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陽春星期六出院,下午就迴到家裏了。住在本地的老師相約當晚去看望她。董明玉問甄克淩要不要一起去看她,甄克淩想免得和任明亮碰頭尷尬,便說:“今天我們外地幾個老師都想早點迴家,明天星期天,反正我們下午都要來學校的,我來邀朱芳菲她們幾個一路去。”


    一放學,甄克淩就騎上自行車飛奔,去高梁小學見元霜菊。自從家裏搬到學校來住,元霜菊媽一見她就罵,她在家待著難受就很少在家過夜了,隻偶爾迴家看看。甄克淩巴不得她天天住在學校,方便他和元霜菊見麵,也很少迴自己老家了。元霜菊幹脆置了一套炊具放在寢室裏,兩人隨時可以做飯吃。好些周末,兩人就膩在這狹小卻溫馨的陋室裏。


    立冬剛過,天氣驟然變冷。元霜菊見甄克淩沒幾件像樣的過冬衣服,便去供銷社稱了一斤毛線,打算親手給她織一件毛衣。兩人一起做了飯吃,元霜菊便坐在椅子上開始織毛衣,甄克淩拿把椅子坐在她對麵,靜靜地看她手中毛衣針上下翻飛。


    “唉,男人當老師太沒意思了。”甄克淩說。


    元霜菊感到奇怪,瞅他一眼問:“怎麽又講起這個話題呢?”


    甄克淩歉疚的說:“我倆談戀愛這麽久了,我都沒錢給你買過一件衣服。反而還要你出錢稱毛線,又親手給我織毛衣。我一個男人,感到慚愧啊。”


    “我是看上你這個人,又不是看上你有不有錢。再說也不需要你買衣服啊,我的衣服本來就多。”元霜菊說,眼睛盯著毛衣針須臾不離。


    “我不吃不喝一年工資才陸百九十五塊,什麽時候我才有錢和你結婚喲,一想起這些事我就急得晚上睡不著覺。”甄克淩心情十分沮喪。


    “結婚急什麽?我倆都還沒滿二十歲呢。還談個兩三年戀愛再結婚也不遲啊。”元霜菊抬起頭,笑著說。


    “問題是我隻要當老師的話,兩三年後也照樣沒錢,結不起婚啊。到時你隻怕嫌我窮,不得和我結婚了。”甄克淩幽幽地說。


    “哎,你莫想多噠。我說過這輩子跟你跟定了,沒錢照樣可以結婚,你不放心的話。明天我倆就去拿結婚證,這行了沒?”元霜菊說。甄克淩心中很是感動,就說自己會努力改變命運,要對得起元霜菊的一片真心。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閑聊。元霜菊說董桂枝到底還是把龍仁甫甩了,易寶珠好像同意了和十二中那個男老師談男朋友。甄克淩感慨怎麽師範畢業生的命運都不好。元霜菊說,都是因為分配到農村小學的緣故,要是分到城區學校,隻怕女老師俏得很呢。


    甄克淩講起最近藍天小學的幾樁事,說搞工作不是最難的,處理好人際關係太難了。換掉陶陽春的班主任,嗣哥哪裏搞錯呢,可是好多老師心裏對他有意見。聽課評課自己隻不過講了幾句實話,竟把任明亮得罪了兩人現在如同仇人。


    元霜菊說:“哪個學校都一樣,你再要學乖點,少得罪人。工作搞得再好,人際關係搞差了有好事就輪不到你頭上,未必你忘了上學期在虎坪小學評優秀的事啊。”


    甄克淩說:“哪裏是想得罪人呢,像這次我接手陶陽春的班主任,肯定把她得罪了,但是嗣哥安排的事我能說個不字麽?她已經出院了,其他老師都去看望她,我硬是不想違心去看她,你說我去還是不去呢?”


    元霜菊停下手中的活兒,開導甄克淩:“你就是再不想去也要去,而且還要做出比哪個老師都關心她的樣子。雖然是去看她,其實是做給其他老師看的,起碼會讓大家覺得你為人大度。”甄克淩頓時就想通了。


    元霜菊叮囑他要買中用的慰問品,一般看望病人都送兩瓶罐頭兩斤白糠,這次去看她的人多,罐頭肯定不少,吃不完就浪費了,可以買二十個雞蛋和兩斤白糖送去,花的錢是差不多的。甄克淩笑著說她真會為人處世。元霜菊說為人是一輩子的事,不可馬虎。


    第二天黃昏時分,朱芳菲、姚慧心、嶽捷才陸續來學校。甄克淩邀上她們,去藍天村委會旁邊小賣部各買一份糖食糕餅,走到陶陽春家去坐了個多小時。陶陽春看上去十分高興,和四人唧唧呱呱有講不完的話,搞得甄克淩懷疑起自己來,是不是有些小肚雞腸了。


