甄克淩給李承嗣請了假,在高梁小學和元霜菊呆了一整天。兩人講起寒假裏那些人棒打鴛鴦的招法,不禁嗤之以鼻。


    甄克淩突然有種衝動,非要拆散我們是吧,我今天就讓你們拆不散。他問元霜菊:“你到底後不後悔和我在一起?”


    “不後悔!”


    “和我分不分手!”


    “不分手!”


    “那我們就這兩天把結婚證拿了,可不可以?”


    元霜菊一時沒反應過來,說:“現在拿結婚證幹什麽?”


    甄克淩切齒道:“我要讓你爸媽再也拆不散我們。”


    元霜菊說:“行!明天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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