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多,元霜菊極不情願地起了床,她要開始做兩人的午飯。甄克淩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元霜菊催他好幾遍,他嘴裏答應著“馬上”,就是縮在被窩裏不動。元霜菊幹脆跑過去把他的被子揭開抱走,他才一骨碌爬起來,作哆嗦狀飛快地穿上衣褲。


    元霜菊佯怒:“一個大男人睡懶床,不催還不起來,像不像話?”


    “北宋大文學家範仲淹先生說,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我昨天下午不是和你說了那個美夢嘛,當然就要留我多睡會咯。”甄克淩昨晚看自考教材《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下)》,學了範仲淹的詞《蘇幕遮·懷舊》,他覺得詞裏這兩句很有味道,便刻意背了下來,正好在元霜菊麵前現學現賣。


    元霜菊白他一眼,酸不溜丟道:“哈呀,沒看出來甄老師還是個文人,滿肚子都是墨水呢。”


    “我這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你這裏硬是個安樂窩呢,呆在安樂窩裏哪個願意起來。”甄克淩更得意了,又賣弄一句詩文。


    元霜菊挖苦他說:“皇帝才叫不早朝,你那叫睡懶覺。”


    甄克淩厚著臉皮說:“我現在一天快樂似皇帝。”


    吃過午飯,兩人圍著火爐,甄克淩看自考教材,元霜菊學著紮鞋墊。興元縣農村女子都會紮鞋墊,那是送自己喜歡的男人的最好禮物。甄克淩叫元霜菊不要學農村婦女的手藝。元霜菊卻說,紮鞋墊是女人用針線寄托對男人的愛。


    忽聽門外走廊裏響起“橐橐”的腳步聲,甄克淩起身在門邊剛探出頭去,竟是易寶珠站在眼前。


    “怎麽?認不到我啦!”易寶珠笑問。


    “易寶珠!怎麽會認不到?沒想到你會來!真是稀客呀,快進來坐。”甄克淩激動得慌了神。


    元霜菊恨不得跳起來,拉過易寶珠一陣擁抱,說:“啊呀,好久沒見麵了。好想你呀,見到你好開心!”易寶珠也說:“自從你倆調走了,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麵,我也想你們啊,今天專門來看看你們。”


    坐定後,元霜菊問易寶珠:“都放寒假了,你怎麽知道我在學校裏呢。”


    易寶珠說:“你們食堂大師傅是我的鄰居,她每天晚上要來守校,是她告訴我你兩個放假了一直呆在學校。”


    元霜菊不好意思起來,原來她和甄克淩在一起,有雙眼睛一直暗中盯著呢。元霜菊趕緊轉移話題,問易寶珠:“你和興元十二中那個老師還在談朋友沒?”


    易寶珠說:“我長得又不漂亮,還是要現實點,莫想去找城裏人,追我的那個老師還蠻有才,我就同意他了。我媽說正月間去他家看人戶。”


    “不一定非要找城裏人,找優秀的老師當男朋友蠻好啊,至少有共同語言。”元霜菊朝甄克淩努努嘴,笑著說,“像我找的這個老師,又長得好又有文采,在一起很開心呢。”


    易寶珠哈哈大笑,說:“甄克淩這麽優秀的鳳毛麟角,當然可遇而不可求咯。你不記得呀,虎坪小學旁邊裁縫鋪的魯師傅,小賣部的董老板娘都暗戀他。不可能都有你這麽幸運,人人都找得到像他一樣的男朋友哈。”


    她倆一唱一和拿甄克淩開涮,窘得甄克淩臉上發燙,他說:“你倆莫調戲我了嘛。講哈別的同學不行麽?對了,聶朝陽同學也在興元十二中,從參加工作就沒看見過他,你男朋友講起過他沒,現在能不能勝任工作了?”


    提起聶朝陽同學,易寶珠說她男朋友都感歎人不可貌相。


    聶朝陽一個師範畢業生,去年分配到興元十二中,在老師中間引起軒然大波。有的說領導在瞎搞,要師範生來教高中,是沒把十二中當個數,想把十二中搞垮。知道聶朝陽爸爸是區財政所長的說,現在這社會真是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隻要有後台,沒得搞不好的事。


    興元十二中的老師都不知道,聶朝陽有音樂天賦,嗓音好會唱歌。讀師範時,音樂老師把他當作得意弟子重點栽培,教他主唱流行歌曲,春節聯歡晚會上的《故鄉的雲》《冬天裏的一把火》《跟著感覺走》,他唱出來簡直和原聲差不了多少。


    十二中校長安排他教全校的音樂課,他的課居然成了全校學生最喜歡的課,他也成了十二中最受學生歡迎的老師。易寶珠男朋友他們再也不說師範生不能教高中了。


    甄克淩也深有體會,說自己最初讀師範時覺得隻有個中專文憑,這輩子肯定毀了。沒想到三年師範讀下來,自己琴棋書畫都懂一點,綜合素質和別的學校畢業生大不一樣。現在想來也不後悔讀師範了,就是文憑低了些。易寶珠和元霜菊都說不後悔讀師範。