    李承嗣星期一早早來到學校,一臉威嚴在校園裏四處轉。陶陽春也按時到校上課了,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甄克淩心裏直犯嘀咕,這不太正常啊。事後問李承嗣怎麽擺平這件事的,李承嗣閉口不談這個話題。


    在五(2)班教室外悄悄觀察了兩三天,甄克淩發現最調皮搗蛋的學生也就隻有兩個,其餘的都是跟著他倆瞎胡鬧。就這兩個調皮貨,把全班的紀律都帶壞了。


    甄克淩找曹傳世打聽,很快弄清了兩個調皮貨的鍋底灶門。最調皮的那個叫宋鵬飛,父親死得早,母親和繼父結婚後又生了兩個弟弟,他便成了爹不疼娘不愛的多餘人。另一個叫杜躍,家裏太窮缺衣少糧,夏天就光著腳上學。這兩個學生都沒心思讀書,成天變著法子搗亂。


    教五(2)班隻幾天,甄克淩便上了兩課新課,《狼牙山五壯士》和《十裏長街送總理》。教學必須按計劃進度上新課,平時不著急,到期末考試前趕著上都上不完新課。甄克淩一接手就發現陶陽春教學進度慢了,便兩天上一節新課,這樣不需多時就可以跟上正常進度了。


    在虎坪小學一屆畢業班教下來,甄克淩已很有經驗,這兩課都是重點課文,期末考試出題必定有這兩課的內容。甄克淩上完這兩課,就要求學生迴家熟讀課文,白天抽下課時間在學習委員那裏去背誦過關。


    星期一上午第一、二節課是語文課。甄克淩本打算再上一課新課《勞動的開端》,又擔心講快了學生來不及消化,便開始抽查學生背誦那兩篇課文的情況。


    他點學習委員的名:“杜正慧同學,你說一下,有哪些同學在你手裏背完兩篇課文?”


    “除了班長曹傳奇兩課背完了,其他同學都沒背。”杜正慧低著頭答道,聲音小得像蚊子。


    “啊?給你們這麽長的時間,兩篇課文都沒背下來?杜正慧同學,你說一下是什麽原因?”甄克淩莫名驚詫。


    杜正慧不做聲,隻把頭低得更低了。她本來就又瘦又矮,穿的衣服又舊又老氣,站在座位裏可憐巴巴的樣子。


    甄克淩又連問兩遍,杜正慧還是低著頭不做聲,眼淚卻吧嗒吧嗒地落在課桌上。甄克淩不忍心再逼她,便點班長曹傳奇的名,要他說是什麽原因。


    曹傳奇站起來,沉吟半天,說:“是因為宋鵬飛和杜躍不準同學們背,說哪個在杜正慧那背書了就打哪個。”


    話音未落,宋鵬飛和杜躍忽地站起來,都惡狠狠地望著曹傳奇說:“我在哪裏說過的呢?”同學們都嚷起來,“說了的,你兩個就是說了的。”


    教書以來,還沒遇見過在班上搗蛋還如此囂張的學生,甄克淩氣得心跳都加快了,他手指講台右前方空地,高吼道:“宋鵬飛!杜躍!你兩個給我滾到前麵來!”


    宋鵬飛個頭不大,斜眼看著窗外,杜躍像個矮瘦猴子,翻著白眼望著曹傳奇,兩人就像沒聽見甄克淩說話一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甄克淩氣得渾身發抖,一個箭步衝到宋鵬飛身旁,兩手將他提到講台右前方,厲吼道:“你給老子跪起!”宋鵬飛倔強地望著甄克淩,就是不跪。”


    “啪!”甄克淩一耳光打在宋鵬飛臉上,問:“跪不跪?”宋鵬飛還是不跪,甄克淩又一耳光,再問他跪不跪。直打到第五耳光,宋鵬飛才終於跪下了,把眼一閉,兩行眼淚慢慢滾落下來。


    “杜躍!是要我請你來,還是你自己到前麵來!”甄克淩獅吼道。杜躍早已嚇得臉色發白,趕緊走到宋鵬飛身邊,自覺跪了下去。


    收拾了兩個調皮大王,甄克淩這才開始對全班訓話:“早就聽說了五(2)班有蠻邪,但沒有想到有這麽邪,公然敢和老師叫板。告訴大家,我這個老師最看不得的就是歪風邪氣,我班上隻要有這種學生,我就不得放過他。我也打聽了,宋鵬飛和杜躍兩個最壞,從今天起沒得你倆的好日子過。還有想搗亂的,我就像收拾他倆一樣收拾你們.....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全班齊答的聲音小而低沉,好像極不情願似的。


    “這節課我就不上新課了,所有人先把那兩篇課文背到了,我再才得上新課。下麵開始讀課文,會背了就在杜正慧同學那裏去背。”甄克淩說,在講桌下拖出椅子坐下來,麵無表情地盯著全班學生。


    教室裏響起嗡嗡的讀書聲,像一群蚊子哼,慢慢地聲音就開始鼎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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