    在虎坪小學雖隻教了一年書,但畢竟是參加工作的第一站,甄克淩和元霜菊都覺得很多往事值得迴憶,便爭著細問易寶珠。方知杜澤柳看不慣陸先富當校長和稀泥,已辭職了,現在是鄭光輝當教導主任。


    又說起董桂枝考上興元師範民師班,不到兩個月就把龍仁甫一腳蹬了,可龍仁甫不甘寂寞,很快和裁縫鋪魯師傅好上了,同時又和縣城一個發廊女扯不清,偏偏那發廊女想和他結婚,攆到虎坪來把魯師傅打了一頓,鬧得滿城風雨,陸先富隻好把他貶到水井灣村小學去了。


    大約是因很久沒見麵了,三人有說不完的話題,直到傍晚,易寶珠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自打上次被爸媽趕出家門,一個多月了,元霜菊再也沒迴過家。元霜菊爸媽態度堅決得很,不和甄克淩斷了,不準踏進元家的門。甄克淩勸她好幾次,說不能和自己的爸媽一直賭氣,任他們打或者罵都行,還是要經常迴媽屋去,否則就是不孝順。元霜菊卻說,就是要和他們鬥到底,不然他們不得同意我倆的事。


    興元縣有句諺語“長工短工,二十四個滿工”,說的是臘月二十四過小年的習俗。這天,凡出門在外的人,都要迴到自己家裏開始忙過年,“打揚塵”是這天最重要的大事,家家戶戶都要把房裏房外、房上房下的蛛網、灰塵清掃幹淨,寓意除“陳”布新。


    已是臘月二十三晚上了,元霜菊仍不提起迴家。過年不和父母一起團聚,是最讓父母傷心的事。甄克淩心想,無論如何要勸她明天迴家幫爸媽“打揚塵”,不能讓她爸媽覺得自己不省事,過年還纏著他們的姑娘。


    兩人偎在被窩裏,做完功課,甄克淩說:“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我倆都沒迴家幫爸媽做事,還是有點不像話。明天二十四,我倆迴家去幫他們‘打揚塵’吧。”


    “我爸媽隻怕不得讓我進門。”元霜菊說。


    “哪個當爹媽的不心疼自己的姑娘,過年肯定希望你迴去嘛。”


    “我隻要迴去,他倆肯定又要逼我和你分手哈。”


    甄克淩出主意:“你就說,過年不要鬧得一家人不愉快,要分手也要等這個年過完了再說。”


    元霜菊想了想,和爸媽總賭氣也不是個事,借過年之機和他們重歸於好再好不過,就說明早上各迴各家。甄克淩放下心來。想到這一別,還要過好幾天才能見麵,兩人又恩愛了一迴。


    甄克淩迴到家裏,父親戴著草帽,拿著一把長笤帚,滿屋角掃蜘蛛網,母親正在炒陰米、熬稀子糖,準備切米子糖。望著父母親忙碌的背影,甄克淩心裏一種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放寒假自己就想著和元霜菊纏綿,都沒幫父母幹一點點活兒,哪還有孝心呢。


    甄克淩趕緊找把笤帚,幫父親“打揚塵”。忙完了,又到母親跟前幫她往灶膛裏添柴。


    母親邊炒陰米邊問:“你哪天去給你老丈人拜年呢?”


    甄克淩不好意思了,說:“媽,我們還在談朋友,哪裏就是老丈人呢?”


    母親說:“早晚都是你老丈人。農村都是正月初一走老丈人屋裏,你準備哪天去?”


    甄克淩說:“他嫌我們家裏窮,反對我和他姑娘談朋友。不得準我去給他拜年。”


    母親說:“拜老丈人少不得豬蹄子,我給你準備了一個。”


    甄克淩心裏一酸,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自家每年隻殺一頭豬,隻夠全家人吃大半年。母親寧肯一家人少吃,也要讓兒子有拜老丈人的禮物。母親的這份愛,令人心疼。


    父親走進屋來,站在灶台邊默默地看著母親炒陰米。母親又開始數落父親沒本事,從來到這個屋裏,沒過一個像樣的年。這麽個破屋,害得兒子連媳婦都娶不進門。


    父親黑著臉,半天繃出一句:“依我說,甄克淩和現在這個分手算噠。”


    母親的鍋鏟快速在鍋裏翻炒著陰米,邊抹眼淚邊罵父親不像個當老子的,兒子好不容易談個朋友,自己的爹還來阻攔。甄克淩望望父親,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窮親攀富親,攀斷背梁筋。”父親轉身走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點撥兒子。


    甄克淩懂父親的意思,在他的邏輯裏,找媳婦不能攀高枝,那會一輩子直不起腰。問題是吃商品糧的比自家還窮的有多少呢,難道他覺得兒子隻配找個農村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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